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尘骑着马催动功力,几乎绕城一圈才终于在雨歌楼前感应到她。
楼里楼外的人都愣愣瞧着他。谢微尘迟疑片刻,举步走了进去。
一身白衣光华如流雪照月,与满楼的姹紫嫣红、莺歌燕语格格不入,看门的嬷嬷见到他也是一愣。
本以为雨歌楼广纳天下美人,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颗沧海遗珠。
嬷嬷回过神来笑嘻嘻地迎上去,又仔细地看了他几遍,一边看一边啧嘴,越看越满意。
“我来找人。”谢微尘退开一步道。嬷嬷满心欢喜地希望他是主动来卖身的,没想到竟是寻人。
不过无妨,她在这烟花之地摸爬滚打几十年,早就练出一副三寸不烂之舌,最能拿捏人心,无数人被她“逼良为娼”。
不过还是要先摸清他的底细,此等绝色极有可能是某个达官贵人所豢养的面首,冲撞了可不好。
“不知公子的相好姓甚名谁,是男是女?”嬷嬷问道。
谢微尘不理她,径自循着真气的感应往楼上走。
春风穿堂,所过之处喧嚣既定,男女伎客都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甚至有恩客放开了身边的美人,直冲他而去,却莫名其妙地被一阵清风推得滚下楼,哀嚎不已,连来拦人的楼奴也是如此。
嬷嬷虽不明所以,却凭多年经验直觉此人深藏不露,不敢再拦他,只道:“公子的相好真是猪油蒙了心,有这么好的人儿还到处寻花问柳,世间哪个能比得上公子你?”
谢微尘充耳不闻,楼上江枫轩和容汐已经注意到了他。
容汐本来还摩拳擦掌,“又来一个闹事的,活腻了!”
结果人一走到面前,他就呆了,良久瞪着眼睛喃喃道:“公子可有意到我们雨歌楼来,条件尽管开!”
要是有了这样的人,能赚多少银子!明年一定赶超倚霜楼,成为四楼之首!
谢微尘难得多看了他几眼,认出他是雨歌楼楼主容汐。
只是没想到,世人都以为朱乔是四楼历代楼主中唯一的女子,如今亲眼见到容汐,谢微尘才发现她也是女儿身。
他目光四处巡视了一番,真气的感应已经消失了,想必是感觉到他的到来,就仓惶逃了。
容汐才蓦地反应过来,猜出他的身份,琢磨道:朱乔方才说的心上人就是他了,没想到寄居在春雨楼的公子竟生得这么一副好相貌,真是艳福不浅。
若不是她浸淫声色犬马多年,阅男无数,恐怕也要为他所折腰。
只可惜他身份特殊,不能被收入雨歌楼,实在是一大损失。再想想自己忙了许多年搜罗到的美人,加起来也不如这一个,顿时灰心丧气,只觉生无可恋。
谢微尘见了礼,问道:“两位可见过春雨楼朱楼主。”
明知故问,看朱乔刚刚吓成那个样子就知道该站哪边了。容汐很识时务地道:“我也是偶然在啧看见朱楼主的,没聊几句她就匆忙走了。”
江枫轩道:“不过朱楼主答应了来江府参加家父的寿宴,公子也可一同前来。”
谢微尘蹙了蹙眉,却也不好推托,只好点头。他心系朱乔去向,没多说什么就下楼追去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雨,他一眼看到有人举伞站在街边,一身黑色男装像一只轻灵的燕子。
竹伞微旋,她侧身望过来。夕阳穿透伞面上绘着的绯红桃花,给她全身笼罩了一层微弱的如霞红光。
“公子,你怎么在这?!”她跑过来给他撑伞,他身上也染上霞光。
谢微尘看着她装模作样的吃惊表情有些无语,却不计较,接过伞道:“你游山玩水这么多日可尽兴了,该随我回去了吧。”
朱乔脸上红了红,摇头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找魂玉。”
他凝视着她,许久不语,随后道:“魂玉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我说过,一定会找到魂玉治好公子。”
谢微尘盯着她的双眼,问道:“若魂玉没有用呢?”
她眼中的忧惧被他一览无遗,那渐渐升起的水雾仿佛能侵染进心间。
“总会有办法的……”她像被逼到绝境,只能这样固执地坚持,低头看着他衣摆上的银线图案。
良久,听到一声缥缈的低叹。
“你想去便去吧。”
朱乔听到他这样说,立即抬头看他。
谢微尘撇头看着别处,道:“我和你一起。”
朱乔又惊又喜,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公子不宜奔波。”
其实即使让他一个人待在春雨楼,她也放心不下。
“你还知道我不宜奔波,那我现在又是为谁而来?”他淡淡问道。
朱乔心跳猛地一快,低头抿笑道:“我怎么知道公子会亲自出来找我……”
羞赧了一下,又关切问道:“公子一路过来,身体无恙吧?”
他含了一丝笑意,道:“没有被你气出个好歹,可还满意?”
朱乔对他敛衽作揖,灰溜溜地说:“朱乔知错。”
谢微尘顿了顿,问道:“雨歌楼好玩吗?”
朱乔知道瞒不过他,也浑然不觉他语气中的深意,索然无味地摇头,道:“乱糟糟的,人也不好看。”
谢微尘笑道:“楼主眼光未免太高,雨歌楼收录繁花万千,竟都入不了楼主的眼?”
她沉默,他又道:“你毕竟是女子,那种地方以后不要再去了。”
朱乔点了点头,将方才在楼里的事告诉了他,“我们先去给江家家主贺寿再走吧。”
谢微尘了然道:“你这次是特意到南陵来找江家的。”
“上次冯老夫人说,江家对良妃娘娘有恩,我就想来看看。”
他皱起眉,“她是这么说的?”
朱乔点头,见他眼中渐现冷意,疑问道:“怎么了?”
谢微尘垂眼,只是道:“我说过,不要轻信别人。江家的寿宴推了吧。”
朱乔有些迟疑:“这,不大好吧?”
谢微尘低眼看着她,她说不出话,乖乖答应了。
“对了,皇上,给了我一本这个。”她将《泉经》拿出来。
谢微尘淡淡看了一眼,朱乔心翼翼观察他的神情,那双眼深不可测。
他平静道:“既然给你,就拿去练吧,对你修炼阴阳宗大有裨益。”
她想着他的身世,又不敢提,只道:“公子不看看吗?”
他毫不关心地微笑摇头,“不是我的,为何要看?”
朱乔看着他温淡的笑颜,只愿他永远也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买了辆马车,采买了许多,朱乔甚至还把他拽进一家六艺斋,对老板道:“把你们这最好的琴拿上来。”
谢微尘看着她一副“我人傻钱多快来骗”的样子,不禁笑道:“我们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买琴做什么?”
“公子喜欢每天弹琴啊,必要的时候还能拿来当武器。”
好吧,其实是因为她爱看他弹琴。
伙计很快引他们去看,朱乔不懂这些,只觉得那琴旧旧的样子,平平无奇。
谢微尘拨了几下弦,朱乔听着声音感觉还不错。
“这是唐代传下来的张琴,我们的镇店之宝。今日和二位有缘,只要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
她有些肉疼,面上还是从容淡定地掏出银票。
谢微尘笑了笑,“好琴。”却转身到别处看了看,指着角落积灰的一床琴,道:“就它吧。”
伙计脸上抽了抽,讪笑道:“公子好,好眼力,那是最便宜的,只要十两……”
谢微尘点点头,伙计便去把它用琴囊扎起来。
朱乔奇怪地看着他,道:“公子,你不用给我省钱,我有很多钱的。”
谢微尘无奈瞥她一眼,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也弹不了多久,不必在意这些。”
朱乔皱起眉,闷闷不乐起来。
抱着琴出门,他才道:“好了,刚刚那琴是仿古的,哪里值五千两。”
朱乔看他,他又叹道:“我不看着你一点,恐怕春雨楼那点家底都要被你败光了。”
她忍不住笑起来。
谢微尘想了想,又去兵器铺子里买了张人/>皮面具,戴上后容貌霎时变得平平无奇。
朱乔默然凝视着他,他解释道:“从前总待在房里还不觉得,出去确实该乔装打扮一下,不然太引人耳目。”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生得颠倒众生。
朱乔摇了摇头,认真道:“黑云纵然遮住月亮,也还会有光洒下来。公子就算戴了面具,也遮不住满身的气度风华。”
谢微尘一怔,神色被面具挡住,朱乔却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一瞬……无措。
两人正要去找吃饭的地方,朱乔忽然看见路边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定睛看时才发现那乞丐两只腿自膝盖以下都没了,只各有一道狰狞的老疤,不知是死是活。
皇上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朱乔到这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乞丐。
还是如此惨状,这里往来人群众多,都没人管管吗?
朱乔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他垂了满脸脏乱花白的头发,纹丝不动,已无呼吸。
她有些奇怪地道:“他死了。”
转头却见谢微尘正在看旁边一块牌子,上面刻着歪歪扭扭地几个字:“此人已死,无钱收敛,还请走过路过发个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