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黑一手端着一杯茶一手捧着早上他母亲给他准备好的放在餐盒里的饺子,前面摊开的是一本书,像许多的志气青年一样的,肖黑不是不知道在体制里面的工作生活就像是“温水煮青蛙”。

    刚毕业那会儿也想过去北上广那些大城市闯荡一番,那时刚好是大学生毕业的时候,城市里人满为患,刚去一个月每天挤着地铁赶招聘会,可哪里都一样,挤的密不透风的地铁,人们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着挨着相互贴着,如果碰上早高峰根本上不了车,到了招聘会更是人山人海,应聘的人们像一群群蚂蚁,面对这成群成群的“蚁群”,招聘的台子就像不愁嫁的皇帝的女儿,也“待价而沽”,每一个招聘台前都大排长龙,简单聊几句,然后收下简历,千篇一律的“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有些企业为了省去这费时的功夫,直接定立“门槛”,缩范围,减工作量,统统划定门槛为11或是9八5的院校,有时候更牛一点的企业公开打出非“清北复交”的不要。饶是这么着还是有很多人排着队。

    看着自己的履历,肖黑打了退堂鼓,高物价高房租,带来的钱本身就不够用了,刚好那个时候家里说帮忙找了一份工作,体体面面轻轻松松的公务员,上岗就是正式编,父母又再三催劝:“不然先回来干着,然后在想以后的路怎么走”,一说是找的警察这样的工作,肖黑脑海里马上就浮现了电视里除暴安良高大威猛福尔摩斯的种种影像,于是一扫犹疑,痛痛快快的回来了。

    可惜,现实跟影视作品有很大的出入,或者人电视里描绘诉说的是人家“天子脚下”的警察们的故事,只有他们或许有机会有那样精彩刺激的工作,而在县城里,通常都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案子,两三个月接不到报案,或者报案不外乎偷盗这样的鸡毛蒜皮,又无从破解的案子,通常都只是立个案,然后不了了知。这样的生活一呆就是两年。

    “唉……”肖黑微微的叹了口气。心里一阵烦躁。这种焦虑感压抑感时时刻刻存在于体内,无法排解和消除,虽说有着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但是真的一点价值感都没有,每天喝喝茶,玩玩手机,到点下班,县城里的警察早早的经家里介绍结了婚,早早的被栓在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老婆儿子热坑头里。

    “唉……”肖黑又叹了口气。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冒出来了,肖黑看了看时间,才早上八点。办公室空空荡荡,九点大家才会来。肖黑拉过书,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茶水摆在左边,饺子盒在右边。早来一个时看会儿书是肖黑养成的习惯。从爱看书的肖黑,也只有在书本里能得片刻的安宁,知道一点外面的世界,别人的生活,才不至于时刻感觉自己彻底的自闭,还有这种被封闭起来的时刻压抑着自己喘不过来的感觉才会稍稍好一些。

    肖黑爱看书,爱看各种各样的“闲书”“杂书”,一方面排解众人理解不了的愁苦压抑,一方面看看世界上发生了什么,好的坏的,于肖黑都是个安慰。

    这是本杂志,肖黑捧着杂志,浮想联翩,有的时候他当真羡慕那些记着和编辑们,每天都可以“走街串巷”的去发掘社会上的故事,或者第一时间到现场,直观而又明白的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可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唉,要是以前报新闻专业就好了”肖黑痴痴呆呆的看着躺在桌上的杂志,看着封面想着。

    封面上的画面引起了肖黑的注意。那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孩子。果然,封面下标注着“留守儿童”。肖黑被这副图片和字吸引,翻看着书。

    “哟,看什么这么入迷呀”,不知不觉时间到了9点,大家陆续上班,对桌的张干一打开门就看到聚精会神看书的肖黑,笑道。

    “唉哟!……”肖黑被下了一跳

    “哈哈,怎么啦,这么入迷”

    “唉……”肖黑摇摇头

    “干嘛呀,看了啥”

    “……”肖黑摇摇头

    “这我到好奇了”

    “一个悲惨的故事”

    “我看看?”张干抽过书“留守儿童?嗯,是个惨痛的话题。你干嘛看这个呀?”

    “随便看看…”

    “赶紧收起来吧,张队马上要过来了”

    “怎么啦?”

    “昨天晚上接到报案,说是接到一个了不起的大案子”

    “哟?啥?咱这还有大案子?”肖黑表示怀疑。

    “扯什么闲篇呢?”

    “张队好!”

    “全体出发了,目的地“金沙区””

    警车缓缓开向“金沙区”,新开发的高档住宅区。从车里看去,区人们像蚂蚁一样的围在一栋建筑物前。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揣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发表着自己的意见,看法。

    早到的警察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维持着秩序,将这群“足智多谋”的群众拦在了外边。

    5栋07号单位,被彻底浇灭的楼体还冒着一点黑烟,烧空了的楼层裸露在那里。从表面上看并没有危及到其他的住户。“两年了,终于有一个大的案子了!”顿时一股莫名的兴奋和责任感从肖黑的心底传了上来,传到四肢。肖黑看了看自己手臂处的国徽,车子到了目的地,肖黑下车,并正了正自己的帽子。

    肖黑、张干和李队还有几名其他的乘客一同下了车。一时间一股烟味,烧焦味充斥在空气当中,隐隐约约夹杂着的是一些煤油的味道。

    警戒线将“案发”的楼道围出了一块空地,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警戒线外面的一点空地。

    红黄相间的火警已经完成任务准备撤退,只留下一部分在进行扫尾工作。

    “好,现在大家分头行动”李队道

    “张干你去跟昨晚值班的同事交接一下,了解一下大概情况”

    “肖黑你去问一下左邻右舍”

    肖黑拿出记录本向那群人走去。

    火灾发生在半夜,大家早起才了解到这件事,大多数年轻人都上班去了,留下的爷爷奶奶或者是保姆大妈,

    “你们了解情况么?”肖黑掏出纸笔。

    “哎呀,真不知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仇哦,真是作孽”一穿着红色睡意的大妈迫不及待的说道。

    “那户住几个人家?”

    “一加四口加上一个帮忙带孩子的婆婆,这户人家最近生了一个女孩,男的的妈妈来带孩子,然后男的的爸爸会在这里吃饭,偶尔也住下的,但一般会回自己家,但就这么巧,这回一家六口都在家”早先值班的师兄说道。

    “刚好都在家?”肖黑吃了一惊。

    “男的是县第一医院的医生,怕不是寻仇的吧?”站在一旁的一个老奶奶煞有介事。“不是有很多医闹什么的,说是把人给治死了的,然后家属心存不满,把医生堵在医院的不比比皆是么?”

    “净瞎说,那家大夫是骨科大夫,了不起是给人接接骨什么的,这骨头上的事顶多把人治个残废,哪来这么大的仇把一家老都烧死了?”一戴眼镜的老头子说道。

    “嗯,有道理,那女主人呢?”

    “那家女主人就更不可能了,人家是做护士的,这医疗事故也不可能是一个护士造成的呀。”

    “那家的父母都是什么人呐?”

    “男的的那一个是县劳动局退休的公务员,女的是学教师,都退休了,那家儿子媳妇白天上班忙,每天就帮着带带孩子。”

    “这……”肖黑陷入了沉思。

    普普通通的一家人啊,规规矩矩的一家人啊,实在看不出来哪里有什么异常。

    “甭问了,纵火贩有了”。李队过来平静打断肖黑的思考。

    “啊?这么快?”

    “嗯,就没跑,就等着来抓呢”李队指了指左边。

    肖黑顺着李队所指的方向看向一边地上,一个黑黄干瘦的侧影抱着自己蜷坐在地上。双臂将自己死死的抱住,目光迷离呆滞,歪着脑袋仰望着楼上,冒烟的那一户。

    嘴角扯着一抹笑。阳光刚好打在女孩的左脸上。

    肖黑吃了一惊:“这……?”“情杀?仇杀?”肖黑一时有点脑子转不过弯来。一时迷从心来。

    “好了,收队了”李队说道。

    “啊?这就结束了?”肖黑道。

    “疑犯都有了,不收队干嘛”

    县城讯征室。

    姑娘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子对面,和往常那些犯人不同,不大喊大叫也不哭闹,大呼自己是冤枉的,或者像其他凶神恶煞的不知悔过的人穷凶恶极,或破罐子破摔的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或是一些杀了人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后果的人流露懊恼的神情,姑娘就只是坐着。好像坐在课堂里的学生,安安静静的听着将那样。

    肖黑这才看清了姑娘的脸。一看到全脸大吃一惊,只见右脸上坑坑洼洼布满可怕的疤痕。

    除掉那可怖的疤痕,姑娘说不上漂亮,但干净的五官很是耐看,姑娘圆圆的脸蛋,五官都的,眼睛,一鼻子,单眼皮,低着头,低着眼眸,空洞无神的瞳孔,长期营养不良而导致暗黄的脸庞,干枯像把黄草的头发,一副无人照管而营养不良的乡下妹。“这样的一个人能跟这一家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肖黑腹诽。

    “叫什么?”

    “杨雪”脆生生胆怯的声音说道。

    肖黑心里咯噔一下,低头一看,那一家都姓“杨”

    “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么?”

    “知道”

    “说说过程吧”

    “我知道他们一家人今天都在,今天是那个女孩100天”

    “女孩?”

    “嗯,就是那家新出生的姑娘”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肖黑陷入沉思。“这真是太奇怪了”。

    “警察叔叔,火是我放的,我就是要烧死那一家人,人都死了吧?我是杀人犯啊,快点把我枪毙吧”杨雪说道“枪毙”这两个字,居然咧开嘴扯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抬起头对着肖黑一笑道。

    肖黑被这个笑给吓住了“变态报复社会型杀人人格”这几个字浮现在经常看侦探说的肖黑的脑海里。

    “……”一阵沉默。

    “什么时候可以枪毙呢?”杨雪又似在问询又似在喃喃自语。

    肖黑一时语结,“接下来问什么?”

    “枪毙不是我们说的,是法院判的,你也别着急,做错了事就该要接受惩罚”一旁的张干看肖黑半天不吭声,开腔道:“下面说说你的动机吧”

    “我恨他们”

    “恨?”

    “嗯”

    “什么恨呐?”

    “不知道,就是恨”

    “那说说什么恨,这一个“恨”太宽泛了”

    “恨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却又不管我,我是留守儿童”

    “留守儿童!”肖黑和张干不由而同的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早上看到的那一篇文章。

    “所以那一家人都是你的爸爸妈妈哥哥嫂嫂咯?”

    “爸爸妈妈?”杨雪讽刺的反问道。

    “我没有爸爸妈妈”杨雪低下头:“他们是我的仇人,是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受累”

    “杨雪,这样太极端了吧!就因为你父母不管你,你就杀了他们一家人?父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你非但不感激,还把他们杀了?”

    “感激?为什么要感激啊?我一生出来,就体弱多病,他们本来应该想把我给丢掉下水道吧?乡下的爷爷奶奶正好来城里,看我可怜,就把我接走了,我从体弱多病,爷爷奶奶微薄的养老金根本不够治病,奶奶在家前种了一点地,挑担上城卖菜”

    “五岁,爷爷奶奶去县城卖菜,我一个人关在家里,爬着爬着,打破了开水瓶,据爷爷说奶奶找过我那一对夫妻,那对夫妻说:“不管””。杨雪摸着自己的疤痕说道:“这就是那个时候烫的,没有及时治疗,就这样子了。”

    “七岁时,我在我看见满村的朋友都有父母就我没有,我问爷爷奶奶,为什么别的朋友都有父母,而我没有,他们说“你父母忙””。

    “我第一次见我父母是在八岁,奶奶因为我被狗咬伤了,要打破伤风要钱打针,想多赚一点钱,结果死在了路上,他们就回来给奶奶送了一下终,说到底吧,还是因为舍不下爷爷在村里的老房子,怕以后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他们连老人死都不回来看一眼。”

    杨雪一口气自顾自的说着。

    肖黑和张干相互看了一眼。杨雪的话一字一句的敲打着他们。

    “……”肖黑张了张嘴,喉咙里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那你没有去找过他们么?”张干问道。

    “找过啊,那个时候,真的相信爷爷说的“他们忙”第一次找,是在10岁,那一天我摸了爷爷二十块钱,摸上了每日两班去县城的班车,那个时候多开心啊,终于要见自己的父母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八岁那一年去过的,“金沙园五栋07““

    “见到之后呢?”

    “我原也以为他们会很开心的吧,那个时候,村里的那些女人们都把自己的孩子成天搂着,亲了又亲,我也是我爸爸妈妈的孩子啊,他们应该也会把我搂着亲了又亲吧,可是到那里时,他们好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他们丢给我十块钱打发我走,为什么十块钱,因为从县城到村里班车刚刚好十块钱。“

    “后来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就不去了”

    “你没上过学么?”

    “就上过村学,村里没有初中,爷爷奶奶也负担不起,就没去了,帮着爷爷奶奶种地”

    “爷爷求着那男的好歹读个初中,上个中专好找个工作,可可那一家人躲着爷爷,有一回爷爷领着我去找他们一家,那男的说“当初就说了应该弄死啊,省多少麻烦事啊”,爷爷骂他是畜牲,虎毒还不食子呢,结果那男的打了爷爷一巴掌,把我们两个赶了出来,那天晚上的夜真黑啊,天真冷,我跟爷爷在县城里游荡,县城里到处都是车啊,灯啊,我跟爷爷两个人饥肠辘辘的,可是没有钱,我跟爷爷本来想吃一碗“兰州拉面”,那是我们第一次进店里吃饭,那店真大啊,那面真贵,一碗就要7块钱,可是爷爷还是咬咬牙给买了一晚,爷爷找那个店员要了一个碗,面夹给了我,他自己喝汤”。说完,女孩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肖黑又是一阵沉默。

    “我跟爷爷说,我不读书了,好好种田,等以后长大一点了就像村尾的花去县城里打工,花在县城里的饭店里做服务生,每个月可以挣不老少钱呢”

    “那……?”

    “我脸上的疤的,到哪里都吓人,所以人家都不要我,而且时候被狗咬,伤了骨头。”

    “……”这次两人一起一阵沉默。

    “你不知道杀人要偿命么”肖黑干巴巴的问道。

    听到“死”,杨雪痴痴的笑了,“知道啊,早就想死了,反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时候,就常常被村里的孩子们笑着用石子赶着追着打,他们骂我是能吓死鬼的丑八怪,可我不在乎啊,我还有奶奶跟爷爷。”

    “是啊,你还有爷爷,你这样,你爷爷怎么办?”

    杨雪又轻轻笑了笑“我就要去见我爷爷了啊”

    “……”

    “爷爷死了半年了,就埋在奶奶旁边,花的爸爸帮着埋的呢”。

    “你爷爷肯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张干干巴巴的说道。

    “嗯,我知道,可是,可是……可是我这里难受,这里生疼”杨雪用手按着自己左胸。

    “那一天,花的爸爸帮着埋了爷爷后,就压在我身上,让我脱衣服,干那村里野狗干的事,后来这半年他天天晚上来,我天天都想着不如死了。”

    “……”

    杨雪的声音又絮絮叨叨的:“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哼……”杨雪冷哼一声。

    “早就想死了,只是不甘心,这里压着一团东西,常常压的我喘不过来,常常压着我踹不过气来。我记得第一次去他们家,那么家真大啊,到处都是雪白雪白的,亮堂堂的。跟爷爷奶奶的土屋很不同。

    “凭什么呀,这些年我一个人在村子里,他们从来都不管我,这些年除了痛苦还有什么?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生呢?其实有时候也是怪奶奶的,既然当初人家想丢进下水道,为什么要拦着?”

    “早就想死了,村口的那条河我都去过无数回了,我就像早点死,可是哪有这么便宜啊,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大家同归于尽吧,结果门被我封死了,我进不去,我拿煤油浇满了他们家”

    肖黑听后心中久久不能平息。“早就不想活了,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决不活过十一岁,反正活着也是痛苦”这几行字浮现在肖黑的眼前。今早肖黑在杂志上看到的十一岁留守男孩带弟妹喝农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