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天之间，叶真衣果然前前后后忙了很多事情。

    不仅把图书馆泡了、教室踩了点，该买的日用品也已经全部买齐，瓶瓶罐罐，各类购的调香器皿全部到货，摆满了书架、窗台。

    也将寝室按照自己的习惯和喜好稍稍妆点了一下——这将是她未来三年的“家”。一个再也不会被亲妈指手画脚，彻头彻尾属于她的天地。

    窗台上，新买的烧杯在阳光熠熠生辉。

    她来来回回，只是看着它们而已，就觉得无比开心。最后受不了了，凑上去亲一下。

    “你真美啊！”

    烧杯不说话。

    旁边的多肉似乎受到了冷落一般，在微风中不满地摆了摆叶子。

    然后，终于等到了第一次上课的前一夜！

    叶真衣大半夜的……竟然失眠了。

    对着月光发呆，这对她来说，倒还真是人生第一次。

    记得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算是刚被妈妈发疯砸了香水，就算是被骂到狗血淋头，到了该上床的点，叶真衣都能成功犯困并睡得心安理得。

    因为这个属性，被她妈妈骂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心也太大了”。

    而这一夜，心大少女竟连着几个时的瞪着眼睛、辗转反侧。

    最后，她也只能爬起来，隔着窗子看着星夜，看星夜下男生寝室那边早已经灭下去的灯光。然后纤纤手指捏起窗边的香水瓶、精油和烧杯。

    蒸馏水、酒精灯，柑橘精油、百合精油……她从所关注、所痴迷、所沉浸忘我的一切。

    她想，这一切……她都是真的喜欢吧。

    如果这都不叫真爱、不叫梦想，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叫爱和梦。

    手指拿着玻璃杯，就那么缓缓地蒸馏、搅拌、调色、平衡……心里掩饰不住鹿乱撞，幻想着、期待着明天上课时老师会说些什么。

    就这么坐在床边，慢慢调着香，一直迎来了天空的鱼肚白。

    ……

    第二天上午，叶真衣拖着大大的熊猫眼，喝着夏浮生给她买的燕麦粥，踏进早已经踩过点的预科班教室。

    不妙……

    兴奋过度了，上课时可千万别犯困啊。

    她踏进门两步，又往回退了一步。

    疑惑地微微歪着头，瞅着身后的夏浮生。

    夏浮生眨巴眨巴亮晶晶眼睛，露出俊朗的笑容，叶真衣也眨巴眨巴眼睛，不解。

    “浮生，你还……跟着我干嘛呀？”

    夏浮生抓抓头：“哎嘿嘿。”

    叶真衣：“？”

    夏浮生：“我我我、我来陪你上课呀，不然你一个人多无聊？”

    叶真衣：“？？？”

    叶真衣：“可是，你又没申请预科，而且这个预科可是我们调香系的课。你的科系不是还没有确定下来吗？而且，你对调香又没有什么兴趣……”

    夏浮生：“嘿嘿，我我我……我就是随便在旁边陪你一会儿嘛，放心，教室里多坐一个两人，也没人看得出来~”

    既然他这样坚持，叶真衣也没办法，两人便随便找了个一起的窗边座位坐下。

    叶真衣手头上，已经有发下来的预科班的课表、相关资料和同学名册，因而知道这次预科班上共二十三人。女生十五人，男生只有八人。

    但这并不能说明兰蕤学院里学调香的女生比男生多。

    据说正式上课时，男生的人数其实远比女生更多，只是男孩子在“提前学习”这件事上，总是一贯没有女生显得积极，不会来上暑期班罢了。

    ……

    上课铃打响，老师走了进来。

    是一位高瘦、凸出颧骨，不算漂亮但眼神精干的中年女人，一身优雅的青花旗袍，抱着一捧鲜花，盘着头，颇有一种在演民国戏一般的年代感。

    众同学：哇……

    夏浮生也暗暗挑了挑眉。正觉得这女老师好有个性呢，忽然只觉得袖子一紧。

    叶真衣正拽着他的袖子，却没有在看他。

    她的眼里明光烁烁闪过，像夜晚的水面一般，脸颊微红，嘴唇颤抖。

    夏浮生可熟悉他家媳妇的那种眼神了！

    就在短短几个月前，他还因为她用这样少女惴惴青涩感看着某个香水广告海报上的俊美年轻调香师，而醋意横生心里着急来着。

    如此这般看来，他那时候是真的真的误会她了。

    原来叶真衣看到厉害的、喜欢的调香师的时候，不分男女，都会露出一样的激动雀跃呢。

    夏浮生鼻子没天赋，不混香水领域，自然不认得讲台上的女老师是谁。

    但他这些天陪着叶真衣又是逛图书馆、又是逛教室的，叶真衣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又都会认真记在心上，因而知道，这所兰蕤学院的调香老师有很多都是大了价钱外聘的著名从业人员。

    有香水公司调香师、业内知名评香师，甚至国际知名的行业瑰宝、大咖、宗师。

    而讲台上的女人，明显也是其中之一了。

    ……张雅兰，葳芳的首席“评香师”。

    叶真衣激动之余，微微抿住略微颤抖的嘴唇。

    “评香师”vs“调香师”在公司里的存在意义，大体就好比出版编辑vs作者一般。“调香师”负责香水作品的创作，力图用作品呈现自己的灵感、才华和心血；然而，最终的产品究竟能不能上市，却还要经过“评香师”的评估和严谨判断。

    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在一年前，还打回过华洛的香水作品呢。

    简直是太凶太刚猛了，竟然敢跟获得过国际a大赛第二名的天才调香师、葳芳的少爷华洛直接说，你的作品不行，返工修改，不准上市。

    叶真衣完全没想到竟然能第一节课就能够跟这样的女强人学香，简直是……太过惊喜！

    兰蕤学院的教室都是环形的。

    讲台上张，雅兰明眸看了一圈周遭，微笑着不疾不徐道：“大家能够考入兰蕤，想必都对香水一定的了解。第一节课，我想要向认识一下各位同学。”

    “所以，可以先请大家逐一自我介绍一下，同时给我分享分享，你们各自最喜欢的一款香水吗？”

    听起来是只是简单的要求“自我介绍”。

    可几乎所有在座的学生，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以“精准、严苛”而著名的评香师张雅兰，不管是在业界还是在兰蕤都非常出名。只要向前辈学长学姐们事先打听过，或者在上稍做搜索，都会知道这位张老师在每次新生的第一节课上，都会悄悄地进行一项著名的“张雅兰测验”。

    张老师会随意问一些看似简单不经意的问题。

    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却是她评断学生潜力的重要标准。

    被她认定具备相当调香实力的学生，之后将有机会由她带进真正的大品牌香水项目组参与在制作，更有甚者甚至可能担任她的私人助手，跟在这位著名评香师身边接受一对一的指导。

    因而，此刻教室里几乎每个人心里走在想——

    张雅兰想要的，又怎么可能只是普普通通的“自我介绍”呢？

    不，这一定是充分展现实力，让张老师留下印象的机会！

    所以，必须拼！

    前排第一个女生定了定神，首当其冲站了起来，很有自信、落落大方道：

    “大家好，我叫白婷，j省人，最喜欢的香水是法国&bll‘爱的颜色’。这款香水的前调是果味，主要是百香果、猕猴桃的清香，混杂着很成熟的紫罗兰味道，它的作者是著名的奇迹调香师墨洛维·格拉斯，创作时间应该是1945年，那个时候的墨洛维……”

    她不疾不徐，堪堪而谈，足足讲了七八分钟。

    不仅将那款香水的香谱背得分毫不差地稔熟，还顺便详细地诉说了香水背景、相关传闻、甚至简略地讲述了一番调香师的生平以及法国&bll的品牌历史。

    呵~

    第一个就这么厉害呀。

    其他同学默默互相交换了眼神，有惊讶赞叹的，也有不甘示弱的。既然第一个站起来的女生就把标杆定得那么高，其他人更不能输了。

    叫白婷的女声说完说完，她身旁的男生紧跟着站了起来：“我是邵洋，本地人。从最喜欢的香水是lsils的‘墨恋’，我认为“墨恋”开创了男香的新时代，其成熟墨水气息十分的独一无二，‘墨恋’的前调用了柏树，后调是香根草、麝香，当年的作者康奈尔勋爵……”

    后面的接龙一个又一个：

    “我喜欢lsils的彗星美人，传说那是梦露最喜欢的香水，当年在美国……”

    “哈哈哈，我的爱好就跟各位同学相比起来较为朴实无华啦，我特别喜欢玫瑰，而在玫瑰香水里我最爱红莓的‘克什米尔玫瑰’——玫瑰配合着异域风情的藏红花、又加有香柠檬的酸甜……”

    每一个同学，都不出意外进行了长篇大论，各抒己见，不甘人后。

    眼看就要轮到叶真衣。

    她看起来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很慌。因为，她正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思索着“自己最喜欢的香水”究竟是哪一款。然后，她满满发现要完蛋了，因为，她根本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抉择——

    国内外古往今来，有许多厉害的、传奇的、伟大的调香师。

    叶真衣亦喜欢、崇拜过其中很多位，但非要排个名的话，实不相瞒，她最喜欢华洛。

    华洛年纪并不大，比起像是墨洛维·格拉斯或尤金·阿尔多加等等被称为“传奇”的优秀前辈们，归根结底算是青涩得很。

    每一件香水作品，在叶真衣看来，虽然喜欢，但确实都不能算是“完美”。

    然而，就是那样的“不完美”中，却有一种勾引灵魂的奇异魅力。

    在叶真衣的心中，那些作品就仿佛在杂草丛生的森林里拨开荆棘，看见了远处的湖面和沉睡中的城堡，并非没有瑕疵，却令人无限神往。

    世界上……还没有另外一款别的香水，能让她有类似的悸动。

    而如今的问题却是，她虽然很明确自己最喜欢华洛，最喜欢华洛的所有作品。

    可在华洛的那些作品里，她却排不出个第一第二名。

    她做不到那么轻率，非要她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在所有瑰宝中选出“最”喜欢的那一个，她……做不到。

    忽然，裙子边被拽了拽，夏浮生低声求救：“真衣，我呢？我怎么办，我怎么说啊？快快给我个答案！”

    叶真衣：“呃……啊？”

    她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

    这……是哦，也是哦！她都忘了，还有浮生在这儿呢！

    浮生他……又对香水没兴趣，不过是来蹭课而已，待会儿站起来要怎么答张雅兰的问题？

    然而就在此刻，坐在前面的男生已经说完。

    张雅兰微笑着，缓缓望向还在发懵的叶真衣：“那么后面这位同学，你最喜欢的作品又是哪件呢？”

    叶真衣猝不及防，有些茫茫然地站了起来：“呃……我？”

    现在再继续想，也根本来不及了，她就只能实话实说：“我、我喜欢华洛做的所有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