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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篇:阳光这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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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灵芝从朦朦胧胧的睡梦中醒来时,呼啸肆虐了一整夜的狂风还在不停地怒吼着,窗外仍旧是一片暗红,使光线明显不足的屋子里没能射进来多少阳光,于是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从枕头上稍微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外面的情况,同时在心里不由得叹着气如此琢磨起来:“唉…从昨天上午就开始刮起的这场沙尘暴,都刮了一天一夜,到现在还没有停的意思,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真是苦了我那可怜的阿吉额嬷啦,他们还要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出去喂牲口真是不容易啊!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呀?”想着想着,她又无可奈何地深深叹了口气,随后便将头放回到枕头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而后又侧过头去,习惯性地瞟了一眼挂在左侧墙壁上那块滴答响个不停的石英钟,此刻,时间已经是上午的九点一刻了,她不禁又轻声自言自语起来:“在这么恶劣的沙尘暴天气里,只有阿吉额嬷两个人要给那么多牛羊喂草加料,真是难为他们了,好希望现在能出去帮他们一把,可我是个连最基本自理能力都没有的废人,怎么能奢望出去帮忙呢?”正当灵芝满腹心事地望着天花板出神时,在外头忙乎了一个早晨的父母带着满身灰尘推门进来了,此刻他们都已经变成了被沙土包裹的泥人了,先进门的母亲用双手拍着落满灰尘的衣服抱怨说:“这该死的沙尘暴不知道要刮到什么时候才能停呢?搞得人畜都不得安生,真是的!”紧随其后的父亲接道:“这两年不都是这样的嘛,有啥可埋怨的。”母亲赶紧解释道:“我就是有点儿不好受!你说,咱们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总算是盼来了春天,原本还指望着老天爷能给咱下一场好雨呢,可结果…是,到如今别说一场好雨了,就连一滴雨没下,你说气不气人?”她一边继续唠叨着,一边走过去从脸盆架上拿起毛巾擦了擦脸;虽然,清晨出去干活时她已经尽力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的,但还是敌不过这惊涛骇浪般翻涌而来的沙尘暴啊!

    灵芝躺在被窝里听着母亲无休止的絮叨,便笑着朝坐在饭桌旁边一张凳子上的父亲使了个眼色,对方则是心领神会地淡笑了一下,然后,一脸安逸地抽着烟对准备熬早茶的妻子说:“这都怪今年冬天没下多少雪,才让这沙暴刮起来的,要是冬天下上两三次大雪,现在这沙暴能刮得起来吗?”正往茶壶里放茶叶的母亲深有感触地接过话茬说:“你说,这雪都跑哪儿去了?像前几年吧,一下雪就下好几天,可现在呢,整个冬天能下个一两场雪就不错了,而且净刮风,唉…真是没法说!”讲完这席话她还唉声叹气地摇了一下头,接着又说:“我们人是没关系啊,最多让沙暴刮几下,可怜的是那些牛和羊们,它们本来从初冬时节就没怎么吃饱过,现在草场又没能及时返青,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再说,咱们存的草料又不多。”父亲沉声答了一句:“这老天爷谁能管得了,祂说几时下就几时下呗,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有啥办法?”听了半天父母间比较沉重的谈话,灵芝的心里也不禁酸涩起来,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她便装作稍微不悦的口气,对着母亲喊了一声:“额嬷,快点儿给我拿一下裤子,我要起来尿尿!”母亲给灵芝将放在凳子上的棉裤递过去,顺便说了一句:“外头刮着那么大的风呢,你急着起来干什么呀?还不如在被窝里暖和和地睡大觉呢,我要是你,睡他个一上午才好呢,可惜我没那个时间。”灵芝撅着嘴没吱声。

    那场大沙暴持续了三天两夜,搞得人们筋疲力尽的,就像是在沙漠中徒步旅行了一回似的。幸好几天后,入春以来第一场姗姗来迟的缠绵细雨,轻柔地滋润着在寒冷冬季和初春季节遭受残酷折磨的草原与土地,还未曾来得及穿上绿色新衣的荒莽草原,仿佛像一头刚刚苏醒过来的狮子显得有些睡意阑珊;如同女孩秀发般细如发丝的雨悄无声息地浸湿着整个草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这个时候被那场沙尘暴吹得如饥似渴的土地终于可以在这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中尽情享受雨水的轻抚了!厚重的乌云将一望无际的天空遮蔽得严丝合缝,没有一丝丝缝隙,往日那难得一见的明媚春光也被完全遮挡在了云层外,所以,阴沉的乌云下是一片朦胧阴冷;因为下着雨,所以今天什么活计都不能干。因此,灵芝一家人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看电视或躺在火坑上睡大觉了。平时一刻不停忙碌的父母亲今天也借着下雨的光可以好好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总爱唠叨的母亲坐在炕头上用无聊的口吻说道:“咱们今天又垛不了牛粪,这一下雨恐怕还得耽搁好几天。”父亲将头靠在叠好的被褥上躺在母亲身边,手里随意玩弄着电视遥控器接了一句:“能下雨不是挺好的吗,总比刮大风强吧,那垛牛粪又不是什么要紧急事儿,你不是早就盼着下雨吗,这会儿又怎么啦?”母亲笑了下,伸手拿过自己的枕头侧身躺了下去,边说:“那我今天就享享福睡他个一天,你们爷俩儿中午就凑合着喝点儿茶吧,我就不起来做饭了。”说完,盖上一块毛毯真的睡起觉来;本来昨天父母亲就已经盘算好了,趁着这两天没风,赶紧把攒了一个冬天的牛粪垛起来,有的人家早就开始垛了,再不抓紧就要落后了!他们还商量着等把牛粪垛好了以后,再把羊圈里的羊粪清理出去,可这场突如其来的连阴雨却将夫妻两个原来安排好的计划打乱了,这能不叫他们感到郁闷吗?不过,这场雨倒是把那讨厌的沙尘洗刷得挺干净,之前那种灰蒙蒙的景象似乎清新了不少,这也算好事一件吧。

    虽然已经接近初夏时节了,荒芜草原上也露出了星星点点稚嫩的鲜绿草,它们尖尖头仿佛是雨后的霉菌慢慢铺展开来,但在草原上盘旋了一个冬春季节的寒冷空气,仍然恋恋不舍地滞留着迟迟不肯离开,好像走了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似的;一间不大的屋被火炉里燃烧着的火焰温暖得热气腾腾!占去屋三分之一空间的土炕上,留着男孩式短发的灵芝躺在一只黑白色相间的猫身旁,用手时不时逗弄着正在热炕头上打盹儿睡觉的猫,她不是故意用力拽一下猫的尾巴和胡须,就是把它的身体翻来覆去倒腾,使睡意正酣的那只可怜猫隔上片刻功夫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先是射出了求饶的眼神,后来是一道非常犀利的目光,好像是在警告主人不要再打扰它睡觉了,不然它就要真的生气啦,最后干脆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在动手动脚的灵芝!而它的主人灵芝看到自己平时最喜欢的猫,对她露出那样凶狠的眼神心头不由得一颤,但她却心存侥幸地悄悄安慰自己说:“好端端怕它做什么啊?它又不会真的对你发起进攻。”这时,一直看电视新闻的父亲,转过头皱着眉对女儿轻声说:“别逗猫咪了,你额嬷睡觉呢,待会儿又该骂你不让她好好睡觉了,再说,一会儿把猫咪真的惹恼了,看它不把你的脸划破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对于父亲一番语重心长的劝导,灵芝则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来掩饰自己的胆怯,她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阿吉您就放心吧,我的咪咪才不会挠我呢,它对我可好啦,它才不忍心伤害我呢!还有,我不会吵到额嬷的,她睡得沉着呢,再大一点儿的声响也不会把她吵醒的!”听完了女儿说的话,父亲无所谓地答道:“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下,听不听随便你,可别一会儿挨了骂哭鼻子啊。”说完,便扭过头去继续电视新闻了,而灵芝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而已。

    其实,有时候灵芝的父母对自己这个残疾女儿感觉挺无可奈何的,因为从便身患重度残疾,因此她被全家人宠溺惯了,由于他们太过牵就所以只能放纵她一味任性妄为、一意孤行!有时对女儿的骄横无理、强词夺理他们也曾想过要义正言辞地好好教训一下她,可每当看到她那极度变了形的残缺身体坐在轮椅上的样子,便怎么也下不这个狠心了。偶尔想起周围那些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姑娘们,一个个出脱得如同朵含苞待放的花蕾那样娇艳动人,甚至她们当中的某些人都已成为贤妻良母啦,可回头再瞧瞧他们家的大姐,哪像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呀?都这把年纪了还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整天就知道和这些猫猫狗狗厮混,看着挺叫人心酸的,有什么办法,谁让咱摊上这命了呢!这是那场持续下了两天缠绵细雨之后的第一个晴朗春日,灿烂的阳光照耀着被蒙蒙细雨浸湿过的大地草原,蔚蓝的天空如同平静的海面,丝丝薄云恰似朵朵浪花漂浮在没有边际的苍穹之上,初生草那鲜嫩芳香混合着泥土潮湿的味道,四溢在略有寒意的空气当中;一架拖着白色丝带般烟雾尾巴的飞机从片片云朵中间快速穿过,那道白色划痕慢慢消散隐没,就像是短暂的人生轨迹。三天前的那一场给干涸土地带来足够养分的春雨,也让横行霸道了一个春天的黄土不再有机会漫天飞舞了,此时,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澈透明,仿佛是一副清新自然的水彩画,不禁使人遐想出许多奇思妙想的情景…

    这天,灵芝特意穿了一身鲜艳的衣服来到院子里晒太阳,虽然还没有脱去臃肿的冬衣,但她仍然想在这阳光明媚日子里使自己显得和平常与众不同一些,因为她太喜欢这种春意盎然的晴朗天气了!所以,早晨起床时她让妈妈把自己那条海蓝色牛仔裤和粉红色的手织毛衣拿出来穿上了,这使她的心情变得愈加舒畅了。灵芝坐在那辆看上去有些笨拙的不锈钢轮椅上,在洒满阳光的屋檐下呼吸着泥土青草的香味,尽情享受着来自大自然的诗情画意,而一条像极了板凳似的白色长毛狗,嘴里叼着一块儿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已经被啃得光秃秃的羊骨,晃动着尾巴异常兴奋地围着轮椅转来转去,似乎在跟主人炫耀自己是多么厉害啊!灵芝低头瞧着自己宠爱的狗快乐活泼的有趣模样,不禁也跟着高兴地扬起了一抹微笑,随后,她稍稍弯下上身伸出右手轻轻呼唤了一下狗的名字:“豆豆,过来,到姐姐这儿来…”正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卧着啃那块儿羊骨的狗,听到主人亲切的呼唤,马上扔掉嘴里那块啃得津津有味的骨头,一溜烟儿跑到主人的轮椅旁边撒娇似的哼哼了两声,便很轻松地跳到轮椅踏板上,又把两条沾满泥土的前腿放到了主人的大腿上,然后亲昵地用毛茸茸的头来回摩擦着主人的牛仔裤,而它的这位主人也毫不在乎狗用沾有泥土的前腿将她今早才换上的裤子弄脏,却像一个慈眉善目的母亲那样温柔地抚摸着狗的头,用轻柔的声音与狗说着悄悄话,狗仿佛真的也能听得懂主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它静静地将头靠在主人的大腿上然后微闭着双眼默默地倾听着,灵芝呢喃似的说道:“亲爱的豆豆啊,还是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好啊,你看,这门前的草都绿了,羊羔们吃得多香,是不是?”狗听了主人的这番感叹似懂非懂地颤了颤耳朵。

    过了一会儿功夫,灵芝与狗亲密交谈的美好时光突然被附近传过来的一阵“咩咩…”声打扰了,这让正与狗窃窃私语的灵芝略感不悦,她转过头顺着发出稚嫩叫唤的方向抬眼望去,结果发现原来是一只清晨时分才出生的白色羊羔,在离围栏不远的地方可怜兮兮地朝母亲呼喊呢,它不知何时就从子的铁丝缝儿里钻了出来?现在却因为回不到母亲的身边,而充满恐惧地发着抖站在那里咩咩叫个不停,可身为母亲的那只母羊却只有眼巴巴看着自己宝贝孩子在另一边神情着急地哼哼个不停别无他法。望着羊羔和母羊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灵芝真想过去帮它们母子一把,可是她的轮椅车在草坪上根本走不动,因此,她只好满腔歉意地对羊羔说道:“可怜,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呢?我可没办法帮你呀,这下可怎么办呀?”就在此时,本来在温暖的阳光下享受着主人轻抚与呵护,顺便百无聊赖地打盹的那只淘气狗,在听到羊羔的呼救声之后立刻来了精神,它一下子便从轮椅的踏板上轻盈地跳了下去,也不顾主人的阻拦直接跑到了那只羊羔旁边,用不怀好意的眼神一个劲儿盯着对方不放,还试探着用前爪趁机去挠一下羊羔那棉絮般蓬松的绒毛,就好像一个贪玩的孩子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什么新鲜玩具似的极度兴奋!但那只浑身瑟瑟发抖的羊羔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看到这么个毛茸茸的东西冷不丁出现在眼前,再加上这个奇怪的玩意儿总是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于是害怕得更加厉害了,叫声也不由自主大了起来,它可能此时此刻特别迫切地希望在这紧急的时刻有人过去搭救自己尽快脱离险境吧,便拼命提高了声调咩咩叫得更欢实了,而它的母亲这个时候也在极其不安地望着自己幼的孩子。

    正是这只羊羔传出的呼救声音量实在是太大了吧,竟然被百米之外垛牛粪的灵芝父母听见了,他们此刻正弯着腰往竹筐里装干牛粪呢,听到羊羔那颤巍巍的叫声后,便停下手中的活计不约而同挺直身子向这边看过来;母亲瞧见这只可怜的羊羔正被那只淘气狗欺负呢,便匆匆放下手中的竹筐急急朝着羊羔和狗这边走来,她一边快步走着,边皱着眉头厉声斥责着还在戏耍羊羔的狗!而在一旁静观这场狗羊之战的灵芝此时却有点心虚起来,她怕母亲会无休止责备自己没有及时制止狗的恶作剧,还不由得担心起母亲会不会一气之下用最严厉的方式惩罚她最心爱的这条狗呢?灵芝惶惶不安地看着母亲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而那条极其聪明的狗已经望见满脸怒气的女主人正向这边疾步走来,她那满脸愤怒的样子着实吓了它一跳!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又闯祸了,于是,赶紧趁女主人还未走近自己,便忙不失迭地躲到了灵芝的轮椅下面去了。灵芝的母亲首先来到羊羔跟前抱起这只惊魂未定的可怜儿,之后轻轻用手温柔地抚摸了几下它背部上面柔软的绒毛,并轻声细语地安抚着这只刚出生不久还显得有些脆弱的生命,但却用犀利的眼神狠狠瞪了一下此刻正躲在轮椅下面看上去有点做贼心虚的那条狗,并且对左右为难的女儿发牢骚:“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看见羊羔从围栏里钻出来也不喊我们一声,还看戏似的让那个坏家伙戏弄羊羔玩儿,万一真把它弄死了可怎么办?我和你爸不是白白辛苦了吗,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儿!”听着母亲那略显心疼的激动神情,自知理亏的灵芝却意外发现母亲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天生的母性之爱,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让灵芝觉得像春阳一样温暖人心。所以,对于母亲的一番批评在她看来并不那么重要了,于是乎,她没有像平常那样为自己辩驳什么,只是露出一抹带着撒娇意味的微笑看着母亲。

    看到女儿那副嘻皮笑脸的表情母亲也不再唠叨了,她当即抱着那只受惊的羊羔转身走到围栏旁边,将它从缝隙中送了进去。与母亲久别重逢的家伙立刻变得异常活泼可爱,刚在地上站稳便立即跪在母亲的下面尽情吸允起香甜的奶汁来;它那翘着尾巴专心致志喝奶的俏皮模样,令在一旁驻足观赏这幅溢满温馨气氛的灵芝母亲很是动容。少顷,她便背着双手缓步走到屋后圈着一大群羊羔的羊圈门前,随手打开门将羊圈里的所有羊羔都赶了出来。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奔跑声和此起彼伏的咩咩叫声,一群体格参差不齐的羊羔从羊圈里像波涛汹涌般海浪一样冲了出来!然后直接狂奔到了载满清澈井水的铁槽边不顾一切地将头伸到里面去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就像好几天被扔到了干旱的沙漠似的,其实它们昨天晚上还喝过水,这可能便是它们的天性,喜欢和同伴你争我斗。有些没有在第一时间来得及把头伸到水槽里的羊羔们,抓耳挠腮地看着同伴们心满意足地喝着清凉的水,以至于表现出很不服气的神情来,其实,女主人会准备足够的水让它们喝个够的,只是放在水井边上的两个水槽周身比较细长,因此,无法使所有的羊羔们一次全能喝到水,所以必须要分成两拨才行。而在那边的围栏里吸食着母奶的羊羔,看到这么多的同伴出现在草地上,好像早已忘却了刚刚发生没多久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立刻兴奋地把头从母腹下面抬起来,然后从围栏里纵身一跃便轻松地跳了出来跑到伙伴们的中间并高兴地撒起欢儿!站在边上往水槽里放水的灵芝母亲看见这一幕欣慰地喃喃自语道:“瞧这家伙变得多有精神啊!刚才还可怜兮兮的呢,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变得如此生龙活虎了,真够快的。”片刻之后,等羊羔们喝饱水了以后,母亲便把它们赶到了离屋前不远的一片绿油油草地上,让这些可爱活泼的羊羔们在吃到鲜嫩青草的同时顺便再享受一下和煦春光的照耀。

    在快要临近中午时分,这些吃饱喝足的羊羔们在灿烂的阳光下,尽情地在那一片空旷的草坪上玩耍跳跃着,如同一粒粒白色珍珠闪耀着五彩光芒…原本已经妥善安置好那些调皮羊羔们的灵芝母亲,正要准备回去继续和丈夫一起堆牛粪的时候,不经意间又远远望见自家那四只去野外觅食的牛犊昂首阔步从大门外走进院子呢,就像是有钱人家的阔少爷似的。从它们那悠哉自得的神态不难猜出兄弟几个已在野外草滩上吃饱了青草,这会儿肯定是口渴了才不得不回来喝口水的!一看到井边的水槽它们就像是在撒哈拉沙漠深处艰苦跋涉了好久的徒步信徒,一溜烟儿奔至水槽毫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喝起羊羔们喝剩下的水来,走到半道上的母亲只好折回来打开抽水泵又朝水槽里放满了水,然后,站在牛犊们的身边静静等着它们把水喝饱,等牛犊们喝完水之后,母亲又把它们赶出了院子并且把大门关上,这才重新回到牛粪堆上开始和父亲一起垛牛粪。灵芝看着走出院子的两只黄白相间和一只黑白花牛犊,还有那只全身都是橙红色的牛犊,露出了无限喜爱的表情,尤其对那个有着通身橙红色皮毛的牛犊似乎更是特别怜爱,因为这只橙红色牛犊有着一段非常奇特的成长经历…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在草原上长期生活的牧民,每年寒冷的冬季里都会为自家准备大量的过冬肉,以备度过没有多少水果蔬菜的漫长冬季。牧民们会把经过精挑细选且膘情好的牛羊,在天气最为寒冷的季节宰杀掉并储存起来,这样的传统储肉方法不知沿袭多少年,反正,每到数九寒天各家各户都要四处张罗着购买膘肥体壮的肉牛,谁家都不会例外。就在去年冬天快进入数九的时候,灵芝的父亲从住在屋后的表姨家买来了一头‘苏白’乳牛,准备当做冬季肉宰着吃,谈这笔买卖时,牛主人还信誓旦旦地对父亲说:“这头牛去年没下牛犊,今年好像也没怀上,肯定是两年的‘苏白’牛!你就放心杀着吃吧,保证肥瘦相间、肉质鲜嫩!”但是没想到,把牛拉回来没几天,灵芝父亲便发现这头牛不仅有明显胎动的迹象,而且也开始隐约涨奶了,这些足以证明母牛已经怀有身孕了,灵芝父亲凭借多年养牧的经验断定这头牛的预产期就在近期;本来,这是一个好消息,可灵芝的父母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在他们看来要是不杀这头接近临盆的母牛,那这个冬天他们一家人又该吃什么呢?可像这种一伤两命的事情他们又不忍心去做,这意外情况使灵芝父母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纠结情绪里,正当他们苦恼不已的时候,这头牛的原主人听说牛有身孕的消息后,就马上过来和灵芝父母商量想把牛要回去的事情,但灵芝父亲没有同意,他权衡许久之后毅然决定把这头牛留下来,而将自家那头老母牛杀掉,虽然,母亲与灵芝很是舍不得,但最终她们还是默认了父亲这个方案…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那头通身橙红色没有犄角的母牛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真的顺利产下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母牛犊。更令人惊奇是,居然是一对双胞胎,这真是百年一遇的千古奇闻啊!发生在灵芝家的这件稀罕事,很快成为了全村牧民议论的头条新闻,这个平常显得很安静的村庄一时间被各种各样奇怪的谣言闹得沸沸扬扬;左邻右舍的邻居们纷纷怀着好奇心来看这对难得一见的双胞胎牛犊,就连平时不太光临灵芝家的人也来凑热闹,其中也包括了那头母牛的原主人;即使这位灵芝的姨奶奶表现得泰然自若,言语之间也很平静淡定,但脸上那种不自然的表情仍然掩饰不住她内心当中所隐藏的遗憾之情。那几天灵芝一家人真是欢喜不已啊!特别是父亲,他对自己的先见之明和英明决策颇感骄傲,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总是洋洋得意地对妻子和女儿这样说:“你们现在终于得承认我是一个多么充满智慧的人了吧,当时没有我的当机立断,能保得住这两头可爱的牛犊吗,你们说,是不是啊?”灵芝娘儿俩只是迎合着点了点头而已;村里的一部分村民在看过那两头刚出世不久的牛犊以后,都说这是财运降临的征兆,是财神娘娘送给灵芝家的聚宝盆是要保佑她们家的,可另一些人又说,母牛生两个宝宝不是什么好事情,说不定还会招来灾祸,听着这些吉凶难辨的风言风语,灵芝的父母选择相信前面的寓言,于是,灵芝和家人真的有那么一点飘飘然了,她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弄得确实忘乎所以了,然而就在她们沉浸于无限喜悦当中时一场悲剧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人们常说乐极生悲这句话,但可能很少有人能在实现生活中真正体会到那种水火两重天的滋味;灵芝家那场突如其来的不幸悲剧,在灵芝和父母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没有任何预兆地忽然发生了,而导致这次不幸事件的起因是,刚出生不到三天的双胞胎牛犊中的一只突然得病了,并且病情很严重,灵芝的父母亲原本打算请附近的兽医过来医治的,可他们想起了那个关于双胞胎牛犊会给家里带来灾祸的谣言,因此便开始犹豫不决起来,直到那个快要撑不下去的家伙只剩一口气之时,他们才打电话给兽医,但那位兽医还未及时赶到呢,牛犊就被无情病魔与主人荒唐的迷信想法夺取了生命,看着它那还没有闭上眼睛的凄惨样子,灵芝的心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苦痛,可她却什么也挽回不了,只能亲眼目睹着一个刚来到人世间不久的幼生命就这样莫名其妙夭折!

    就在那一瞬间,灵芝好像突然意识到了生命是如此脆弱,恰似一层薄薄的晨雾只要用手指便可轻轻戳破!虽然父母亲跟她一样都为那个牛犊感到惋惜,他们毕竟经过许多风雨,因此,用一种听上去有点像自我安慰的口吻说:“什么都不再用说了,就当它是一场虚无缥缈的美梦吧,或者,这是老天爷在帮助我们避开灾祸呢。”听父母这样说,灵芝也只好尽快平复自己烦乱的心情,而且她不想再给父母添堵了,可有的时候事情总是那么富有戏剧性,牛犊的死还没有被人们彻底淡忘的时候,那头刚失去一个孩子的母牛,在一场天昏地暗的沙尘暴中,吃草时不心掉进山坡上的土坑里摔死了,这对于灵芝家而言无疑又是一次不的打击。如此一来,另外一只嗷嗷待哺的牛犊不仅变成了孤儿,还让灵芝家无意中蒙受了经济上的重大损失!面对一连串接踵而来的意外,不久前还自命不凡的灵芝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不知应该如何表达内心此时的极度沮丧,只能在口里翻来覆去地说着一个词,那就是:“天意啊,天意…这都是天意!”回忆起这些事灵芝的心里就不好受,但她看到喝饱水心满意足走出院子的牛犊们心情立刻变回高兴的状态,然而,那只走在最后面的牛犊总使她情不自禁感到心痛,因为它就是那只同时失去母亲与姊妹的孤儿牛犊!明知道那是一段已经过去的往事,但灵芝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每次看见可怜的家伙走到哪儿都是形单影只,她就会有一种想哭泣的感觉…在草原上有一个流传至今的古老习俗,牧民们会为自家每个刚出生不久的牛犊戴上一个用马鬃编织而成的项圈,直到它们成年以后才会取下来。这种用马鬃编织成的项圈因为质感很柔软而且很有弹性,通常情况下不易出现断裂还会随着牛犊脖颈的大而逐渐变得松弛,使牛犊佩戴起来很舒适,因而很少发生勒住牛犊稚嫩脖子这样的意外状况,而在每条项圈上主人们都会装饰好多漂亮的彩色布条,就像草原上所有博克手佩戴的“毡噶”一样炫彩夺目,它们在春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着,并且在色彩斑斓的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炫目的色调!灵芝不由自主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她仰起头看了看蓝色的天空,而后侧头瞧了一眼还在那里弯着身垛牛粪的父母,随之呢喃着对在一旁玩耍的狗说:“豆豆,今天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春日啊,你说是不是?”狗听到主人在喊它的名字,赶紧放下嘴里的一块骨头抬眼望着灵芝并讨好似的朝她摇了摇尾巴。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随着日升月落又进入了草原最美的季节,盛夏!漫山遍野的碧绿青草被前一天的细雨滋润过,因此显得越加清馨青翠,恰似一块巨型绿色地毯覆盖在无边的辽阔草原上,那些盛开在偌大草丛中若隐若现的朵朵野花,如同在地毯上点缀着的彩色花纹,为单调的草绿色增添了星许的绚烂!虽然夏季对牧民而言是草原最美丽的季节,但也是比平常要更加繁忙的时候,因为有很多活计都要趁着这个风和日丽的季节抓紧时间完成,要不然又要错过最佳时期了。比如说:给绵羊剪羊毛就是一项每年都要必须进行的繁琐活计,如果不能按时雇人剪羊毛的话,羊儿们身上的绒毛便会自行脱落光的,到时又要损失一笔不大不的收入。所以,牧民们要赶在雨季前面收集这些绒毛,其实,按现如今的羊毛市场行情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的,只是牧民们都不愿意看着自家的羊儿们,被厚重的绒毛裹得喘不过气来而已;另外,有的人家还会在这段时间里翻修损坏的羊圈牛棚,对他们来说,冬季接羊羔出生时棚圈不暖和势必会影响新生羊羔的成活率,因此,每过几年牧民们都要大大修缮一番。这天,灵芝依旧坐在轮椅上按照每天的习惯,在饭桌旁边低着头在手掌学习机上专心致志地写着日记,而她那两只猫猫和狗狗早已跑到外面的草地上玩儿去了;因为临近六月初了,因此这两日天气一直处于阳光明媚的状态,所以谁也不想待在闷热难耐的屋子里,可是,灵芝的父母这两天正从早到晚忙着剪羊羔毛呢,根本就没有闲暇时间推女儿出去晒晒太阳什么的。鉴于此,灵芝只能一个人呆着,此时屋子里显得尤为安静,基本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挂在墙壁上的那块石英钟不停地嗒嗒走着,这倒使灵芝在这间有些寂静的屋子里能心无旁骛地用一根手指熟练地轻轻敲击学习机上的键盘,的方形荧屏上闪烁着她心中隐藏于最深处的秘密,就像她在向一个亲密朋友毫无芥蒂地倾诉心语;这对灵芝而言,自己那些不能轻易向外言说的心里话,转换成密密麻麻的文字储存到学习机里是最好发泄方式。

    一个上午的时光就在灵芝敲打键盘的过程当中流逝了。接近中午时分,从窗外传来了既疲惫又沉重的脚步声,听着越来越清晰地踏步声,灵芝手脚敏捷地关掉了学习机。因为她凭着灵敏听觉早已判断出正要走进屋里的人是谁了,她自信地笑着嘀咕道:“看来阿吉和阿妈是要进来休息一会儿了。”果然不出灵芝所料,从外面进来的人正是浑身上下到处粘着羊毛的父亲,幸亏他穿着一身牛仔样式的工作服,不过,他身上还散发着一股特别浓烈的羊膻味儿,这是灵芝最不能忍受的味道!她看着父亲进屋以后便直接坐在了离自己很近的一张凳子上,立即皱着眉头用手捂住了鼻子,脸上还露出了极其厌恶的表情,但父亲对女儿的反应并不太在意似的,他首先自顾自地从沾满白色羊毛的裤兜里,用很脏的右手掏出一盒香烟,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卷儿放到嘴里用打火机将其点燃很是惬意地吸了一口,再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心满意足地吐出了一缕青色烟雾…片刻之后,灵芝很好奇父亲为什么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呢?她疑惑地想:“阿吉这是怎么了嘛!对人家不理不睬的,我又没招惹他,真是的!”寻思至此,她又想:“他可能这几天剪羊毛太累了,所以才没力气跟我说话吧…”这样一琢磨原本略感不悦的心绪便瞬间平复了。于是,她立时用温柔的口吻问父亲:“阿吉,您和额嬷今天又剪了多少只啊?”父亲懒懒地回答道:“从早晨开始到现在已经剪了二十多个了,大的已经剪完了,羊羔还剩十几个,傍晚之前差不多都能剪完。”灵芝听了父亲的回答很开心地接茬道:“这么说来今年的剪羊毛任务总算是快要完成了,你们也可以好好休息两天了吧!”父亲却不以为然地答道:“干完眼前这件事儿,还有那件等着呢,哪有休息的时间呀?”灵芝明白父亲这些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假,牧区的活计一年四季什么时候都干不完…稍后,父亲吸完手中的烟卷儿又喝了一杯茶之后,便出去接着剪羊毛了,说是出去再剪两只。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个钟头,直到午后快临近两点的时候,灵芝的父母才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从羊圈走了出来,他们为了抓紧时间早点剪完羊羔们,所以,连吃午饭的正常时间都错过了。灵芝的母亲走进屋里先洗了洗满是羊毛和羊膻味儿的手,她擦干手以后,从放碗筷的柜子里拿出昨天事先做好的干粮和奶食放到里屋的饭桌上,又举起暖壶给丈夫和女儿倒茶,边说道:“干活儿就是不知道饿,要不是你阿吉说有点儿饿了,恐怕我到晚上都不会觉得饿的。”灵芝讪讪地笑了笑,因为她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临近傍晚时分,几十只大不一的绵羊终于被父母全部剪完了,清晨还全身毛茸茸的羊羔们被剪掉绒毛以后,一个个就像是扒了皮的火鸡显得异常难看至极,之前那种让人爱不释手的可爱劲儿全都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副身架。在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开玩笑似的说道:“难怪别人要说我们的闲话呢,你看,现在哪还有自己剪羊毛的人家啊?就我们两个还不要命地干呢,咱还是挣工资的干部呢,呵呵…”母亲满不在乎地答茬道:“管人家说啥呢,只要咱们自个儿把日子过好就行了呗!”灵芝插了一句:“额嬷说得对,别人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咱不理他们就是了,管那么多闲事儿干嘛呀!”父亲笑了下说道:“哟,这时候你们母女两个倒是异口同声啊!”灵芝和母亲一起白了父亲一眼!

    自从那次剪羊毛时下过一场雨之后,将近个把月里未曾下过一滴雨,本来青绿娇嫩的草场被炎炎的烈日烤得萎靡不振,这就使得只吃青草的牛羊们因为长期吃不到充足的食物从而逐渐变得消瘦单薄起来,走起路来仿佛也有点步履阑珊的样子;牧民们被这样艰难的境况搞得苦不堪言。他们眼瞧着自己亲手辛辛苦苦养活的牲畜每天挨饿,心里真是急坏了,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好主意,能够做的只有心存幻想地互相宽慰:“这可恨的老天不下雨,我们这些凡人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听天由命呗!”灵芝的父亲这两天总站在窗前直直盯着自家那几头清瘦干瘪的牛在院子里焦躁地低头转来转去,知道这是牛儿们饿极了在四处找吃的,看着看着他又不由自主将眉毛紧紧蹩在了一起,仿佛这样才能让心情平静一点儿。灵芝其实很能理解父亲现如今的担忧之情,也清楚自己是没有本事替他排忧解难的,能做到的只有默默望着父亲脸上露出的那种不经常有的严肃表情,也不敢像平时那样打趣跟他玩儿了,唯有乖乖将嘴巴闭上静静坐在一旁看电视。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站在窗前默不作声的父亲才缓缓转过身走到饭桌边坐下,又从衣兜里掏出香烟抽了起来,少顷,他以平淡的口气问道:“灵儿啊,今天几号啦?阴历的五月十三还有几天啊?”灵芝回过头来略微想了想回答:“今天应该是阴历的五月十号吧…我记得好像是…”正好从外面进来的母亲感叹道:“大后天又该祭祀敖包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求来一场雨?唉…”听了母亲的话,灵芝也想起来一年一度的祭祀敖包山求雨的日子真的快到了,她暗暗祈祷着长生天能够在那天好好下一场好雨给这片失去生命活力的草原…

    祭祀敖包山就是那首《敖包相会》里所唱的一种流传已久的祭祀敖包山仪式,它是住在草原上的蒙古人,每年必须要举行的类似重要宗教活动的仪式,而且有别于其它一些宗教活动;祭敖包这项在草原之上传承已久的仪式,其目的主要是为了祭祀蒙古人所崇敬的长生天给草原故乡带来富足与安康,还有充沛的雨水!实际上,现在真正的祭祀敖包山仪式远没有歌里唱的那么浪漫富有爱情诗意,它只是蒙古人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一种圣神仪式而已。不过,敖包山应该是女人们的禁足之地,依照旧时规矩任何一个女性都不能擅自登上这座圣洁之山,因为在老辈人的传统观念里,女人的身上有所谓的不洁之物,它会将纯洁圣神的敖包山玷污。所以,即便在时下年轻人看来,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这是对女性的歧视和不公平待遇,但无论如何草原上的人们,至今还没有人胆大妄为地破坏这从几百年前就留传下来的古老规矩呢?说句实在话,又有谁敢冒着对神灵以及祖先大不敬的罪名触犯众怒呢?万一真的有什么灾祸出现的话,你能担得起这份责任吗?因此,每年的祭祀及求雨仪式只有男人能够参加,即使这样,大多数女人也愿意站在敖包山的脚下虔诚祈祷风调雨顺…祭祀敖包那天依然是个阳光普照的大晴天!村里的人们倒是起得格外的早,灵芝的父亲起得也比往日早一些,差不多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了,而此时睡意正浓的母亲没办法也跟着他早早起来,为他装点祭祀敖包山的供品;父亲起床之后匆匆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吩咐妻子赶快把前一天准备好的祭品拿出来,他想在众人赶到敖包山之前先去奉上供品。于是,灵芝的母亲走到橱柜前将昨天晚上就已经提前预备好的奶食和一瓶白酒装进蓝色食品袋里交给了丈夫。祭祀敖包山的供品全是由勤劳能干的草原女人用牛奶制作而成的,其中包括两块儿新鲜的奶豆腐、一斤黄灿灿的黄油、若干斤鲜牛奶和一瓶烈性白酒,这些具有特殊意义的祭品是世代流传至今的,别的东西是无可替代的!

    今年灵芝家没有入选宰羊做祭品的名单,因为村里有其他牧户也想宰羊当祭祀供品,所以,灵芝的父亲便不想凑这个热闹了,于是今年他就拿着一般的祭品去敖包了。父亲临行前还特意把祭品从妻子手中接过去以后,又一样一样地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觉得没什么不妥,才满意地点了一下头重新将祭品装进去,而后穿好那件乳白色的上衣,骑着门前那辆噪音很大的摩托去参加祭祀仪式了。草原上的牧民们每年都会自愿争着宰杀自家的羊祭祀敖包山,只因在他们的陈旧观念里,谁要是能献出最丰厚的祭品,这一年就能得到长生天及其它神灵庇佑,另外还能受到人们的敬仰和称赞,因此,所有的牧民都以此为最大荣耀!灵芝的父亲刚好赶在祭祀仪式开始之前到达了敖包山,这次祭祀仪式是由专职的喇嘛带领牧民进行。首先,他会将个别牧民准备好的祭品放在敖包上面,然后再把象征着纯洁与赤诚的牛奶和白酒洒向整个敖包,还要念诵祈求五畜兴旺、牧民安康的经文,这个程序是绕着敖包山转圈的过程当中进行的,而那些前来参加祭祀仪式的男人们,则会效仿喇嘛一边虔诚地将各自带来的牛奶和白酒向敖包山敬献,一边神情肃穆地在心中祈祷着自己的愿望;整个祭祀仪式大约要进行一个时左右才能完全结束。待祭祀仪式结束之后,主持喇嘛就会把牧民拿来祭祀用的全羊拿下山只把羊头留在山上,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前来祭祀的人们觉得长生天和神灵已经将子民们敬献的贡品吃过了,同时已经把美好祝福赐给了他们,因此,只要喇嘛将作为祭祀供品的羊肉从祭台上拿下来,牧民们便会争先恐后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分吃这些祭祀过的羊肉,有的人还会给家中的老人孩子带回去一点,依他们单纯的想法这是神灵品尝过的圣餐,会去除一切不祥与灾祸;说来也挺奇怪的,大多数祭祀仪式刚结束不久,天空就会开始阴云密布、雷声大作,紧接着真的会下一场雨,不论是短暂的疾风暴雨,还是缠缠绵绵连阴雨,都会让牧民们更加深信天上的神灵接受了他们的一片真心与期盼!有时候,人们还没来得及下山呢,突如其来的雨就会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刚刚参加完祭祀的人们回到家中不久,早已被乌云遮蔽的天空便下起了倾盆大雨,从半空中哗哗落下的水流仿佛瀑布一样汹涌,今年的这场急雨比往年祭敖包时下得雨可要大得多,而这场雨出乎人们的意料持续了多半天!看着窗外没有一点想要停歇意愿的雨水,坐在饭桌边吸烟的父亲脸上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容,他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喃喃说道:“这下可好了,过些日子牛羊就能吃饱了,如果像这样的雨再能下几次,它们赶在秋天之前抓膘是没问题了。”母亲却显得不那么乐观,她躺在炕上说:“你别高兴得太早啦!一个夏天可长着呢,老天爷但愿一直能这么高兴就好了。”还好,老天爷那年一直都保持了舒畅的心情,直至七月末八月初接连不断的雨水就没停过,草原也因此又恢复了生机勃勃、花草茂盛的景象,还由于雨水和阳光的密切配合,原本荒芜的土地上没过多久便长出青翠鲜嫩绿草,以及五颜六色的野花,辽阔的牧场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充满生命气息的繁茂与蓬勃。而之前那些饿得皮包骨头只剩下半条命的牛羊们,在丰美青草的滋养下,不几天的工夫便从骨瘦如柴变回到原先壮硕丰盈的体态,它们悠闲自在地在宽阔碧绿的草滩上,尽情品尝着神灵赐予给它们的美味佳肴;对于灵芝来说,现在能够每天坐在屋前,遥望着远处那几座连绵的青山,还有延伸至地平线的大草原上觅食的牛羊,实在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她希望这样的动人画面被永远定格…但好景不长,一年当中最炎热的三伏天气如期而至!热浪滚滚的空气中没有一丝凉爽之意,不久前刚被雨水彻底浸透过的草原,不到几天功夫又被强烈的阳光烤得失去了芳华的容颜;而那些刚开始在水草丰美的原野里吃起一点肉膘,又要承受饥饿带给它们的难言痛苦了!有时因实在忍受不住烈日的炙烤,它们便成群结队从牧场跑回家来狂饮清凉冷水,起初,主人们还有精神驱赶它们回草滩觅食,后来眼见着草原上的青草一天比一天少,牲畜确实吃不到多少食物了,也就让它们顺其自然了。

    虽然在祭祀完敖包那段时间里,隔三岔五大雨雨也一直都没怎么停过,可在这最要紧的三伏天里却是滴雨未下!老天爷这不是把人往死处逼吗?被热情如火似的夏天搞得神情恍惚、汗流浃背的乡亲们,都不由得异口同声抱怨起天神来了,可是这又能解决什么实质问题呢?灵芝的父亲也是光着上身躺在自家的土炕上面喘粗气,对于如此炎热的天气,他又开始担心起来,他忧虑地说:“如果一个星期之内再不好好下一场大雨的话,恐怕这草场又该完蛋了!”躺在他身旁的灵芝母亲半梦半醒地答道:“两天前不是下了场雨嘛,再说,草都长高了,烤个七八天太阳我看应该没多大事儿吧,你别太庸人自扰啦。”父亲不高兴地皱着双眉说道:“一时半会儿是没多大问题,可照这样下去打储草就麻烦了!”灵芝这时插了一句:“阿吉,昨晚的天气预报上说,后天咱们这儿有到中雨。”父亲听后接道:“但愿咱们这儿能下一场中雨,那样我心里也就能稍微踏实一点儿了。再说,下点儿雨人畜都舒服,干起活儿来也有精神头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家伙身上软得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就愿意待在家里睡大觉!”就在牧民们热切期盼雨水快些降临之际,草原上却来了一帮不速之客,他们是来观光旅游的外地人,也不知道这些游客是怎么想的?专挑这种炎热难耐、草枯地荒的时候来!有些幽默的牧民暗地里这样调侃他们:“这些人可能是厌倦了城里的桑拿房,专门想试试我们这儿天然桑拿吧,哈哈…”另外一些则是善良地说:“或许他们觉得繁华的大城市比草原热得多,所以才千里迢迢想来亲近一下我们大草原吧,他们压根就没想到我今年们这儿热得也够呛!”而那些初到草原的外地人看什么都新鲜,无论是用纯牛奶制作而成的奶食品,还是跟主人很亲近的牛羊们,都令他们惊奇不已!在牧民眼里看腻的事物,却在这些外地游客眼里成了极为有趣的事,那段时间里,灵芝总能看到坐着豪华汽车的城里人,从她家旁边那条砂石路浩浩荡荡开进草原深处,然后到远处的一片宽阔的草甸上寻找野蘑菇的踪迹,或者,轮流骑着同一匹马拍照留念;有的时候一些游客会友善地从车窗朝着坐在门前晒太阳的灵芝招手微笑,刚开始的时候,灵芝还会因为感到羞涩而匆匆低下头去,但到了后来,她便慢慢习惯了这种表达友好善意的方式,并且自己也会大方地朝着那些游客送上最灿烂的笑容!

    村里的一些头脑比较精明且有经济意识的年轻牧民,趁机搞起了类似牧人之家那样的旅游点儿,他们在自家门前搭起蒙古包,再弄一些具有草原特色的游艺活动,这样便吸引了许多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到我们天堂草原来度假休闲;这使得向来安详平静的村每到夏季就变得不那么清净了,差不多每隔四五天就会有很多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云集这里,使这个宁静祥和的村庄越来越嘈杂热闹,有些年轻人原本就不太乐意继承父辈们传下来的基业,现在干脆将牛羊和牧场承包出去,做起了一些其它比较轻松的营生。比如:进城一边陪着孩子上学,一边开个民族风味饭店什么的,要不就直接在家门口弄个生态旅游,或给外地来的牛羊贩子当向导赚点外快补贴家用。别人也劝过灵芝的父母,不要再苦守着这并不值多少钱的百十来只牛羊过日子了,趁早也动动脑子想些其他容易挣钱快的办法吧,可是生性老实敦厚的老两口只是笑着回答:“你看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个啥呀?费那个脑筋还不如安安稳稳养几个牛羊过几天踏实日子就得了,手里的钱够花就行,我们不指望什么荣华富贵!”听他们这样说,好心来劝他们人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了。其实,每样事情都有两面性;由于来草原的游客不断增加,的确给村里的牧民们创造了一些挣外快的大好机会。随之,他们的生活水平也日渐提高了不少,个别人还在两三年内盖起了装修气派的砖瓦房,甚至购置了高档的家具以及摩托车和轿车呢!大姑娘媳妇也像城里女人一样讲究起外表来了,时兴穿新潮时尚的名牌服装,并佩戴起了奢侈的金银首饰,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青年一代牧民从纷至沓来的各色游客身上学习和认识到了新事物、新观念,不说别的,最起码如今的牧民在汉语表达能力和与人沟通的技巧上有了极大的提升!像所有的其它地方相似,这里的每个人和周围的一切都随着日新月异的时代变迁然发生着变化,这就是人们所谓改变思想、建立创新意识吧…

    又是一个美丽的初秋傍晚,鲜红色的夕阳将村笼罩在一片血色当中,吃饱青草的牛羊们踏着悠闲的步伐正迎着那晚霞余晖回到了各自的家中。灵芝照例坐在三间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屋檐下,惬意享受着阵阵清凉晚风的轻柔吹拂边和她的狗猫欢乐地玩耍,而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母亲此刻正蹲在一头红花母牛的身下挤着白色,那层次分明的节奏发出着沙沙的音律犹如士兵踏着整齐有序的正步,昂头挺胸经过庄严的检阅台!灵芝的父亲则兴意阑珊地站在母牛身边,等着妻子挤完新鲜牛奶帮她拉开正津津有味吃着母奶不愿离开的牛犊;其间,他还饶有兴趣地与妻子谈论起最近发生在村里的奇闻异事,可他总是忘不了中间插进一些关于秋季打储草的话题;父亲好像天生就是属于草原的,就像他一时半刻都离不开那包廉价香烟似的。等母亲挤完几头母牛的天也快抹黑了,此时夜空上的那轮明月与旁边无数星辰开始一闪一闪地眨起眼睛,从不远处的河边传来了此起彼伏蛙鸣声,忽明忽暗的的萤火虫慢慢移动着,它们发出的光芒有点儿像晶莹剔透的钻石…明亮的月牙,似银盘般逐渐变成圆心挂在厚薄不一的云彩背后;灵芝的父母忙完一切活计,走进那间有五十高龄的老土房时,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多了,父亲首先打开了电视机,但他没有开电灯,因为会把许多弃暗投明的蝇虫招来,而后,父亲再从屋外把灵芝推了进来,母亲则在外屋往专用的陶瓦罐里倾倒着刚挤完的鲜牛奶,以便明天早晨用发酵的牛奶做奶豆腐。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电视机传出的声音和荧光屏里不断变化的画面,即使这样,屋子里也已飞进来不少蚊子与苍蝇;与父母看电视的间隙灵芝忽然想起来明天就要立秋了,她转头对躺在炕上的父亲说:“阿吉,明儿又要立秋了。”父亲不禁感叹道:“这时间过得也太快了吧,再过个把月又要打储草了,看来过些日子我还得抽空进趟城买点拖拉机还有打草机的零件了,还好最近一段时间雨势挺大的,不用像往年那么着急。”母亲从外屋走进来接茬说道:“我倒是不担心打储草,不过,拉草可有点儿让人头痛呀!”灵芝笑了下说道:“额嬷这话说得可真好玩儿,有草拉总比明年春天没草喂强吧,有东西还怕拉不回来吗?”母亲赞同地点点头说:“你说的其实也对,到时候如果我和你阿吉两个人拉不了的话,就花点钱雇人帮忙呗。”就这样,草原上的时间和季节便这么有规律地轮回交替着,当人们觉得身边的一切好像从未改变时,却意外发现周遭的所有人和事物早已物是人非了,只是我们自己宁愿相信世界仍保持着以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