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手紧紧的抓着黎羡的前襟，他害怕黎羡也像自己一样，猛然地推开自己，让自己狼狈地倒在地上。

    他希望能够在黎羡面前保留自己卑微的自尊。

    但是黎羡在听到顾然的话后，身体只是微微一僵，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腐烂？我是不是听错了。”黎羡的确有些不敢相信顾然的话。

    顾然就在他的怀中，他能够感觉到顾然皮肤的柔软，呼吸的温暖，顾然怎么可能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但是如果顾然的身体真得没有问题，他又为什么会闻到那个气味？顾然又为什么会撒这样的谎？

    这些问题黎羡都解释不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背负的秘密已经很多，多到让他会在夜晚惊醒。但是在见到顾然之后他才意识到，没有人是轻松的，所有人都在负重前行。

    顾然觉得黎羡是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

    于是他慢慢坐直了身体，让黎羡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体。

    顾然用自己的手指挑开了自己的睡衣，将自己的白皙的、没有任何瑕疵的胸口展现在黎羡面前，紧接着是黎羡曾经感受过的，柔软的腹。

    顾然像是艺术生的人体模特，向艺术家们展示自己完美的身体。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顾然的手指在从自己的胸口慢慢划到腹部。“这里面的内脏正在腐烂，他们会在我的身体里，慢慢变成一团烂肉，我能够感觉到，这一次烂掉的，是我的肾脏。”

    黎羡的目光盯着顾然的手指，他很难想象顾然的身体会像他说的那样，逐渐腐烂崩坏。

    “顾然，”黎羡三下五除二的拉好顾然的衣服，将顾然冰凉的指尖握在自己手中，说道：“别总看一些鬼故事书，不然就会像现在一样多想。”

    黎羡依然不愿意相信顾然的话。

    “黎羡，你可以当做这是一个鬼故事，”顾然的眼神飘忽，嘴角留下了一抹无奈的苦笑。“因为我现在就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是靠着移植脏器才活到现在的。”

    顾然伸出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白皙柔软的皮肤。

    “我身上的每一寸，都不属于我自己。我有时候都会想，我还算不算人类。”

    黎羡以为自己能够接受顾然口中的所有匪夷所思，但是他却没有想到顾然的秘密竟然会是如此劲爆。

    黎羡松开了顾然，他伸长了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脑袋。

    他觉得脑壳痛。

    很痛。

    顾然就坐在黎羡面前，静静地看他好不容易找回自我。

    “你说……”黎羡颇为艰难的开口。“你说你身上的脏器都是移植的。”

    顾然毫不犹豫地点头。

    “但是我记得，就算是光合人类，也是禁止器官移植这种非道德治疗手段的，哪怕是国家首脑也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核才可以。”黎羡开口。

    在进入城市之前，他就已经详细了解过城市的规则了。

    光合时代，科技的发展带动了医疗技术的进步，信息时代的种种医疗技术已经逐渐被抛弃，他们被全新的、更有效的治疗手段所替代。

    而在智慧树制定的规则中，伦理道德更加得严苛，其中信息时代经常使用的器官移植手术现在就是被智慧树明令制止的。

    在顾然能够将黎羡轻松带进城市的时候，取得居住权限的时候，黎羡就已经意识到顾然的身份可不能并不简单，但是黎羡绝对没有想到顾然竟然能够进行器官移植。

    “我不一样。”似乎是因为说了自己所有的秘密和不堪，顾然竟然坦然了很多。“我只有靠着器官移植才能够活下去，而且，我必须活下去。”

    “所以说，”顾然语气的坚定让黎羡联想到了顾然所谓的监护人刘今雅。“刘今雅真得是你的家庭医生？她做的例行检查是不是和你说得这些事情有关系？还有那针药，她说是维持你的生命活性，是不是也和你腐烂的脏器有关系。”

    不知不觉，黎羡已经相信了顾然的话。

    顾然点了点头。

    阳光明媚，但是顾然还是觉得有些冷，他抱紧了手臂，蜷缩成一团。

    “刘今雅时刻监控着我的身体，尽管移植了脏器，但是它们和我的身体匹配很困难，所以就需要外来的辅助手段。”

    包括注射活性药剂。

    这让黎羡又想起了顾然每天晚上都要服用的药品，虽然顾然现在没有提到，但是黎羡也能推测出那种药品和那种莹蓝色的药剂应该是同样的作用。

    “灿的预约？”黎羡又问道。

    顾然还是点了点头：“是器官移植的预约。那种香水能够掩饰掉我身上腐臭的味道，但是同时它也是我身体的指示剂。”

    到现在为止，顾然几乎已经解决了黎羡所有的困惑。

    他坐在顾然的面前，看着顾然像是受惊的仓鼠一样缩成一团，就连脚趾都在无意识的蜷缩，他想到刚才顾然绝望、崩溃地告诉自己，他正在腐烂，他会坏掉。

    黎羡将自己的目光落到了顾然环抱的胸口，想象着顾然瘦弱身体里面的心脏正在不断腐烂，像是顾然描述的那样，最终变成一团流着死血的、不再跳动的烂肉。

    恶心么？

    黎羡问自己。

    不。

    黎羡回答了自己。

    他很清楚器官移植是不道德的，但是曾经逃命一样恶劣艰难的生活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能够活下来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黎羡没有办法指责顾然，因为顾然已经被愧疚和绝望缠绕，他不应该再让顾然更加的痛苦。

    想到这些，黎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把仓鼠球一样的顾然抱了起来，将他放到了床上，甚至为顾然细心的掖好了被子。

    “没有人会责怪你。”黎羡忍不住将额头抵在顾然的额头上。

    顾然没有说话，但是他却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黎羡慢慢躺在自己的身边，伸出手将他搂进手臂中。

    “我不会觉得恶心，因为躺在我怀里的人，又乖又可爱。”

    还又老又邪恶。

    顾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顾然枕着黎羡的手臂，靠在黎羡的胸口，听着他健康活力的心跳声慢慢睡去。

    “他怀揣着恶意来到你的身边，但是和你这只老狐狸一比，他实在是天真又单纯。”在他推开灿房门的时候，灿是这样说得。

    顾然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