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渐渐靠岸，两人终于停下，却是各执武器抵着对方的脖颈。
“朱乔，”谢微尘从人群中走出来，看着他们，“这是做什么？”
玉辟寒收起却尘扇，对她拱手：“朱楼主，后会有期。”
说罢双脚一蹬船头，点水飞去。
朱乔凝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
天气一日日热了，临近端午，朱乔心血来潮，和涟心抱着糯米粽叶和其他材料到谢微尘房中包粽子。
谢微尘坐在窗下，手执一卷书，却不看。静静看着她有模有样地卷叶子填馅料，结果手一抖洒了一地，顿时一片狼藉。不禁想起去年赵厨娘拽着她告状的情形，真如白驹过隙。
涟心急忙拿笤帚来扫，朱乔捶胸顿足地叹息，窘迫地看谢微尘一眼，见他偷笑，脸更红了，半晌道：“这叶子不好，又窄又滑。”
涟心附和，谢微尘更是笑弯了腰，摇头道：“应该怪那叶子不懂事，不会自己包好。”
“公子！”朱乔不觉跺了跺脚，又一僵，自己怎么这么女儿家作态了？
不过见他难得如此开怀，纵是再出十回糗也值了。
他放下书走过来，素手拣起一片绿叶，道：“我试试。”
朱乔盯着他的手，十分轻巧地包好了一只可人的粽子。没想到正要绑线时却没压住，一下散了。
她噗的笑出来，抬头看他，只见他微皱着眉，歪头无奈地看着地上的糯米。
“公子也不怎么样嘛。”她百步笑五十步地促狭。
“确实有点难。”谢微尘摸了摸鼻子，朱乔乐不可支。
涟心苦着脸道：“公子、楼主，还是我来吧，不要再浪费粮食了。”
“洗一洗还能包……”他俩异口同声，俱是一愣，然后对视一眼，又忍不住笑开。
谈笑间，外面有仆役禀报道：“楼主，有位客官要见您。”
朱乔疑惑地擦擦手就去了。
二将她引到二楼的雅厢，朱乔见门口两个与众不同的守卫，俱有一种久经沙场的戎马英气，佩剑腰封又有特殊印记，便大致猜到里面是谁了。
雅间里屏风掩映，沉香缭绕，半卷的竹帘后有一个健硕的人影。
“晟王殿下。”她作揖道。
朱肇缓步出来，见到她果然是当日在皇陵和皇上一起拜祭良妃的女子，笑着拱手道：“上次匆忙，没想到姑娘竟是春雨楼楼主。”
“不知殿下驾临春雨楼有何贵干？”
他指了指一旁桌上的东西，道：“本王承圣恩回京过节，听闻春雨楼楼主新任，便来恭贺。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朱乔往那一看，真是薄礼，几提粽子罢了，都不用盒子装一下，却反而显得十分家常亲切。
想起方才的趣事，朱乔不觉一笑，道：“殿下厚意，春雨楼镌刻于心。不知殿下爱喝什么酒，只要春雨楼有，一定双手奉上。”
晟王笑道：“暗香流也可以吗？”
朱乔一顿，觑了他一眼，见他笑意清朗，眸色却深沉。想了想道：“殿下身负皇室血脉，受封一地之王，手握千军万马，杀人何须暗香流。又胸怀磊落，光明坦荡，必不会用此阴险手段。”
“若本王一定要呢？”
他声音沉下来，笑意全退。
朱乔略一皱眉，低头道：“那只能请殿下按照规矩，递求酒函，等到春酒会得到价函，以物换酒。”
他继续问道：“暗香流这种危险的酒，若有乱臣贼子用它谋害皇室朝臣，春雨楼也置身事外吗？”
“不错，”她点头，“春雨楼正是不闻不问，才让整个武林都信服，这一点江湖和朝廷一直都是默认的。下毒与中毒的人自有缘孽，春雨楼只管买卖，防患与惩罚是各人自家的事。”
“春雨楼，”他喃喃念了一声，问道：“当真不知卖出的酒用在什么地方？”
“探究这些隐密要花一番人力，还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何必？”
朱肇点点头，道：“有道理。”想了想，又道：“圣泉已干，这四品奇酒卖完后该怎么办呢。”
“卖完是件好事。”朱乔脱口道，朱肇不由看她一眼，赞许点头。
“饿了饿了！”屏风后忽然冒出一串怪异的叫声，朱乔一惊，诧异望向朱肇。
朱肇失笑走过去，不一会提着一只笼子出来，里面是一只玄凤鹦鹉。
朱乔第一次见到鹦鹉，错愕问道：“这鸟，鸟会说话？”
朱肇不想她竟不识，解释道：“莫惊，这是鹦鹉，会学人言，我之前教过它午时喊饿。”
朱乔笑起来，看着那彩羽道：“难怪人说鹦鹉学舌了，原来鹦鹉长这样。”
朱肇之前见她对答如流，言行稳重，这时却显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可爱来。又因猜透她的身份，将她看作半个妹妹，便道：“你若喜欢，就拿去养着玩儿吧。”
朱乔惊讶地看向他，迟疑道：“这，无功不受禄，不太好吧……”
他将笼子递给她，道：“本王常年在军中，养不了这娇贵的玩意，楼主只当替本王养好了。父皇看重楼主，本王亦信赖楼主。”
朱乔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见他盛情难却，便接下道：“那就多谢殿下了，我一定照看好它。”
顿了顿，想起上次皇上说的话，她道：“听说殿下枪拳箭十分高明，正好春雨楼藏有一本《岳家枪谱》和武当祖师所著的《论拳》。宝剑赠英雄，它们若能为殿下所用，也不算埋没了。”
朱肇眼前一亮，欣然笑纳道：“春雨楼果然名不虚传，如此先谢过楼主了。本王不才，自创过一套拳法，颇得父皇欢心，赐名‘见龙拳’，楼主可有兴趣一观，指教一二？”
此话正中朱乔下怀，道：“殿下言重了，早闻此拳盛名，若得一见，此生无憾。”
朱肇微微一笑，立时行云流水地演了一遍。他虽是武将，身手刚猛之余也兼顾了温雅潇洒。
朱乔眼疾手快，当即记了个大概。朱肇要她试着打一回，见她基本已学了个形似，不禁惊异她的武才天资。
与她不同，朱肇毕竟不是从修炼，更不曾习过各派武功。两人一招招拆解着互相探讨，都获益良多。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朱乔约好了明日上门讨教，便亲自送他下楼，然后又提着鸟笼兴奋地跑上五楼找谢微尘。
“公子，你猜刚刚是谁找我。”她显摆似的把鸟笼往窗边一挂。
谢微尘笑道：“晟王？”
朱乔一愣，皱眉泄气道：“怎么一猜一个准……”
他指着鹦鹉道：“今年玄凤只进贡了一对，皇上赐了一只给他，是极大的圣宠。他肯割爱于你，着实不易。不过我猜，皇上会把另一只送给你。”
朱乔看了看那鹦鹉，道：“看来皇上近来颇为器重晟王。”
谢微尘不语，目光看向窗外略显阴沉的天色。
她将和晟王对话说给他听，谢微尘听罢赞叹道：“你真是越来越会说了。”
“晟王真的想要暗香流吗？”
“如你所言，他虽钻营了些，却也是一个正人君子，不会用此旁门左道。问你不过是试探，和防备罢了。”
朱乔想了想，又赞叹道：“没想到晟王的武学造诣竟不低，年纪轻轻就自创一套如此精妙的拳法，实在难得。”
她新学了武功，意犹未尽地比划了一下拳脚，高兴得不得了。
谢微尘看她挥着拳头，想起当日在悬月楼水潭边，她一拳打飞了两条鼍龙，不禁微笑。
时候不早，朱乔正要去练功，到了院里却听厮禀告：冯老夫人邀她到府上详议寿宴一事。
朱乔有些奇怪，涟心替她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厮道：“冯老夫人说见到楼主如见故人，心里很喜欢，还想邀楼主在冯府玩几日。”
故人……不知这老夫人和良妃有什么交集。
朱乔因为冯嫔和平王而对冯家有些抵触，但那老夫人看着很和蔼，谅也不会大动干戈。况且自己武功高强，绝无顾虑。当下便去了。
冯府虽然失势已久，但庭院依然气派不凡。万籁俱寂，侍女引她到老夫人房中。
老夫人穿着一身家常牙白衫子，锦绣映着灯火，辉煌闪烁。桌上是一套茶具，香雾氤氲。
她笑眯眯地望着朱乔，和那天一样欢喜得不得了。花发苍苍，就像个邻家老奶奶一样亲切。
朱乔刚要行礼，她忙道：“不必拘礼，快来这坐。”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位子。
朱乔依言过去坐下，她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灯光下杏眼桃腮，眉目分明。
“真像。”她长叹一口气，眼中依稀闪现泪光。
一边倒了杯茶给她，道：“当初良妃就喜欢我烹的茶，你快尝尝。”
“良妃娘娘？”
“音儿被我娇惯坏了，不懂事，好在良妃处处包容。那良妃举目无亲，又生性善良，我实在怜爱，和她便如母女相处。”
“音儿是个善妒的性子，但她从来刀子嘴豆腐心，平素也随我吃斋念佛，万不会犯下那样的杀孽。”
冯老夫人叹口气，“皇上这么多年，实在是冤枉她了。”
“那您知道，良妃当初究竟是怎么……？”
朱乔斟酌着，终是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