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锣一声紧似一声地敲打起来，随着锣鼓出场的是一个腰间佩着宝剑，头戴珠冠，脸上三绺髯，额头一抹红的俊朗老生。

    一出场，立刻有不少学生叫好。

    “这是程小川，玉楼的师兄。在我们学校这老生行当里那是第一。”说着，华啸竖了竖大拇指。但是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段景明和程小川算不算是情敌见面呀？

    段景明点了点头，说道：“身上真是有一股英气，像是一个常年习武的人。”

    “这回你可说对了，这出戏就是武家坡。他唱的呀是薛平贵，一会儿玉楼演的是王宝钏，你就等着瞧好吧！”

    “就说她丈夫带来万金家书，叫她坡前接取——”

    “来了——”随着一声婉转响亮的长腔，一个头上珠光璀璨的粉黛女子款款从侧幕出场。

    段景明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出场的宋玉楼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由于这折戏演的是已经苦守了十八年的王宝钏，所以扮成王宝钏的宋玉楼并未穿着锦绣的戏服，而是一身素色无花的黑色女披，象牙白的水袖，反而衬得宋玉楼愈发得粉面桃腮起来。

    素色的腰包，长裙上面浅浅绣着几朵皎月蓝的花枝，头上的珠翠不多，但是亮闪闪的煞是夺目，扭丝点翠的水钻泡子顺着额头上那一个个半圆形的铜钱发髻，一直顺延向后。

    凤眸高挑，宋玉楼的眼角本来就微微得往上挑，再加上扮戏的时候一勒头，吊起眼角眉梢，更是愈发得媚了起来。

    轻点绛唇，画成最传统的元宝嘴。朱唇轻启，微露贝齿，一段悠扬婉转曲调悲凉二黄，从那两行碎玉当中倾泻而出。

    由于本就是戏校的小戏园子，练的就是演员的功底，所以出来唱戏模仿的是就是旧园子，没有麦克风，全凭演员的一条肉嗓子，得让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每一个观众清清楚楚地听到吐字发音，这是功夫，叫做灌满园子。

    宋玉楼共鸣的功夫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声音不大但是却十分动听，字字珠玑，清楚的很。即使是没有字幕，段景明断断续续听不懂他唱的什么，也被宋玉楼这犹如天籁一般的嗓音给震惊到了。

    华啸偷眼瞄着段景明的反应，微微一笑，压低声音凑到段景明的耳畔说道：“怎么样段先生，玉楼这唱功无论是内行还是外行，听着都不赖吧？”

    “何止是不赖啊，真是神了。”段景明说着，两手一拍就要鼓起掌来。周围有几个学生对段景明纷纷侧目，华啸赶紧一把拉住了段景明的胳膊，说道：“别鼓掌！段先生，这戏园子里面的规矩是得到坎儿节上才喊好呢，您要是鼓掌鼓错了地方是要遭笑话的。”

    段景明有些尴尬地笑笑，连忙小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苏龙魏虎为媒证，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呢！”台上程小川这句流水一脱口，园子里观众席上立刻安静了不少。

    华啸对段景明小心提醒着：“这段戏的戏核儿要来了，就是最精彩的一部分，王宝钏和薛平贵的对唱，调情戏，好看着呢！”

    “提起了旁人我不晓，那苏龙魏虎是内亲，你我同把相府进，三人对面一同说分明！”台上的宋玉楼俨然一个坚贞不屈的烈娘子的模样，小嘴一撅，水袖一甩，对身旁那俊眉斜飞的程小川是看也不看上一眼。

    程小川一身戎装打扮，伸手按了按腰畔的宝剑，风流一笑，接着唱道：“西凉川四十单八站，为军的要人我就不要钱。”

    “将你带到官衙内，打板子上夹棍，丢南牢坐监禁，管教你思前容易就退后难！”台上的王宝川平白无故受了调戏，更是愈发的恼怒，宋玉楼杏眼一瞪，狠狠地一投水袖，又迅速准确地将那截长长的水袖收回来。

    那水袖就好像听话似的，一下子整整齐齐叠回了宋玉楼的手腕处，引得台下一阵地叫好。

    戏校里的师兄弟这出戏早就已经看过一万八千遍了，今天来看不是冲着剧情，就是冲着程小川和宋玉楼这对儿天赐佳配。宋玉楼的青衣，程小川的老生，虽都还没有完全出师，但是哪次在学校里面公演都是万人空巷的，这里面的登徒浪子大都是为了看两个人的颜值。

    这段调情戏将氛围引向了高潮，底下除了正常的叫好声，还掺杂了不少吹口哨的声音。

    “衙里衙外我打点，管叫大嫂你就断与咱！”

    “军爷说话理不端，欺奴犹如欺了天，武家坡前问一问，贞洁烈女是我王宝钏！”

    “好一个贞洁王宝钏，百般调戏也枉然。腰畔取出银一锭，将银放在地平川。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养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置簪环，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啊！”

    海底下顿时轰雷一般地响起了喝彩的声音，不少人都喊着：“跟他过几年，过几年嘿！”

    台上的宋玉楼到底还是演出经验太少，被调戏一下就要闹大红脸的主。如今这帮师兄弟们一起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即使上了这厚厚的粉，还是能看出此刻宋玉楼的表情有些尴尬害羞，身子往后闪了闪，一提水袖露出右手捏的兰花指，指梢尖尖犹如嫩笋，遥遥冲着台上那正看着自己笑的薛平贵唱道：“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钱！”

    台下顿时都哈哈大笑起来，华啸也跟着笑了起来。看着宋玉楼这平时被调笑两句话就会脸红的主，如今被在大庭广众面前惨遭调戏，真是过瘾。

    无意间瞥到一旁的段景明，华啸发现段景明依旧正襟危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台上的宋玉楼，竟是看的有些痴了。

    “段先生？”华啸伸出手来张开五指在段景明地面前晃了晃，段景明这才回过神来，顿觉失态。

    华啸倒是不以为意，这些年来宋玉楼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看痴过了，男的女的都有，华啸从一开始的羡慕嫉妒恨已经转换成现在的习以为常。

    “来来来上马，一马双跨到西凉……”程小川手执马鞭，潇洒在空中一转又反手握住，冲着身边娇滴滴羞落落的王宝钏一点又朝前一指，哈哈大笑。

    宋玉楼知道这是师兄示意自己谢幕呢。在自己学校里面的小剧场没那么多规矩，演完了也不必下台，当场谢幕等着师兄弟的点评就行。

    宋玉楼对着台下的观众盈盈施了个礼，程小川则是拱手抱了抱拳，台下一片鼓掌叫好的声音。

    “现在是点评时间？怎么没人点评？”段景明冲身边的华啸问到。

    华啸嘿嘿一笑：“玉楼和程师兄是学校里面最顶尖的，谁敢点评他们？”

    突然，段景明站起来朗声说道：“我要评评这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