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有事尽管说!”外婆手指紧紧地绞住了肚子上的粗布衣襟,衣襟下温热的气息缓缓地传递到她的手指上,她感觉那脚轻轻地踹了她一下。顿时,她伤痛的心一下子被融化了。
“我今天晚上去了一趟妙医堂,钟老医生说了,二弟得的是肝病,会传染的!”蓝霞躲开外婆惊异的目光,站起身来,关上了里屋的门,“弟妹呀,不是嫂子多事,实在是重任在肩呀,我得为咱们张家负责!”蓝霞抬起手抿了抿油光光的头发,一副大义凛然的“正义感”。
“嫂子,有事你就直说吧,我擎得住!”外婆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她知道,一切的劫难都是躲不过去的。
“那嫂子我就不饶圈子了,一来呢,我看哪二弟就别停三天了,明天一大早就出吧,这样也免得大家猜疑;要是把病传出来,你我都不好担当,你说是不?”蓝霞肉鼓鼓的金鱼眼瞟了满眼含泪的外婆一眼后,迅速地挪开了,“那第二件事,就等明天二弟下了葬再说吧!”说着,蓝霞抬起身来,不容外婆有一句的申辩,就自我解嘲地边说边出了门,“弟妹呀,我就不陪你了,人老了,身子大不如从前了,整天的不是头疼就是腰痛的,没有一处好地方!”其实,她心里暗暗嘀咕:说不准,舒桃得的也是和他爹一样的病,等我明天趁出殡的工夫,偷偷找人看看,再说吧!这当下,我得赶紧回家,可不能被传染上,那就糟了!对了,我咋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想到这,蓝霞挪动着一双脚向西屋颠去。
“海东,海南,出来一下!”蓝霞站在窗户外面大声喊着,心里头一顿责怨:这两个傻子,也不知道避一避!老头子走了,我可就这三个宝贝嘎达,不能有一点儿的闪失。
“娘,有什么事吗?屋里忙着呢?”海东手拿一摞纸,回头看向海南,“你帮我找一个大钱来,我把这些纸钱打出来!”
“慢着!”蓝霞拽住了海东的胳膊,“你咋啥活都抢着干呢,这是儿子干的活,你傻呀!”
“娘,这都啥时候了,还分得这样清楚,海北,总不能让他来打吧!再说,二叔对我们好,为他做这点儿事,我任!”海东甩开蓝霞的手,拉住海南的手,就往屋里走。
“哎呦,哎呦!”蓝霞手捂着胸口,靠着石墙蹲了下去。
“娘!”海东知道娘有胸口疼的毛病,急忙跑了过来,扶住了娘的胳膊,“娘,你咋啦?”
“我……我……”蓝霞指了指胸口,五官挤成了一个包子。
“娘,我送你去看郎中!”海东把纸放在了窗台上,背起了蓝霞,“海南,你去打纸!”
“海南,海南……”蓝霞拽住海南的袖子不撒手。
“海南,你和我一起去吧!”海东背着蓝霞快步走向门口,一边走一边大喊着;“海山,你出来,把纸打了,我一会儿回来!”“好啦!”话音刚落,族弟海山跑出来,把纸拿进了屋里。
半个时辰过去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光,海东和海南在给娘看了郎中后,拿着包中药,回到了自家的深宅大院,把蓝霞放在了枣红色的实木床上,“娘,郎中说了你没有什么事,那你就休息一会儿吧,我让巧月把药煎了,回头你把药喝了,让仓垛陪陪你;我们哥俩还得回二婶那,那边不能没人!”海东向门外喊着,“巧月!”
“来啦!”声到人到,聪明伶俐的丫鬟巧月跑了进来,“少爷,我在给夫人煮莲子粥!”
“没关系,我没怪你,你马上把这包药煎了,然后让夫人服下!”海东把药包放在了巧月的手上,“去吧!”巧月拿着药,转身退下。
“我们走!”海东拉起海南就要出门。
“老爷啊,你走了,就没有人管我啦!”蓝霞仰躺在床上,开始哭天抹泪,“老爷呀,你把我也带走吧,我活着没有意思呀,生病了,儿子也不照顾我,我不活了!”
一直以来,蓝霞这样的撒泼都是海东的软肋,父亲逝去五年了,母亲在外管着整个家族的生意,在内要照顾他们兄弟三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时候,他是无论如何无法弃之而去的,“娘,别闹了,我是去二婶那帮忙;你别忘了,二叔没少帮咱家干活,二婶也没少帮我们浆洗!娘,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臭子,你敢说我忘恩负义!”蓝霞一骨碌下了床,气急败坏地站在了海东的面前,“说我忘恩负义?你二叔做买卖的本钱不是我借他的吗?要不他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你子翅膀硬了,敢和我顶嘴了,我这是为谁呀?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兔崽子;”蓝霞一屁股坐在雕花木椅子上,“实话和你们说了吧,你二叔得的是传染病,传上是会死人的!”
“不会吧!”海东和海南异口同声地说到。
“怎么不会?我都问过郎中了,这都是郎中说的;就是你们那妹妹舒桃,说不准也和她爹是一样的病,你们没看见他们的脸色是一样的吗?”见儿子半信半疑,蓝霞来了精神头,说得头头是道;她打定主意,今晚说出龙叫来,也必须把儿子们留下。
“二叔的脸色是一直不好,他的病和这有关吗?他如果有传染病,可我们为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呀?”海南眉头紧皱,“我们家开粉坊,二叔是干活最多的,他一定是累病的,根本不是什么传染病!”海南从在二叔身边长大,对二叔有着很深的感情。
“我不管,反正今天晚上,你们就是不能去你二婶家!”为了儿子,蓝霞怎么做都不觉得过分。
“娘--”海东有些坐不住了,“二叔没了,二婶怀着身孕,家里还有一帮的,这个时候,我们连人影都见不着,是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娘,你说的那些,都是没有什么根据的!再说,人都死了,还能传染吗?”海东站起身来,“海南,我们走!”
“站住!”看着海南也站了起来,蓝霞气得七窍生烟,“我怎么说都阻止不了你们了,是吗?你二叔死了,不能传染,那舒桃呢?谁能保证她没事?反正,今天我就是不让你们去;要去可以,等我一头碰死在这,你们踩着我的尸体过去!”蓝霞掐着腰,站在了大门旁边的石墙边,肥胖的胸脯一起一伏,和两兄弟将在了门里和门外。
“我们怎么摊上了你这样的娘!”海东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怎么办?总不能逼得娘撞墙吧?”
海南也无可奈何地趴在了桌子上,“等等吧!等娘闹累了,睡着了,我们就可以偷着跑了!”在兄弟三人中,海南是鬼点子最多的一个,也是他二叔最喜欢的一个。
夜风起了,凉飕飕的,裹挟着丝丝的雨点,敲打着木质的窗户框,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院子里的那棵高大的皂角树在风中摇头摆脑,褐色的皂角和枯黄的叶片洒满了青石砖的路;细密的雨点把斜斜的通向屋顶的台阶打湿得油光铮亮,泛着青灰色的暗光;门口旁的两只大红灯笼被风雨侵袭着,却依然散发着微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