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爬山的结果当然就是段子枫一行人早早地爬到山顶,已经在顶上乘凉休息了,结果顾扬和阮陶还在慢悠悠地散步,等他们这两人上来时,太阳都下山了。
阮陶平常都是这种户外活动的绝缘体,所以当看到近在咫尺的夕阳,满是金色地淋漓于眼前,几片稀薄的云镶嵌在周围,与蓝天交相辉映时,她赞口不绝,“眼前此景,才不枉为人啊!”
顾扬忍不住轻嗤一声,视线仍随着她注目着那天赐一般的壮丽油画,“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说过,要你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还偏不听,还说我打扰了你的生活。”
他想起这个,就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受了气,有些气呼呼地说。
阮陶早忘了这茬,如今被他一提起,恍然想起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她还高高地筑起心墙,说的话刺痛如箭。
“顾先生,是我错了,如今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如此这般美景,错过的人都是大猪蹄子。”
听到她正经严肃的这套说辞,他咧开嘴角朗声大笑,末了,等另一头乘凉的段子枫们纷纷奇怪地望向他们,才在她耳边低语,“那我就原谅你了,阮姐。”
许是因着夕阳这般红得亮眼,这二人的脸颊也染上了如火烧般的暮色。
又或许是别的原因。
一行人休息了很久,终于打算慢慢下山吃烧烤。阮陶又一个人落在后头,顾扬顾忌着她的身体状况,虽然也不忘和段子枫几个哥们打打闹闹,但是依旧放慢步速在她前面走着。
晔山是s市海拔最高的山,也是本市最好看的一处景,远眺可观青壁,近临可听潺溪水声。三四月份是最好的踏青时节,山间红白花瓣如星,树木高大葱茏欲翠,曲径通幽处不胜数。
连山间的空气都清新得让人无比舒心。
拐至山腰处,她正要与众人一起继续下去,却被眼底藏在角落之处的山寺吸引住。那是一座藏匿于山林间的寺庙,在下山路的另一边,平常的游客很少会光顾。站在她这个角度,也只能瞟到红瓦青墙罢了。
见阮陶忽然又停下来了,顾扬与温姐招招手,“温姐,子枫,你们先下山去,等我们下来时就可以直接吃烧烤了,正好!”
段子枫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想和自己媳妇待着就直说,还拐弯抹角。可怜我们这些单身狗还要下去给你们烤串。”
顾扬无视他的吐槽,径直朝发呆地望着某处的阮陶走去,饶有兴趣地问她,“怎么停下了?你又发现什么了?”
一直陷入沉思的阮陶意识到他来,便兴奋地指着前方,“顾扬!我好像找到要写的题材了!”
他朝着那方向望去,发现就只是座寺而已,不禁皱着眉头,“这种寺庙很多吧,既不是我们城中有名的景点,也极少有人知道,难能成为题材,唔”
没待他说完,就被她猛地一拽,一路跑着向深处进发。想来她今天爬了一天都没有此时的速度快,这家伙一定是爬山也偷懒地启动了节能模式吧
二人在这座山间寺停下,此时夜色即将降临,寺庙门前更显幽清,廊檐下还存着几朵嫣红的残花,她蹲下来拾起一朵花,然后放置于他手掌心上,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这的花骨朵儿,“我不是看见了这座寺,而是看到随风飘落的这些花。”
顾扬盯着这花半天,也没觉出这花有什么奇巧之处,于是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等着她解释。
看他如玉般圆润的眼眸灵动着企图在她身上寻找答案,她忍俊不禁,挑起他手中那一朵嫣红,放在嘴边轻轻吹落,那花随着浮动的气息飘到不知名处。
顾扬有些看呆了。
人约黄昏后,站在古寺前,立于房瓦梁檐下的她,纤瘦的影子拉扯着长阶,晚风温柔吻过她垂落的发,她微微将发丝别至耳后,然后将他手中残花轻轻吹落,人与花奇妙地融汇成一幅画,他顿觉自己置身于画中。
“这种花,我在市区也见过,开的时候极其美艳,遍地繁盛,是春天必看的一大美景,只是想不到这山里也会有。”她拉着顾扬的衣袖,将他从恍惚中拉回,一脚踏入这寂静的古寺中。
他们就在古寺中央迷茫地站着,这四方天地竟没有一点声响,只有几盏昏暗的灯微弱照亮着周围。不知过了多久,寺内的老和尚听到外面的声响,颤巍巍地走出来。
“两位施主,天色已晚,庙里不招待香客了,还请见谅。”老和尚的嗓音如这深沉的夜幕,阮陶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作势要请他们出去。
阮陶急忙说道,“大师,我们不是来烧香的,而是有一事相问。”
老和尚欲转过身去,听见此话,又顿住,沉声问道,“不知施主问的什么事?”
阮陶一指门外的锦簇花团,在淡淡的光影下,还可见其随风飘荡的身姿。
“此庙内廊道积灰已久,犄角之处也堆积着落叶,唯独门外的那些花开得繁茂,这是为什么?”
老和尚显然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问题,沉默许久,才吐出几个字,“它们顽强,凑巧活下来罢了。”见她依旧没放弃,直勾勾的目光依旧看着他,带着执拗。
只见老和尚叹了口气,缓缓走到门口,“这些花,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原来,老和尚一直孤身守着这座破庙,权因这些花。这质薄如绫、光洁如绸的轻盈花儿摇曳风中,似天边晚霞坠至人间,坠至人间时,人们唤它作虞美人。
虞美人无风时静若处子,风动时飘然如仙子,美艳秀丽各独占一分。然而这虞美人在老和尚心里就如同那人。
几十年如一日,老和尚只惦记着那年经常上山的姑娘,曾折下赠他的虞美人花。每日见着他,必在花期时塞一枝花替作香火钱。和尚不能结婚,纵然有心,亦是无缘。不知从何时起,就再也没见过那人,几年后她的同伴上来烧香,才知道她经常上山的理由,每多活一天就上山来感恩祭拜佛祖。终于生命到了尽头,他手中握着的虞美人,早成了枯萎的干花。
今日看着阮陶二人,长久无人问津的心匣被猝然打开,不免感慨,再看着阮陶和当年那人一样执拗的眼神,他便想起她执拗着硬要他收下花的那双眼睛。
阮陶没想到这嫣红盛放背后竟是这样凄美的爱情,心弦触动,眼中神色飘到远方,“那这花,是怎么开到山上的?”
“这虞美人花本不适合种于晔山,是我下了山,带回来一些特别的土壤,才能天天看着这些花。也就是多个生的希望,了却残生的法子罢了。”
老和尚佝偻的背影落寞地洒在夜凉如水的青石板上。
顾扬有些佩服阮陶说服人的功力,不愧是做销售的,几句话之间他们就堂前坐到内厅,喝上了老和尚泡的茶。
老和尚看着阮陶听得入迷,正欣慰有人能与他话诉衷肠,便拿出陈年贮藏的茶泡了半盏,推到两人面前。
阮陶虽不懂茶道,但这茶水入口甘苦参半,香醇不散,却是好茶。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说的便是这老和尚的生活罢。
可老和尚听了却止不住地苦笑,“酒是好酒,茶也是好茶,可惜无人作陪,便是枉然。”
下了山,大伙沉浸于烧烤的狂欢中,段子枫更是大口吃肉,直呼爽快。
与老和尚道别后,阮陶一直缄口不言,似是在深思,顾扬知道此时最不能打扰她,便先去倒了几杯水,将烤串都放进被子里涮好,待去了那油味和辣味之后再轻轻递到她面前。
看见他递过来的烤串,阮陶眼有温意,道了声谢谢,然后把一直攥在手里的花给了他,那是一朵并蒂花,地在她手心里绽放着。
“给我?”他不解。
“嗯。”她没有再解释,正如同那人递给老和尚一样,如果她在路边看见虞美人,也一定会想给那个最想见的人。
哪怕虞美人的花语是如此哀戚——它代表着生离死别。从最开始那人将这一枝花交给老和尚的时候,就应当知道了吧,他们之间,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看你的样子,这花的寓意一定不是很好。”顾扬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灼灼如星,像是等待她说些什么。
阮陶双睫微敛,像闪烁的星子被云一遮,“虞美人,代表生离死别。但我想着如果是这并蒂花,即使生离死别也无妨吧。”
所以,她改变了赠花的寓意,虞美人太过美丽,在漆黑的夜中依旧绚丽地摇动着鲜红。
“可是我,没什么可送你的。”他眼神一黯,“我只能把我力所能及的事做好。”
他的话似有深意,阮陶一听,便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在谈论他们俩的未来,不仅是她自己,连一向乐光的顾扬也会有不坚定的时候。
“我”她口中微涩,面对着他双明澈的眼睛,她竟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顾扬打断了她的犹疑,“那句重要的话我不会现在说,我会等,等你肯向我敞开心扉,心结解开的那一刻。”
明知道,如果继续沉沦,自己会有很多麻烦,她曾经想自己一个人走过一生,却不想路途中也会有人为她驻足等待。她一直觉得她无法和别人一同生活,且不说她自己的生活习惯,这半年以来,她对与人生活交流产生了极度的排斥,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直到,这个人来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