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溪山。
女子躺在溪边的青石上,粉色的长发半垂在清冽的溪水中,随波飘散;暮云成片,云层之间透着的橙红色微光与灰蓝的天空底色对比鲜明,女子半眯着眼望着落日,还是如血的残阳,还是六月的暮溪山,那个孩子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六年前,刚刚觉醒了御物师之血、拥有了自己灵物的李暮溪被一群专门拐骗御物师孩子的人拐到了这里,她如同这里所有的孩子一样,在那群人的威逼恐吓下日复一日地磨练技艺,没多久,开始陆续有孩子离开,十四岁的李暮溪在明亮的月夜趴在木屋的窗子上,看到平时几乎没有说过话的孩子被人带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将来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去。
也没有人能够逃离这里。
然而这一切随着那群血妖的到来戛然而止,平时在这群孩子看来强悍的绝对不可能被击溃的看守者,在那群不速之客面前却不堪一击;木屋外凌乱地倒着那些御物师的将死的躯体,一群孩子在木屋里看血妖笑着、谈论着、不以为意地吸食他们的血液,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六月的天气闷热不堪,李暮溪挤在角落里,默默地望着这一切,这一行里最的血妖似乎是个女孩子,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她一脸恹恹地坐在旁边的树下,显得与这群血妖格格不入;她像他们一样吸食御物师的血液,却很少和他们交流,自始至终都没有笑过。不知道是不是李暮溪的错觉,在她看来,那个血妖望着这一切的眼神,似乎带着淡淡的厌恶。
就在这时,那双血色的瞳孔猝不及防恍了过来,透过门缝与李暮溪四目相接,李暮溪吓了一跳,然而只一眼,她便再次收回了目光,什么都没有说。
忽然,一个血妖男子透过门缝发现了他们,他打开门戏笑:“哟,咱们的杀手在这儿呢。”闻声,数双血红的瞳孔望过来,孩子们不知所措地往后退着,甚至有年龄一点的已经哭出声来,结果就在男子迈步的同时,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血妖开口了:“我们动手的目标里,没有他们。”她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耐,抬眼望着男子,“而且这样的废物,血液也没什么用处。”
男子似乎有所犹豫,结果还未开口,他的神色倏尔变了,一柄尖刀贯穿他心脏的部位,鲜血瞬间浸湿他的衣衫,男子轰然倒下。
其他的看守者回来了。他们与血妖缠斗起来,孩子们趁机四处逃散,场面一片混乱,木屋旁边便是陡峭的山崖,打斗中不时有血妖或看守者被冲落下去,慌乱中,李暮溪脚下不稳跌落山崖。
但是她没有死,陡坡不高,杂草纵横,李暮溪虽然遍体麟伤却活了下来,她拖着重伤的身躯爬进一个山洞,想等上面两败俱伤之后再偷偷找下山的路,结果刚倚着山壁坐下,山洞前却有黑影恍然出现,李暮溪惊吓之中抬手挥出一道水箭,然而那时她的力量太微不足道,来人抬手一挥水箭便随之消散,李暮溪看清了她的脸——是那个血妖。
她蹙着眉,淡淡地瞟了眼自己,一声不吭转身在洞口坐下。
李暮溪往里缩了缩,几分钟的沉默过后,看血妖似乎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便壮着胆子颤巍巍地问她:“你要做什么?”
血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地头发,没有应声,顿了几秒,李暮溪觉得不问出个所以然自己始终不心安,便再次开口:“你”
“我在这儿坐会儿不行吗?!”血妖回过头,面色不善。
李暮溪被她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抖,她咽了口口水:“那你的同伴们”
顿了几秒,血妖再次回过头去,背对李暮溪,沉声道:“不是同伴,只是一起执行任务而已,让他们打吧,我懒得插手。”她说着话锋一转,“而且我腿伤了,恢复之前上不去。”言及于此,李暮溪才注意到她血肉模糊的右腿。
接下来又是一阵静默,李暮溪想了想:“那个这山里有些草药”
“不需要!闭嘴!”
这血妖脾气可真差。李暮溪默默抿了抿唇,思量良久,再三犹豫,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管怎么说,这血妖也是救了他们,不管是从那些看守者手里,还是从那些血妖手里。
“谢谢。”这一次,李暮溪的声音没有发抖,“谢谢你。”
血妖回过头,莫名其妙地望着她,语气依旧很不善:“我们不是来救你们的,只是接到命令来杀那些御物师。”
“为什么?因为他们拐骗孩子吗?”
血妖嗤笑一声:“因为他们也培养杀手,抢了别人的生意,蠢货。”
“培养杀手?”李暮溪缓缓瞪大了双眼,她想起那些在月夜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的孩子。
“对,”血妖望着她,笑意渐淡,“如果这些御物师没有被我们解决掉,你们将来就会成为和我们一样的人。”
李暮溪望着她,不解道:“如果我们不想听他们的命令去杀人呢?”
“你们就会被杀掉。”
“你们你就是这样的吗?”
“对。”
“那你逃吧,”李暮溪不假思索,“反正现在掉下来了,他们也找不到你。”
血妖沉默良久,回过头冷声道:“逃不掉。”
不知道为什么,李暮溪看着血妖的背影,莫名感受到了丝说不出的悲哀。
良久,血妖忽而出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暮溪。暮色的暮,溪水的溪。”
血妖听了便笑,语带嘲讽:“真巧,你知道这座作为你们牢笼的山叫什么名字吗?”
李暮溪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没听他们提过。”
“暮溪山,暮色的暮,溪水的溪。”
后来,血妖的腿逐渐恢复,离开的时候顺手将李暮溪带到了下山的路上,李暮溪拉着她说:“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等我变成很强大的御物师之后,一定帮你逃出来。”血妖看着她,笑得很轻蔑:“我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不是你太垃圾,已经被我当血袋用来恢复伤口了。”
李暮溪毫不退缩,目光灼灼望着她。
血妖望着她的眼神很不屑,她转身离去,走出几步之后却冷声道了句:“澍篱。”
再见到澍篱便是两年之后了,李暮溪还没有变成强大的御物师,可是那个组织却自己瓦解了,澍篱也已经变成了轩辕澍篱,她还记得李暮溪;李暮溪想带她一起走,澍篱却随意地笑笑,说她现在过的还行,懒得换地方,李暮溪发现,这么说着的澍篱,虽然还是一脸恹恹,身上却似乎已经没有初见她时的那种悲哀了。
于是李暮溪没有坚持,告别离去。
就在她以为还会再见的时候,一切已经不声不响地改变了,当她从血妖的情报贩子那里听说轩辕家卷入了御物师与秦权的斗争中时,她便毫不犹豫地动身去找澍篱,结果赶到凉城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带走了那个澍篱视之为生命的废物轩辕恒安,如果按照澍篱的意愿,她一定不会希望轩辕恒安涉险,但是李暮溪还是这么做了。
她愤恨,原本澍篱不需要卷入这些事中,却为了轩辕恒安涉险。
又或许她只是自责,只是愧疚,只是把面对一切无能为力的轩辕恒安当成了自己。
再后来她发现,这些事必须让轩辕恒安去做,这个仇必须他亲手去报;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对自己的救赎,如果不这样,这个男人一定会活不下去。
纷杂的思绪堵在脑子里,又如鲠在喉,吞不下去吐不出来,一点一点让人窒息。
李暮溪望着逐渐变暗的天色,一滴清泪顺着眼角不声不响地滑下,融入冷冽的溪水,曾经被她视为噩梦的暮溪山,现如今却只有在这里,才能够感受到一点澍篱的气息。
她坐起身,低头掬起一捧清水扑在脸上,溪面倒映着来人的影子,李暮溪没有出声,静静地望着飘荡的溪水中轩辕恒安模糊的脸;水珠顺着湿淋淋的长发一滴一滴落下,打碎她面前的溪面,溪水对面的轩辕恒安垂眸望着那水中的脸,良久,缓声道:“你在哭泣。”
李暮溪伸手,纤细的五指没入溪水,她语气清寒:“我是不是说过,不要在我面前露出破绽。”
话音刚落,数道犀利的水箭腾空而起冲向轩辕恒安,轩辕恒安一步未动,抬手之间手中瞬间凝出一柄墨剑,剑锋所过之处,水箭溃不成军;下一瞬,李暮溪起身跃过溪水,水剑凝成握在手中,迎着轩辕恒安一剑劈下。
二人套路相似,一时难分高下。
没有其他辅助招式,单比剑式,李暮溪曾经说过,只有轩辕恒安这个能赢过她,才有资格问她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暮溪逐渐体力不支,节节后退,墨剑再次劈下时,水剑应声消散开来,轩辕恒安瞳孔猛一收缩,瞬间收剑,墨剑随着他的动作怦然消散;攻势未收,轩辕恒安右手钳住李暮溪的脖颈将她按倒在地,左腿屈膝压住她的双腿,右脚踩着左手腕,左手扼住右腕;——这是李暮溪第一次败下阵来被他制住。
轩辕恒安放开她,起身淡淡道了句:“抱歉。”
李暮溪坐起身,不以为意地揉着手腕,垂眸道了句:“进步得挺快,想知道什么,问吧。”
轩辕恒安转眼望着他,几乎没什么犹豫:“和我说说澍篱的事吧。”
“果然,”李暮溪缓声道,“行,我和澍篱的事,我全部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