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潇湘本来身中剧毒,无药可救。只是这天山之上有雪莲生长,天山雪莲极为珍贵,这洞穴中唯一一株,还是江小琴幼年时偶然遇到,江小琴起初未曾想到用雪莲解毒。
韦无应一加提点,江小琴立即反应了过来,雪莲药效神奇,毒素祛除以及滋补身体极快,不过一夜光景,楚潇湘便觉身体清健,神清气爽。
楚潇湘起得稍晚,醒来之时,江小琴已然准备好早饭,韦无应脸色不佳,毕竟昨日受了袁展图一掌,震动肺腑。
楚潇湘拜倒,对韦无应道:“韦大侠,楚潇湘不知死活,黑白不明,是非不分,害得令弟惨死,害得你奔波江湖,为人不耻,今日既明竟由,生死但凭君意,楚潇湘不敢有半点怨言。”
韦无应冷笑一声,道:“第一,我不是你的对手,第二,至今以后,你也不欠我什么。”楚潇湘便欲再言,韦无应道:“你让我苦受十八年艰辛,背负十八年恶名,如今我让你身败名裂,两下扯直,谁也不欠谁。”
楚潇湘惊道:“天山之事,的确是你所为?”
韦无应看了一眼江小琴,道:“他苦心积虑的把你生世告诉你,本也没安什么好心,今日他阴谋已成,你我性命都难保,他虽然帮我洗清了恶名,但是今日却陷入更大的泥潭,说到底,也只有他,才是真正的赢家,你后悔么?”
楚潇湘心下一动,江小琴脸色茫然。
韦无应转头向楚潇湘道:“不错,这次天山惨事,便有我韦无应一份,不过,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是我,也不是她,而是江南武林盟主,世上仅存得四大高手之一,袁展图。”
楚潇湘当即惊起:“什么?袁展图,这不可能!袁展图与那许多英雄豪杰无冤无仇,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韦无应冷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他做江南武林盟主已经十多年,但是却依旧只限于江南,他雄心勃勃,那里会甘居一隅?只因为其他三大高手在,他不敢放肆,为了当上整个武林的总盟主,他自然首先就是要清除这三个人,而你虽然一向是闲云野鹤,但是武功已经越来越逼近大宗师境界,连你一起收拾,他便再无后顾之忧。”
韦无应见他犹在惊愕,接着道:
“他心计深沉,先是派人找到我,说为我洗去十多年的恶名,又处心积虑的把小琴的生世告诉她,激起小琴对江白鹤的仇恨,说要为孙无怀一家报仇。
当时知道有机会雪冤,韦某什么也顾不得了,就答应他,说服了小琴,逼江白鹤为她大拜排场。江白鹤心中愧疚,一来要弥补小琴,二来,他本想宣布从此退出江湖的,所以邀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惜,小琴只是在酒菜中加了一味‘七心海棠’,这些所为英雄豪杰便呜呼哀哉,只能任人宰割。”
楚潇湘继续问道:“那么我的惊雪剑法呢?你虽然与我多次交手,但是想学我的惊雪剑法,却还是不够。”
韦无应道:“不错,不过你莫要忘了,去年你与江白鹤煮茶论武之际,小琴便在一旁,你剑法精髓所在,尽数落在小琴耳中。你以为你指向刘天风的那一招‘山河雪歇’袁展图当真能轻而易举的接下来?那是因为你的剑法早就被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才能破得如此轻松。”
此时此刻,楚潇湘便是不想相信也不能了。无怪只袁展图一人能活下来,因为他自己就是凶手,无怪诸葛长风死前一脸惊愕,他是万万想不到袁展图会有如此歹毒。无怪江白鹤死前还留下“前世仇,今生报,孽缘到处,无人可逃”的话,原来果然是仇家所为。
楚潇湘缓缓转头,看向江小琴,江小琴泫然欲泣,低声道:“江白鹤对我很好,本来,我也不信,可是我的长命锁,我的襁褓,还有我不经意间的试探,不得我不信。”
楚潇湘叹了口气:“直到今日,楚某才终于明白此事来去,说到底,究竟只是一个‘权’字。袁展图枉负侠义之名,却行此恶毒之事,楚某有生之年,与之不共戴天。”心下已然决定,哪怕死无葬身之地,也要与袁展图一拼到底。
只听得一个声音道:“不共戴天?”
只见谷口走来一个人,丰神如玉,身长七尺,面容清俊,有儒生之气。
韦无应惊起,失声道:“你如何能找到这里?”
袁展图微微一笑:“我真想打你一掌,你还能不死么?留着你,只是为了要你带路而已。”
他自袖中扔出一个锦囊,丢在地上,道:“追神粉,这可是药王孙无怀的杰作。”原来,韦无应受袁展图一掌之时,衣服上也被他撒上了追神粉,被袁展图觅踪而来。
楚潇湘知道韦无应有伤在身,江小琴也是全无抵御之力,低声对韦无应道:“你带她走。”就要出手,韦无应抢先问道:“袁展图,我帮你杀了这么多人,你当真要斩尽杀绝么?”
袁展图冷笑一声,道:“韦无应,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无知。其一,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帮你三兄弟正名。其二,我可没答应事后放你一马。”
一声清啸,长剑出手。楚潇湘刷刷三剑,这三剑极为凌厉,一剑快似一剑,只是袁展图早已研究惊雪剑法,知道这一手乃是昔年赵东阳得意之作“突迭雪三峰”,当下凝神接招。
楚潇湘只求逼退袁展图,给韦无应带江小琴离开的时间,“突迭雪三峰”一毕,立即重复一遍,劲力却是更足,这“突迭雪三峰”本来快似疾风,势如奔浪,一浪接着一浪。
第三层浪未至,袁展图轻舒长臂,一虚一实,以一种极为繁复的手法切入楚潇湘堂内,楚潇湘退了一步,袁展图如影随形,楚潇湘暗道不妙,没曾想袁展图竟然如此破了“突迭雪三峰”,袁展图切入之后,逼得楚潇湘无法反击。
这边韦无应见楚潇湘顷刻间便已经落在下方,对江小琴道:“你赶紧走!下天山,走得远远的!”
便急猱身而上,一掌横切袁展图中宫,袁展图身如龙鹤,速度真是快到极致。这边逼得楚潇湘无法还手,见韦无应逼近,收出一只手来,直直挺出,两掌一合,韦无应只感全身气力打到了一块铁板上,袁展图也觉一股雄浑的内力冲击而过,加了一层劲,另一只手便滞了一滞。
楚潇湘得了闲暇,抽出身子,不及平气,立即刺出一剑“雪落无痕”。韦无应也左足横踢,袁展图退了一步,正欲反身再斗,楚潇湘长剑如大雪纷飞,毫不停滞的使开来。
“雪落无痕”立即接“霜重雪寒”,本来这些剑招袁展图也已经熟记于心,分开来使,在他面前毫无作用,但是楚潇湘剑法如羚羊挂角,上一招余势犹在,下一招已经发出,剑招之间全无缝隙可以施展,紧接“卧听风雪”“雪掩梅花”招招进手。这本就契合了“唯快不破”的武学要旨,只要能做到这个境界,哪怕是再平凡的武功,也能化腐朽为平凡。只是这种境界实在是“势”“气”的极致,绝非轻易能就。
韦无应知道楚潇湘剑招虽快,却不能持久,眼见江小琴神色焦急,却是没有走的意思,向她厉声道:“赶紧走!你留在这里毫无益处!”
袁展图已经明白,楚潇湘绝非把剑招中原有的破绽隐去,而是他使剑太快,就算自己知道破绽在何处,却也来不及出手。他心中一动,稍待时机,眼见楚潇湘左肩微微向上一动,右肩右斜,他不理眼前如网的剑光,一拳直进,本来如网般的剑光竟然未伤他分毫。
原来楚潇湘这一剑“千里雪飘”需先蓄势,他左肩向上一动,右肩右斜,就是蓄势,袁展图一直等他使这一招,便立即出手,抢在他头里,这一拳直接击中了楚潇湘左肩。
楚潇湘知道剑势不可断,强忍痛楚,剑直直挥了出去,袁展图上身一斜,右足一抬,直踢中楚潇湘胸膛,楚潇湘一声闷哼,飞了出去。
楚潇湘吐出一口鲜血,勉强撑起身子,韦无应站在他身前,冷冷而立,袁展图微微一笑道:“你二人生前乃是仇敌,今日却能并肩而死,也算冰释前嫌,了却了一段恩怨。”
楚潇湘道:“杀了那么多人,袁展图,你当真不怕报应么?”
袁展图道:“报应?倘若不是我袁展图,江白鹤的报应在哪儿?报应只是弱者无奈的自我安慰而已,今日你三人必死,就是不死,你三人也已经做了替罪羔羊,天下人无不视你三人为仇,你三人的话,又有谁会信?也更不会相信我袁展图便是杀人凶手。”
突地一个声音道:“我信。”只见矮矮的几株树后,转出三个人来,说话的正是潘无己,另一个郭奋遗,最后一人,竟然赫然便是袁展图二弟子万剑雄。
万剑雄脸色如死灰一般,脸上全是不可置信,艰难问道:“……师傅,你,你真的杀了这么多人?”他已经相信袁展图便是杀人凶手,只是袁展图对他多年抚育之恩,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恩师竟然就是一个满手血腥的杀人凶手。
袁展图脸色已经变了,他慢慢退后,一边道:“剑雄,师傅这件事的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师傅知道你性烈如火,嫉恶如仇,所以事先便没有告诉你,但是,你其他六位师兄弟,都能理解师傅的苦衷,师傅希望你也能像其他人一样……”
郭奋遗接过话来,冷冷道:“什么样的苦衷让你不得不杀害如此多的江湖好汉,什么样的苦衷让你苦心积虑的陷害楚潇湘,袁展图,事到临头,你多说无益,你随我一道去给群雄认罪,还楚潇湘一个清白吧。”
潘无己忽然纵身一跃,他身子看来矮胖,行动却快捷如虎豹,已然堵在袁展图身后,道:“袁盟主,你可还不能走。”
袁展图被他看破心思,心下一横,心道:“楚潇湘已经被我伤了,韦无应也没什么威胁,只消杀了潘无己,剩下的郭奋遗没什么武功,便全无后顾之忧。”便对万剑雄道:“剑雄,今日师傅深陷囹圄,你要帮谁?”
…………
天山雪寒,大雪纷飞。
冬天过去,或许那些血水,都会随着雪一起消逝,那些恩怨,也会一起掩埋。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楚潇湘骑在马上,他的手中已经没有剑,他的鬓角,虽然有几缕白发,但是他整个人看起来,除了沧桑之外,却还多了一样东西,生气。
只要有一个人还有生气,他总会活得很好的。
“小琴,你就这样陪我隐居,会不会觉得遗憾,因为你毕竟还没有行走江湖,还没有见识过这繁华的世界。”
“我的一生,已经没有遗憾可言,因为我已经见过真正的江湖,我也已经知道,行走江湖,毕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江湖,也不像我想的那么美好。而繁华,那只是虚无。”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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