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晴日风不大，而碎的浪轻轻拍打岸边，溅起到石墩上。石墩上比人手臂还粗的麻绳被长期浸泡成深褐色，一半浸润在水里，一半缠绕在石墩上的沟壑里。海风带着温暖潮湿的感觉，裹挟着咸涩腥气的味道，拂入这座刚刚苏醒的城市。

    陆续有船靠岸，还有一些停靠码头的船上开始活跃起来。码头上的工人帮忙把船上的货物肩挑背负的卸下岸来。逐渐有一些市民来到码头接送。一声洪亮的汽笛声响起，巨大的邮轮缓缓靠岸。有人趴在甲板船舷向下呼喊挥手。

    三号仓库的大门敞开，有工人进进出出搬运装卸。门口垒着一堆货箱，一个年轻人斜倚在货箱旁，手里捧着一撮蚕豆，不时懒洋洋往嘴里丢一颗。一副浪里浪荡的神情，一双眼却盯着整个码头的大事与人。只见他内穿白色对襟盘扣短褂，一根腰带扎出劲瘦的腰，外罩一件黑色暗纹外衫，将袖子连里到外挽起来，白边下露出一节臂，下身一条黑色宽松绸裤，黑布鞋。与旁的一堆人打扮咋看太大区别。但识货的人，知道他这一身料子极其低调考究。再看那些指挥码头、吆五喝六的彪汉子们，经过他身边时，都点头哈腰，不敢抬头直视。有的熟络的会恭敬叫一声：“八爷！”年轻人只是微微点点头。

    欧洲来的邮轮像个巨无霸，衬得旁边的货船都如玩具模型一般。它缓缓靠近码头，巨大的锚从船舷放出来，粗链摩擦发出哗哗的巨响。岸上早已聚集等候的亲朋，各自呼喊着姓名。甲板上伸下梯子搭起铁板桥，舱门打开，有人冒出头来。陆续下来各式穿着洋装的外国人以及留洋归来的中国学生。

    一群年轻的中国学生，穿着西装打着领结，有的戴礼帽，有的油头梳得一丝不苟。这身打扮看上去仿佛欧洲绅士，不同的是年轻的朝气洋溢在他们兴奋的欢声笑语里，一路沿着舷梯而下。归国的兴奋与期待让他们红光满面。

    “看，留洋回来的！”伙计中有个娃子十三四岁模样，羡慕的看着不远处的码头。跟他一道搬运的年长同伴张望后继续低头干活：“这种啊，前几年在上海比现在多。从三七年开始啊，就少多了。不敢回来了。”娃子还是羡慕的看着那个方向说：“叔你看他们多精神！他们肯定是见多识广的大少爷。”

    倚在货箱边的年轻人一条腿跨在货箱上，一条腿挂着，一条胳膊挂在支起的膝盖上。闻言也抬头望去，迎面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下了码头，年轻人们互相珍重道别，握手拥抱。“rik，回家记得常联系！”走在最后的两个学生拥抱道别，互相拍了拍背，其中一个说完拎起手提箱，挥挥手转身走了。被唤做rik的放下箱子，摘下礼帽，两道浓眉下灼灼的双目环视码头的勃勃生机，自言自语：“我回来了。”

    货箱上的人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扯起一边唇角嗤笑道：“假洋鬼子。”

    一辆福特牌黑色轿车急急开进码头，吱～～的停在路边，从车上下来一对中年夫妇。罗瑞生挥手大喊：“父亲、母亲！”迈开步子便往车那边走。

    “哎哟～”斜刺里跑过一个男娃与罗瑞撞个满怀。男娃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先生！对不起，先生！”罗瑞低头看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便也不计较道：“没事。”

    罗父罗母见到儿子，亲热的上下打量、嘘寒问暖。司机把行李搬上车，一家人坐进汽车便开走了。

    汤圆跑到仓库门口便慢下脚步，回头看车已开走，从怀里掏出一个闪亮亮的东西来看。那是一块猎式怀表，黄铜盖子黄铜链子，雕刻工艺甚是精巧。汤圆一边啧啧赞叹，一边走到八爷身边，碰上怀表道：“八爷您看！西洋货，孝敬您！”

    八爷挑起眼皮，拎起短链，举到眼前。怀表在他眼前打着转，阳光折射在表壳上，表壳中间一朵雕刻的玫瑰精巧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