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七点,凉城,苏宅。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暮雨方歇,楚阳坐在二楼的落地窗前,虚目望着干净的玻璃上蜿蜒而过的淡淡水痕,忽然,庭院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是毋宁。
楚阳眨眨眼,昨晚他联系了江南,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楚阳站起身,本想回头给他开门,却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视线——毋宁在门前驻足,没有按门铃,也没有喊人,而是拿起了手机开始拨号。
大概是打给江南吧
正想着,身后客厅,苏慕谦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楚阳一怔,回头望去,正在看着笔记本苏慕谦茫然地看了眼屏幕,指尖滑下接听,楚阳又回头望向门前,果然,是毋宁打给了苏慕谦。
楚阳略一扬眉,心道这二人又不熟,毋宁还和苏家素有过节电光石火间,楚阳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毋宁到这里,没有联系和他更熟悉的江南等人,而是打给了苏慕谦。
不只是因为这是苏宅,更是因为,有些持续了十几年的东西,需要有人来给它们画上句后了。
苏慕谦挂了电话,起身冲客厅中的几人道了句:“我去开下门。”随即转身下楼,楚阳低眸望着庭院中的场景,苏慕谦穿过门廊,踏过微湿的石子路,快步走过去打开大门将毋宁迎了进来。
毋宁依旧是素日里的打扮,唯独脸上时常带着的那副圆框墨镜不见了,铁门打开,毋宁迈步进来,笑笑:“劳烦苏先生下来给我开个门。”
苏慕谦也笑,顿了一下,他伸出手缓声道:“客气,毋先生,初次见面。”
并不是初次见面,二人心知肚明。
“初次见面。”毋宁伸出手,握住了苏慕谦的手,如是道。
二人上了楼,毋宁环视一周,笑道:“都在啊。”
江南略一颔首,和声道:“伤也恢复了一些,就都在这里了。”毋宁淡淡一笑,目光晃了一圈:楚阳,苏慕谦,江南,江云青,风天辰,江兴国,轩辕雾雨,轩辕恒安轩辕恒安没有见过他,但是他在很早之前就见过轩辕恒安了,这孩子变化真的很大,是他,却又不是他了。
没有江明勋和于文婍,毋宁想起江南在电话里说过的情况,默默叹了口气。
毋宁理了理衣摆坐下,话锋一转:“伤还没痊愈就都出院了,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几人相视,苏慕谦将笔记本推到他面前,按下播放键,毋宁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似乎是段监控录像,屏幕很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场景,看着看着,毋宁神色不觉凝重了起来:“这是”
“今天上午,凉城城郊经过的几辆货车,”苏慕谦说着按下几个键,画面暂停,他继续道,“分41秒这里,车上盖着的帆布没有固定好被风掀起了一点。”
毋宁微蹙了眉:“是低阶血妖。”
“对,”苏慕谦按下键播放,“还有后面跟着的,一共四辆都是一起的,应该载的都是低阶血妖。”
“这么多”
“会是东城吗?”江兴国忽而开口,“收集这些低阶血妖的人。”
“可是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之后,东城应该很清楚那些杂碎对咱们没用。”风天辰道。
“也不一定,”江云青看了他一眼,一手捏着下巴思忖道,“前些日子的几次交锋,东城损失了不少部下,现在正是补充兵力的时候,就算这些低阶血妖不会来直接对付我们,但是东城可以凭借他们来产生高阶血妖啊。”顿了一下,江云青轻啧一声,“只是这样太慢了,他可能要休养生息一顿日子。”
“只是理论上可能,姐,你想啊,”楚阳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低阶血妖进阶,成型之后一般都是人类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培养磨练花费的时间太久,实践起来难度太大;像羽枭,炎那种生来就有超高天赋,随便锻炼一下就能碾压对手的,实在太少,别说他现在弄来四辆货车,四十辆都不一定出一个。”
“说得对。”风天辰附和。
客厅中一时陷入沉寂,毋宁扫了众人一眼:“说到底啊,这究竟是不是东城干的咱们还不能确定,咱们还是得从这四辆货车下手;如果幕后主使真是东城,咱们估计还能顺着这条线儿把他据点挖出来。”
“查过了,”苏慕谦沉声道,“托人从交通部门,把沿途监控都掉了过来,没接触什么可疑的人,货车在凉城边界进入监控盲区,后面的就不好确定了。”
“监控盲区?”毋宁疑声道,“然后呢,这么大四辆货车,总不可能像血妖一样走犄角旮旯的地方过,上路就会有监控,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消失的。”
“货车消失的那边,邻城的监控,我托了一个朋友去找。”一边的轩辕恒安不疾不徐道,“得稍微花点儿时间。”
“这样啊。”毋宁略略点头。
江南缓声道,“没关系,慢慢来,就像云青说的,这几次交手东城损失了不少兵力,不出意外的话,他最近应该没有富裕的兵力再发动侵袭。”
“对,”楚阳点头,“等监控到了再说吧。”
听罢,江兴国微敛眉目,缓声道:“如果这样的话,我想明天先回趟水兴,把哥送回去,”顿了一下,他抬头望向轩辕雾雨道,“雨也和我一起回去吧,安邦一直很担心你。”
“嗯。”轩辕雾雨抿了抿唇,垂眸低声道,“我也很担心安姐姐。”
凉城城郊。
干净的玻璃上,细微的水注蜿蜒而下,汇聚成滴,然后再以更快的速度滑落,融入窗台上的水渍中,了无痕迹。
东城静坐在窗前,望着玻璃上的水痕,良久,抬头看了眼无星无月的夜,轻出口气,起身离去。
推门来到客厅,靳轩闻声抬头看见他,不解道:“你怎么在青祭的房间?”
“没什么,找个东西。”东城语气如常,话锋一转道,“比起这个,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青栀点头,“实验体都很成功,不过我们以前给低阶血妖喂得毒好久没用了,已经失效了。”
“没关系,有了这些实验体,有没有那些毒意义已经不大了。”东城说着顿了一下,“出发吧。”
入夜,凉城苏宅。
苏慕谦轻推开月笙的房门,侧眸望过去——当初江明勋给的安神的药草被做成了香囊,一直挂在月笙的房里,此来凉城没有随身带着,现下还在月城的宅子里,他担心月笙没有那个睡不好。
梦中的月笙听闻声响,微微睁开眼坐起身来:“慕谦?”
苏慕谦淡淡一笑:“本来还怕你睡不着,现在看来是我吵醒你了。”
月笙轻轻摇头,微叹口气:“没什么,做了噩梦,也该醒了。”
噩梦啊苏慕谦半合双眸,温声笑道:“是我疏忽了,以后那香囊,就随身带着吧。”他说着顿了一下,“你继续睡吧,不打扰你了。”
“等一下。”月笙忽而出声叫住了他。苏慕谦顿住,不明所以。
月笙下床走过来,她没有开灯,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黑暗了,有没有灯光也没有什么区别。她缓步走到苏慕谦面前,抬头望着他的脸,良久,缓缓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她的指尖一如既往微凉,她望着他,放心了一般松了口气。
苏慕谦有些心疼地望着月笙,心下明了——原来是做了这样的噩梦啊。
“我好好地在这里,我没事。”苏慕谦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让人听来莫名安心。
月笙点了点头,收回手。
苏慕谦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垂眸望着她:“阿笙今天为什么不和红绡姐一起回月城?”
“我想留在你身边。”
“这样啊,”苏慕谦温声道,“阿笙在我身边的话,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回去睡吧,晚安。”苏慕谦说着,轻轻放开月笙的手,结果就在这时,一丝微妙的气息猝不及防袭来,苏慕谦神色一怔,下意识再次握紧了月笙的手,一把将她扯到身后,抬眼望向前方的窗子。
月笙不明所以:“怎么了?”
苏慕谦眉尖微蹙:“不对劲”
夜风穿堂,睡梦中的楚阳猛然惊醒,神色微变,他转头望向旁边未关的窗子,抬手之间千机已出现在手中,楚阳屏息凝神,目不转睛望着微暗的窗口。
夜风渐消,房中死一般的沉寂,楚阳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刹那间,他眉目一凛,心道来了,同时抬手一刀挥下,外放灵力刷然劈向猛然扑上来扒在窗框上的低阶血妖,一道深深的伤口随之出现在血妖腹部,鲜血迸溅,楚阳瞳孔猛一收缩一击不死?!
更多低阶血妖的气息接连袭来,楚阳奔出房间,整栋宅子的灯逐渐亮起,看来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轩辕恒安冲出房门奔向轩辕雾雨的房间,不多时,带着平安无恙的轩辕雾雨走出来,身后是倒下的低阶血妖的尸体,众人陆续出来,轩辕恒安看了眼手臂上刚刚被利齿撕扯出来的伤口,继而环视四周,沉声道:“这些低阶血妖不太对劲”
宅子后的密林中,靳轩和青栀并行走着,靳轩抬头眺望着远方亮起来的房子,轻笑一声:“虽然战力比得上人型血妖,但终究还是智力低下不懂隐藏气息啊,刚到就被发现了。”
青栀没有应声,她低头望着手中装着血液的瓶子,微微出神;靳轩转头望向他,视线落到她手中的物什上,略一扬眉:“话说回来,这个是什么,你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盯着它看。”
青栀没有抬头,顿了一下缓声道:“青祭的血。”
靳轩内心哑然失笑,青祭就是这么骗她的?他神色玩味,道:“可是血妖的组织脱离活体后不是都会很快消失吗?”
青栀收起瓶子,轻出口气应道:“是肖渝川留下的一些东西,能让血妖的血液长期保存,这些血和青祭同在,只要它们没消失,就说明青祭没事。”
靳轩内心啧啧感慨,说得还真是像模像样。
他状似无意地瞟了眼青栀,轻描淡写道:“你是纯粹为了青祭,才帮东城做事的吗?”
青栀抿了抿唇,没有应声,但靳轩已经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静默了几秒,青栀忽而出声:“靳轩,一直都没有问过你,身为御物师的你,为什么要帮助东城,毁灭御物师呢?”
靳轩不以为意道:“御物师啊,本来就都不是什么好人。”
“为什么这么说?”
“贪婪是人类的本质,御物师比一般人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所以他们想要的东西也会更多,所以说他们会更加贪婪更加邪恶。”
青栀微眯双眸:“可是我见过的御物师并非都是这样。”
靳轩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而过,顿了一下,他道:“只不过是因为现实还没有将他们逼到那份儿上,所以他们一个个才会继续‘善良’地活着,当他们的现况一点一点变的凶险或膨胀,在极致的威胁或诱惑面前,所有人都会撕下伪善的面具。”
末了,青栀不疾不徐道了句:“连同胞都这么认为,看来所谓御物师,就是如此吧。”
靳轩眉眼淡漠地望着他,顿了一下,忽而嗤笑一声:“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呢?自己也不清楚。
青栀转头,不明所以:“什么?”
纯粹想这么做而已吧。
靳轩望着她,神色戏谑:“上次青祭突然要和你一起去转移转生血,我有点好奇就跟着一起去了。”
虽然可能只是毫无意义的事。
“我看到青祭他,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取了一点那个靳家人的血液,装在了你刚刚拿着的那个瓶子里。”
青栀怔住了:“不可能你在说谎”
靳轩扬了扬嘴角:“把血妖脱离活体的组织保存下来?别傻了,怎么可能,血妖的生存方式是自然定下的法则,肖渝川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违背。”
言罢,靳轩不再回头去看青栀,摆手道:“说完了,我先走了,去前面看看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