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云换好家常服走出来,花厅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宵夜,都是蒸煮的食物,不会夜里积食。他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谢,只是淡淡道:“你费心了。”
王卿珏显然对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习以为常,笑眯眯道:“也是如今没有个嫂嫂照顾你,我少不得上心些,以后等大哥娶了妻,我也就乐得清闲了。”
王行云吃着宵夜,听她如此说,不由想起自己心中的那一个秘密来。
若说可以和哪个家人分享,那么也就只有妹妹了吧。
他于是简单道:“我确实要娶妻了。”
“嗯?”不光王卿珏一愣,府上的下人也都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打算过两日,就先去拜访一下她的父母,因为……”他一想起来前事,心里也有点紧张,“我之前给他们的印象恐怕并不好。”
“是谁家啊的姑娘啊……”王卿珏心翼翼道,“大哥你千万别为了婚娶而婚娶,你喜欢她么?”
王行云险些被汤水呛到,责备道:“你一个姑娘家,怎能问这种问题。”
“怎么不能问啊,我是天曌关的姑娘,可没这边这么保守……那换句话问,她喜欢你么?”
在王卿珏看来,这两个问题都很严峻,首先她的哥哥是个冷漠的人,本就很难喜欢上什么人,其次哥哥那个模样吓人得很,就更难有人喜欢他了!
王卿珏脑子里划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是哥哥逼迫人家嫁给你的?”
天哪,她都能想象,如果哥哥去提亲,对方一家缩在一起哭泣的样子,这简直是恶霸啊!
“我没有逼迫她!”王行云无奈道,“我要娶的,还是之前圣上赐婚的那个姑娘。”
“苏茉?”她可是牢牢记着这个名字呢!“可是……可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又要娶了呢?苏姑娘肯嫁么?大哥你这是打陛下的脸啊!”
王行云无波无澜道:“我自会去和陛下说清楚的。”
完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王卿珏投降了,想从大哥这里套话出来,简直比套头野马还难,索性闭了嘴。她随即想到苏茉那活泼外向的性子,觉得她应该更容易说话些。
她一时觉着,如果那样的人能喜欢自己的哥哥,那么哥哥该是何其的幸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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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容乾登殿,钟鼓齐鸣,文武侍立。但见: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池边弱柳垂青琐,百转流莺绕建章。
剑佩风随凤池步;衣冠身惹御炉香。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李容乾升殿,喜道:“此番永安县解围,多亏了龙飞将军神勇!”
刘俭会意,扬声道:“龙飞将军何在?”
不等王行云说话,木远臣倒先迈步出来道:“臣有异议!”
李容乾躲在金冠的玉珠帘后,不耐烦地悄悄叹了口气,道:“木卿道来。”
“听闻陛下为永安县解围,不惜献出天子血来,可曾为真?”
李容乾以为他要用自伤有违天道之语为难自己,隐隐有些气燥:“为天下百姓,用朕区区几滴血液,有何不妥?!”
“陛下息怒,老臣深慰陛下关爱苍生之心,只不过,永安县解围,乃是陛下天子龙气所致,怎能说是龙飞将军神勇,老臣觉得不妥。陛下是千古明君,百姓之福,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木相一拍马屁,众臣只得跟着跪地,高呼万岁……
李容乾咬着牙翻了个白眼,这个木远臣,当他是傻子看不出来他这点雕虫技么?
可他被生生架在了这里,之后的封赏之语便不好说了,于是只是沉默着不吭气。刘俭看他双手攥拳,知道他动了气,忙道:“陛下,王将军此次回来,还有永安县的县民感念陛下之恩,送来的礼物。”
“哦?”李容乾很好奇,“呈上来看看?”
于是那缀满了银铃的锦绣万民伞,便被呈了上来。李容乾步下龙座来,撩开面前玉帘,纳罕地在伞下看着。
王行云此时才开了口:“陛下为万民所伤,微臣岂敢居功,就算是永安县百姓,亦是感念陛下的恩泽,特制了此万民伞,万民请愿,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适才刚从地上爬起来,冷不防王行云又送陛下一个马屁,忙不迭地又跪回去来了一遍。
不过大家心里飞快便有了定夺,木相这手虽然妙,但是架不住王行云本来就没打算领赏,这样一对比,就衬得王行云又谦逊,又忠诚,再加上那万民伞,不怪陛下此时笑得一脸舒慰。
这王将军去了一趟永安县,倒好像是开窍了,也懂得投君王所好了!
似李容乾这样想有番作为的为君者,锦衣玉食,最喜的就是万民爱戴。可群臣口说无凭,这万民伞却是实实在在的,他大喜过望,当即命人将此伞送去了承泽殿,要列祖列宗也知晓他的勤勉与功绩。
一时间,木相笑得很像是牙疼发作。
散朝后,刘俭传王行云御书房觐见,众人看了,不免三三两两议论道:
“陛下这是没赏赐成,心里愧疚呢。”
“叫过去,定然是要私下给些御用之物补偿了。”
“总不会又要赐婚吧!”
“赐婚?我今年可是不怕了,我家女儿去年已经嫁了。”
“诶,王将军这等好命,你我可真羡慕不来,那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啊!”
“我岂会羡慕!朝不保夕,避之不及呢!”
一派叽叽喳喳中,苏大人听得莫名有些紧张,看来他说什么也得尽快给女儿找个如意郎君了,俗语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万一哪天那个王行云回过味儿来,又觉得自己的女儿美若天仙跟陛下去求娶,那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陛下一直把女儿架在郡主这个位置上,其实就很说明问题了啊!
实干派的苏大人这把痛定思痛,一回去就叫来了玉都官家中最靠谱的孙媒婆,将苏茉的情况说了。媒婆笑得一脸谄媚,连连道:“哎呀,苏大人,不是老婆子我拍马屁,苏姑娘这样的品貌,那真的是要人中龙凤才配呢!要我说宋、崔、萧、谢四大家,姑娘还不是随便挑?”
苏旭笑得合不拢嘴,得意地对媒婆道:“萧家嘛,与我家确实交好,他家的姑娘,与我儿一起长大,要说,也是知根知底的。”
媒婆立刻会意,投其所好道:“那苏大人定然见过萧家的大公子了?那模样,不是老婆子我吹,俊着呢!何况现如今贤贵妃娘娘在宫里正是受宠,这萧家,怕又要出个皇后了。”
苏旭岂能没见过萧澈,只不过是之前没向这个路子想过。此番听媒婆说起来,便想起来这萧澈年纪确实合适,家世也般配,不由心动:“那就烦劳你,帮我说道说道。”
“得嘞!苏大人,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送走了孙媒婆,苏旭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头大患,他心想,我的女儿大家闺秀,去萧家也是委屈了呢!不过到底苏茉也算是和萧澈父母看着长大的,少了许多生分。
他兴冲冲踱步到女儿院子前打算和她说这个好消息,就看到自己的“大家闺秀”正趴在树上绑鸟屋!
简直跟只会上树的蛤a似的!哪有半点闺阁女儿态!
苏旭只觉得眼睛发辣,脑袋发疼!安慰自己道:好歹模样能骗骗人,等混过去送去萧家就好了……
终归是忍着没发作,装作没看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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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玉都的这两三日,苏家人都看得出,苏茉心情很好。
走路哼着曲儿,脚下装着弹簧,见谁都一脸笑,衣服也越发鲜亮明艳,跟一朵灼灼盛放的牡丹似的!
就连爬树也比以往更快了!
大家都说,这是因为老爷要把姑娘说给萧家的大公子,所以姑娘高兴!
而这边,王行云也准备了厚礼,打算去拜访一下苏大人。
那日在朝上,木远臣虽然耍了心计让他空忙了一场,却也因祸得福——李容乾心里过意不去,坚持要给他赏赐,于是他便提出,想要求娶苏茉。
李容乾留着苏茉的郡主头衔就是为了这一天,再加上当时正觉得亏欠了王行云,竟然也不去想他此举有藐视天恩之嫌,不但答应了让他去苏家求亲,还说要亲自去喝杯喜酒。
故而王行云此时正在家中对着镜子练习,挤出一脸笑来,自言自语道:“苏大人,好久不见……”
可以说笑得十分虚伪了……
他又换了一张笑脸:“苏大人,别来无恙?”
狰狞,不像是去提亲,倒像是去约架。
于是又换一张:“苏大人,近来可好。”
过分谄媚!简直不像他!
他调整了一个时辰,总算把自己的笑固定在一个温柔良驯的模样上,这才觉得不错,随即命人去给苏家送了帖子,打算第二日去拜访。
苏家一下子炸了锅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苏大人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个可怕的人扯上一点关系!气咻咻道,“不能见!”
“老爷……”江素荷好言相劝,“王将军毕竟权高位重,你们同朝为官,就算是不喜欢,也不要得罪了才是。”
“夫人,并非是我想得罪他,只是他这拜访十分古怪,平白无故的,来看我做什么?我感觉,他一定有什么阴谋!”
“阴谋?呵……你该不会是怕王将军吧?”
苏旭老脸一红,梗着脖子争辩道:“我岂会怕他!朝堂的事你不懂,很复杂!”
江素荷看着自家夫君脸红脖子粗的蠢像,一时无语,只丢下一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便去给苏茉挑新夏的布料了。依照她对苏旭的了解,他也只能耀武扬威这一会儿,明日少不得还是要见的。
只是这王将军又来她家中做什么,按说女儿可是和他没什么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