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没有亮,姜今歌的屋门就被人敲响了,有人在屋外笑道:“姜娘子,你醒了没?今天镇上有庙会,你去吗?去的话赶紧起床,不然不等你了啊。”
姜今歌朦胧中听见,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应声:“去的等我谁先走谁是狗”说着便去到处摸衣服,结果一下子摸到一条胳膊,登时就清醒了一大半。
妘炎回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哑声道:“早。”
姜今歌见到是妘炎回,这才缓过神来,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笑道:“早啊。”
这是,门外的人又拍门道:“跟谁说话呢?你锁门干什么?你快过来给我开门,冷死了。”
姜今歌嚎了一嗓子“等会儿”,用口型向妘炎回道“春神”,见妘炎回睡眼迷蒙地点了点头,便起身跨过他跳到地板上,一边说来了来了一边披上大氅前去开门。
阎柜比伴着一股寒气进了屋,回头把门关上,一边呵手一边笑道:“天真冷,所幸雪停了,你这幽篁里的罪人,如今恐怕是再也洗不白了。”
姜今歌笑道:“我自从来了幽篁里,基本上一个月一个诨号,习惯了就好了。”
阎柜比脱了大氅搭在一旁,走到炉火边,边烤手边笑道:“你倒是想得开,雪后初霁最是冷了,今天恐怕得把你那二十斤的冬衣穿上,不然冻掉了耳朵,我可不帮你捡。”他说完这句,搓着手往里屋走去,看来是打算去帮姜今歌找今天的行头。
姜今歌见他去向不对,赶紧叫道:“哎,阎兄…”
他话音未落,就见妘炎回已然穿戴整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那标志性的衣着打扮,一个不少,估计这事儿也瞒不住了,索性淡定下来,看看后续发展。
阎柜比走了两步,突然发现面前多了个人影,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抬起头,露出一点点困惑的表情。
姜今歌本想上去介绍,却发现情况不对,因为在他开口前,就听见阎柜比清晰而清冷地吐出了三个字,“祝融氏。”
同时出现的,还有他手里那柄青光寒闪的长剑,焕然。
姜今歌虽然年幼无知,也知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道理,然而他没想到竟然这么红,直接就亮家伙了?!
妘炎回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略略瞥了一眼对方手里的剑,淡定地点了点头,道,“春神。”
这两人的年纪虽然差了三四岁,但个头看起来差不多,虽然阎柜比稍微高出一些,但可能因为妘炎回是少数民族的缘故,看起来反倒比阎柜比还要强壮,气场也更强一些。他俩面对面站着,一个气定神闲,一个剑拔弩张,谁也没先动。
姜今歌正思索着要不要上去约个饭,打个圆场,阎柜比突然轻笑一声,随后举剑就刺。
姜今歌见状,赶紧冲上去拦住他,强行尬笑道:“阎兄!冷静!冷静!”
“姜今歌你疯了吗?!”阎柜比看起来震惊又愤怒,用剑一指妘炎回,怒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那是祝融氏!”
姜今歌急忙拦下他的剑,道:“我知道是祝融氏,所以才叫你冷静啊!阎兄你听我说,妘兄是专程从苗疆赶来向你赔罪的,你能不能先把剑放下,听他一言?”
“姜昶!他烧了我的家!”看见姜今歌帮着仇人说话,阎柜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句芒氏百年基业覆于一炬!你叫我怎么冷静!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给我滚到一边去,别添乱!”
姜今歌自然是不敢也不能滚一边去的,虽然句芒氏失火他也在场,为了救火也拼上了全力,然而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很难感同身受,况且这事也不能说完全和妘炎回没关系,毕竟那三昧真火确实是从妘炎回那儿弄来的,要说罪魁祸首,他算是难辞其咎。
就在姜今歌进退两难之时,沉默良久的妘炎回开口了,他淡淡道:“姜昶,你先让开。”
姜今歌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让了,但好在他那不太露面的情商上了线,阎柜比叫他滚他不滚,妘炎回要他让他就让,这不是啪啪打阎柜比的脸吗…于是果断摇头,道:“我不让,你俩各往后退三步,现在就退!立刻!马上!退!”
妘炎回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一点困惑,不过还是立马依言往后退去。
阎柜比却持剑杀了上来,姜今歌赶紧拦腰抱住他,怒道:“阎梦!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再这样我揍你了!”
这句话姜今歌常常说,对谁都说过,但是说在这里仿佛就变了味,阎柜比听闻,惊愕道:“你要打我?!帮着外人…打我?!”
姜今歌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好在阎柜比好像不那么暴躁了,以为这话起了作用,赶紧趁热打铁道:“赶紧往后退,听见没有?!”
阎柜比愣住了,只感觉自己被一盆冷水从上到下泼了个冰凉,又被一把怒火从下往上烧了个彻底,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愤怒,不甘,委屈,怀疑…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使他全身都颤抖了起来,这种感受激起了他更大的怒火,他一把推开姜今歌,怒极反笑道:“这就是我的发,我从到大最好的朋友,哈哈哈…”
姜今歌一脸茫然,妘炎回直觉有些异样,赶紧走回来,挡在姜今歌身前,警惕地看着对面的狂笑不止的人。
阎柜比看着面前这两人,只觉得谁都不认识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现在能维持的最平静的口吻道:“姜今歌,最后一次机会,我数三下,你现在立刻滚到我身后来,一。”
姜今歌不明白阎柜比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还在发愣,妘炎回却开口道:“春神,能不能听在下一言?”
“二。”
“此你我二人恩怨,与姜昶无关。”
“三!”
他话音未落,妘炎回突然用力把姜今歌从自己身后扯了出来,往阎柜比身后推去。
姜今歌全无防备,被妘炎回一把推到阎柜比身旁,险些撞在焕然上,阎柜比见障碍已清,立马挥剑而上,妘炎回轻松躲过他的攻击,随即顺势闪身,从窗户里一跃而出,阎柜比见状,立马也跟了出去。
眼见二人双双打了出去,姜今歌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想要跟上,谁知他太慌张,身法又差,竟一下子撞在了窗棱上,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姜今歌捂着脑袋,懊恼地“哎呀”一跺脚,抓起衣物,乖乖从门里追出去了。
他还没到后山,就见满山绿光闪耀,剑气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知道这两人打得正欢,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乱子,赶紧把衣服裤子穿好,左右张望了一番,还是黑灯瞎火的,并未看到人影,这才放下心来,慢慢踏着雪挪过去了。
姜今歌静静地靠着粗竹,隐在林间,看了一会儿两人的打斗,妘炎回果然依言“绝不还手”,所以只是闪避,连兵器都没有亮出来,阎柜比剑剑都带青绿色光芒,明显是拿出了功力在与对方纠斗的,可惜敌人身轻如燕,飘逸似蝶,根本连衣摆都碰不到,更不用说伤到他了。
姜今歌这才明白妘炎回那句轻描淡写的“他打不过我”意味着什么,阎柜比算得上是年少成名,神力修为身法在平辈之中出类拔萃,旁人难以望其项背,妘炎回在从没见过他,从未与他交过手的情况下,就能够自信满满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这只能证明,妘炎回这句话,并不是针对阎柜比说的,而是对所有这些非上古神族说的,换言之就是,任哪个氏族,换任何一个人来,都打不过他。
这是一个上古神族,对旁支氏族赤裸裸的蔑视。
姜今歌又回忆了一下妘炎回昨晚说过的话,那句简简单单的“应战即可”,恐怕也不是随便说说,这么想来,就算句芒帝江蓐收玄冥四家联合出兵,谁胜谁负也未可知。
姜今歌突然感觉到一丝恐慌,上古神族原来这么厉害,那自己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连跳个窗户都能撞到头,难道抱养的那个其实是自己?而且妘炎回曾说过自己的战斗能力“不入流”,万一这是真的…他绝不能看着阎柜比因为一时冲动去送死,房子烧了可以再造,人没了就什么都完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低沉的人声,“还打吗?”
姜今歌抬头望去,就见阎柜比执着剑,正慢慢起身,勉强站直了,气喘吁吁地怒目而视面前之人。
妘炎回淡然负手而立,面不改色,轻描淡写道:“你先休息,容在下说几句。”
阎柜比怒道:“你休得…”他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妘炎回见了,叹了口气,随手点了一团火苗,照亮两人中间的黑暗,继续道:“对于兄秭冒失烧毁贵族凌渊阁之事,我万分抱歉,如有什么能够弥补,还请你不吝告知,我会诚心予以赔偿。”
“赔偿?”阎柜比边喘边笑,“你拿什么赔偿?你个冒牌货。”
妘炎回皱了皱眉,随后从腰封里取出一枚印章,用神力送到阎柜比面前,淡然道:“此乃祝融王族金印,上面是我的氏名,你若愿意,可带它去光明宫商议,自会如愿以偿。”
阎柜比似乎吃了一惊,不过并未接妘炎回的金印,而是笑道:“你以为谁会在乎你们那几块破金子?哈哈,祝融氏,别以为你蛊惑了姜今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别忘了,凡界可不止你们两个上古神族,就算我们联合不了共工氏,那还有神农氏,你们就等死吧。”
“神农氏?”妘炎回听了,轻轻摇头道:“自古以来,神农氏便不善武力,就算去了,怕也来不及替你们收尸。”
阎柜比又惊又怒,“你!…”他一句没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妘炎回见状,叹了口气,慢慢走向阎柜比身边。
阎柜比惊道:“你要做什么?”
妘炎回不语,拉起阎柜比执剑的手,轻轻一搭,便立即道:“你中了涣灵散。”
阎柜比震惊道:“什么?!”
妘炎回摇了摇头,看着阎柜比,淡然道:“一种奇毒,中毒者中毒之处神力外泄,无知无觉,无法恢复,久而久之,周身神力皆会由此处泄出,神力尽失,形同凡人。”他默默看了阎柜比一眼,又道,“我阿秭善蛊,兄长善毒,想必是你那日拿神力击中他时,无意间被他下的。”
姜今歌彻底惊呆了,那日阎柜比用神力击中妘重黎时,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妘重黎是怎么下的毒,他竟然也完全不知道。况且这只是一个的冲突,妘重黎就心狠手辣,想要泄光阎柜比的神力,这也太可怕了!
阎柜比却突然笑道:“你以为你妖言惑众,我就会信你么?”
妘炎回叹了口气,伸手向阎柜比照下一片金粉色光芒,同时向他道:“你拉开衣袖自己看。”
阎柜比闻言瞥了妘炎回一眼,拉开右臂衣袖,只见原本应是青光流转的灵脉里,尽是黑红之色,已经蔓延到了肩膀,隐在了衣物深处。
阎柜比大脑一片空白,喃喃道:“这…怎么会…”
妘炎回道:“你中毒时日已久,且常常强行运力,早已无药可解,除非…”
阎柜比一把拽住妘炎回,“除非什么?!”
妘炎回瞥了他一眼,“除非有人愿意将你周身神力全数换尽。”
阎柜比愣住了,他深知自己神力卓然,一般人若来给他换神力,非三五人不得成功,况且若将神力完全输给了他,那输送之人等于成为废人一个,多久能恢复也不得而知,这苦差事恐怕没人能够做到,只有…
妘炎回道:“春神,姜昶不愿你我氏族大动干戈,希望你能顾念他的感受,慎重考虑出兵之事。”
说时迟那时快,姜今歌从林间一跃而出,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拉过阎柜比的胳膊看了看,笑道:“阎兄别担心,我帮你换,走走我们不打了,回去了。”
阎柜比看着姜今歌灿烂的笑脸,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便伸手将姜今歌护到身后,半真半假地笑道:“祝融氏,你老实交代吧,你到底给姜昶下了什么蛊,灌了什么毒?”
姜今歌懵了一下,随即道:“阎兄你说什么呢?妘兄不会干这种事的,他和他哥哥姐姐不一样,妘兄光明磊落,怎可能做这种暗地里见不得人的事情。”
阎柜比笑了一下,道:“哦?是么?那么祝融氏,你敢指天誓日地说一句,姜今歌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么?”
姜今歌回头,见妘炎回沉默地站着,微微侧着头,一脸“老子堂堂上古神族凭毛跟你发誓”的不屑,知道这两人再讲几句又该打起来了,不由得一头黑线,赶紧拦了阎柜比道:“阎兄,我拿我的人格担保,这事绝对不可能,你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么?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解毒啊,走了走了我们回去了,回去再说,妘灵,你先回我那儿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