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容貌有些变了,虽然依旧俊俏异常,却不似在人间的模样,只能看出来曾经的隐约轮廓。
是了,战神是百余骁勇善战的历代将军魂魄组成,他只是其中之一,怎么还会是当年的样子呢……
那些新飞升的神仙初来乍到很是好奇,东瞧西看,见登仙殿门口一个绝色女仙骑着麒麟,肌如瑞雪,脸似朝霞,海棠丰韵,樱桃口,香脸桃腮,光莹娇媚,色色动人,宛如一幅工笔难描的佳画,都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
一个青袍的问向同伴:“这仙家是谁,实在貌美……”
被问之人显然对天界之事做过功课,便道:“看她的七宝座和金麒麟,想来应当是龙女了。”
“龙女?是哪个龙王的女儿么?不是说龙女都是青面獠牙,凶残异常的么?”
“嘿,此龙女非彼龙女,她才不管施云布雨之事,乃是天道的一道灵气所化,主管人间王朝更替,为人间天子赐予福祉龙气的,要不总说真龙天子呢……不过她虽是仙家,但却不受天帝管束,自成一府,便是有仙人想要求娶,也使得呢……”
听到可以求娶,众仙眼见得蠢蠢欲动起来,可他们虽激动,那战神却神色冷峻,甚至看也未看她一眼,直直走了过去……
虽然早料到这个结果,龙女还是神色一哀,知道他飞升上来,到底还是将自己彻底忘记了……
还真是薄情寡性呢……
或者说狼心狗肺更合适些……
“龙姑娘,要去同他说话么?”黑衣童仰着脖子问道。
她摇摇头,感觉眼眶发涨,竟然有了泪意:“罢了,他不认得我,多说无益。”她伸出如玉的脚点了点麒麟的脑袋,无奈道:“走吧。”
回到自己仙宫,她将自己关在静心台,试图调整自己的心情。这是多么不公平啊,明明她飞升上来,日思夜想的都是他,得知他的魂魄会被归于战神的神格之中,她欣喜若狂,几乎是数着日子等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她知道这不过是她的执念,天意叫他忘记自己,便是告诉她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她又怎能与天意作对呢?
只是心里那点钝痛,影影绰绰的,时不时便要逼迫着她去与他偶遇。
天上的三十三座仙宫,七十二重宝殿,每一宫、每一殿,她都曾与他遇到过,可偶遇了,不过点头之交,她伪装得无甚波澜,他是真切的心如止水,见了,不过更伤怀罢了。
时光荏苒,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之时,西王母办了个长生宴,欲将新炼的不老药与琼浆与众仙分享,她酒量不好,只饮了一杯便醉得厉害,只得跑去月桂树林吹吹风,醒醒酒。可谁知她方才到,就看月桂树下已经有了个先来的醉倒在那里,银袍长腿,黑发半束,正是战神将军!
她一惊,急忙收敛心神走过去,轻轻拍他的脸颊道:“将军,怎的醉在这里了?你的仙童呢?”
他微微抬起头来,双目眯着端详着她,半晌才轻声道:“宣阳……”
他唤这一声,对龙女而言不喾于晴天一个炸雷滚过,她平日的伪装登时土崩瓦解,捧着他的脸迭声道:“你……你记得我了?是我,我是宣阳啊……川,你终于记得我了,你再看看我,同我说说说话啊!川,我以为你忘记我了……”她又哭又笑,泪珠纷纷落在他的衣上,落在他的手掌中。她呜咽着蜷进他的怀里,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天鉴城最高的宫殿屋顶上,他抱着她看满城的祈天灯飞在空中,如同一片缓缓流淌的星河。
她那时便祈祷上苍,让他们可以永生永世,生生世世在一起,现在,她的愿望果然要实现了!
她不停地和他说着话,爱怜地抚摸着他的眉眼,亲吻他的嘴唇,可他又沉沉醉倒了去,无法再回应她了……
那一日,在月桂林的漫天星光之中,在一片温柔的花香中,她终于意识到,她是爱他的,哪怕他不记得她了,她也爱着。
想当年,易钟的死亡几乎摧毁了她的意志,她以为,那样的撕心裂肺,天人永隔就是她的情劫了,可是没想到,竟然还远远不够……
她抱着他,目光由最初的激动无措渐渐变得坚定,他忘了她,她便要他记起来!
天意若是要他们分开,她便要逆天而行!
易钟也好,战神也罢,她,终归是要与他在一起的!
生生世世!
~
“喔喔喔——!”雄鸡飞上屋顶,发出了高昂的一声鸡鸣,将众人从睡梦和惊惧中带了出来。它高吟三声,那如潮的尸群本就在雨中元气大伤,现如今更是如受惊一般退了下去,急急钻进林中、石缝中,来不及跑的被日光照到,便呆立在原地。
这辛苦的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
王行云策马来到宗祠的时候,苏茉还兀自睡得香甜,那长长的睫毛像黑羽的蝴蝶落在了她的脸上,翅膀微微颤抖着。
他本想直接叫醒她,见状竟然有些不舍,她睡着了真是个安静的美人啊——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美人儿!外面的活尸堆成了山,她居然能睡得这么安稳!
想到这,他疲惫的神色稍缓,竟然微微有些笑意。他想要伸出手去为她拨开额上的发丝,却发觉自己手上满是脏污的血液和尘土,又急忙缩了回来。
柔和的心情瞬间消失殆尽,他自厌地想,他有什么资格触碰她呢……索性抓着她的竹床抖了抖。
“啊啊……”苏茉被抖得像驴打滚的面团一样,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活尸来了?地震了?嗷——!王行云,你怎么,大早晨出现在人床边,你会给我吓死的!”
她无限的活力突然又令他心情好了起来,不由淡淡笑道:“怕还睡得这么死?”
苏茉望望外面的天光,讶道:“天亮了?”
“嗯,你收拾一下,我送你出城吧!”他坐在地上,深深叹了一口气,感觉疲惫至极。
“你没事吧……”她下了床来,看到他用来裹手的丝帕已经变成了黑灰色,中间又混着丝丝血迹。心里莫名就有些心疼。
“没事,好得很。”他低低答应道。
“那你不如先在这个床上歇会儿,我去拿了东西就来找你……”
“嗯……”他被她搀扶起来,躺在床上,盖上了薄毯,于是,那熟悉的香味铺天盖地而来,像一张一般将他层层包裹住。他轻声道:“好香……”
“嗯……?”苏茉正要走,听到他说话又扭过头来,“你说什么?”
他竟然已经睡着了!
苏茉哭笑不得,赶紧回卢家拿东西去了,她前脚才走,后脚花婆婆便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她绕到王行云的床边端详了一阵,随即摇摇头嘀咕道:“一点龙气也无,全是污浊的煞气,上辈子是个恶人无疑了……不是他……”
正打算走开,突然又想到苏茉拜托她为王行云看相,他的一只手又刚好放在床边,便想着索性帮她一个忙。
这一看,她不由瞪大了眼。
说是天煞孤星,又有姻缘长随!
说是权高位炽,又有贬斥灾祸!
说是福泽绵长,又有性命之忧!
这是什么诡异的手相!
可她来不及细看,外面又有人走进来,于是她赶紧藏去了供桌下面。
来人是屠越,他昨夜换班,睡了两个时辰,倒也不是很困,此时见王行云一夜未眠,正沉沉睡着,心中虽然不忍,却不得不轻轻唤了两声:“将军……”
王行云眉头微皱,猛然醒了过来:“怎么了?”
“将军,城门口的道清出来了,尸体正在焚烧,但是……”屠越迟疑了一下道,“也不知是不是我多疑,我看到树林边上有个红影一闪而过,就疑心……旱魃会不会等在那里……当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许是我眼花了,所以想来请示将军。”
王行云已经坐起身来,闻言道:“好,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两人走出宗祠,正好苏茉也拿了东西来,她本是故意磨叽在门外想让王行云多睡一会儿,却不想他已经醒了,于是迎上来道:“我们要走了么?”
“嗯,”他刚醒过来,声音有点暗哑,安抚她道:“不过先别急。”
一行人来到城楼上,在王行云的示意下放下吊桥,一辆油棚马车“嘚嘚嘚”地出了城,向着官道而去。苏茉躲在暗处,闻到的全是尸体烧焦的气味,于是捂着鼻子瓮声问道:“你们这是在干嘛?”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马的一声惊叫,王行云看过去时,只见那旱魃飞身而出,一爪削掉了马头,那马车更是被它抓了个稀巴烂!
见马车里空无一人,旱魃显然失望至极!它对着城楼这里怒号出声!又缩回了树林里……
苏茉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坐在那马车里,该是何等情景!恐怕已经是几个肉块了!
王行云眉头紧锁,似乎是同她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它果然可以白日奔走了……”非但如此,它还懂得蛰伏突袭,这旱魃,似乎比之前更难对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