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十一点，吴安琪也没回家。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冲在华洛之前变两步上前劈手夺过叶真衣手中的玻璃瓶，抓起桌上的闻香条就沾湿了一角。
紧接着，把闻香条贴在鼻尖。
一瞬间，壁炉的温暖，雪的气息，糖果的甘甜，还有那种让人快要睡着的柔柔气息，循序渐进地钻入脑海。
她愣了一会儿，放下闻香条。
“就是这样？就只是这样而已？”
她转过身子，瞪着叶真衣：“呵，你在搞笑吧，这就是你心目中的圣诞节？”
“糖果甜，松木和琥珀香，仿制的雪的粗劣味道……果然是经典的圣诞节主题搭配啊。像这样的香水应该一定会大获成功的吧——如果，今年还是一九五零年的话！”
叶真衣：“……”
看叶真衣露出了迷茫的标签，吴安琪的脸上更是满满都是嘲讽：“我求你了大姐，请你认认真真思考一下！从人们开始有购买香水的习惯起，大家已经经历过了多少个圣诞节？”
“第一年，可以是壁炉美食圣诞老人，第五年七年十年，还可以是壁炉美食圣诞老人，但是再十年之后呢？再五十年之后呢？对于一成不变的主题，人们的忍耐力究竟会有多久？”
“叶真衣，在你的脑子里……圣诞节就只有这些简简单单元素是吗？！可这个程度的香谁不会做呢？你这样的初学者都能随随便便想到的元素，你觉得过去很多年里，所有调制圣诞主题香氛的调香师难道会想不到吗？”
“更不要说，你这款香，杏仁糖果的味道很廉价！雪的味道也完全工业！整个香给人的感觉只有僵硬——一切都是无比的模式化，就像是你对圣诞节根本没有自己的理解，就好像是你从来没有经历过‘圣诞节’一样！”
“……”
“……”
华洛修长的手指，从桌上捡起吴安琪扔下的那条试香纸。
他闭上眼睛，缓缓地品了一会儿。
“气息很平衡，香味层次把握得很好，这是真衣你一贯的
优点。”他说。
“但是其它方面，确实是安琪姐说的那样没有错。”
“很抱歉，这样的评价是有点不留情面。但既然你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像这样子的草稿，即使只是初稿肯定也远远不够格。”
“也许是我心急了。你有才华，但经验太过不足。”
他眯起眼睛，微微笑道：“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从明天开始，我要对你进行一定程度的特训。”
“叶真衣，做好心理准备。”
……
等叶真衣收拾完桌子走出店门，时间已接近午夜。
九月的白天虽然炎热，夜里却满载着凉意。夏浮生带了外套给她披上，还给她带了奶油面包做宵夜。
叶真衣啃啃啃：“浮生，谢谢你。”
“谢什么！”夏浮生懊恼道，“要是知道他们那么虐待人，连晚饭都没给你吃，我就给你带一枫堂的豪华寿司食盒了！喂喂你吃慢点，都吃到脸上去了，来来喝口奶茶……”
“路上，都没有人了呢。”
香浮世家所在的商场，距离学校并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只不过时间太晚，回学校的路上空荡荡的，只有路灯闪烁，不见一个人。
夏浮生：“别别别怕，有我在呢。”
嗯……倒是不怕。
如果是别人，可能叶真衣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担心。可她毕竟和夏浮生从一起长大，人家可是空手道黑带啊，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夜色苍茫四下无人，也确实不会觉得半点不安全。
只不过……唉。
“浮生，你刚才在外面，听到安琪姐说的那些话了吧？”
她低下头，叹了口气：“我大概做的真的很差吧……白白忙到那么晚，还害你一直等我。安琪姐第一次像那样大发雷霆，应该对我非常失望了。”
至于华洛……叶真衣刚才全程，甚至都没有敢抬头看他的脸。
她不敢。害怕看到他失望的样子。
虽然，华洛没有像吴安琪一样严厉训斥她，但她总觉得……华洛说不定心里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人了呢。
唉。这么想着，不免轻轻叹了口气。
夏浮生：“真衣，我我我觉得就刚才那个女的，你其实可以、可以不用理她。”
叶真衣：“呃……”
“真的，你你你看华洛都没说你什么，她那么凶，只只只是妒忌华洛选你当调香师没选她吧！且还阴阳怪气说什么‘觉得你好像从来没有过过圣诞节一样’——在国内长大没过过圣诞节不是很正常吗？本来就是外国的节日好不好，国内是圣诞节连假都不会放的不是吗？”
“……”
“是真的！你想啊，难道她家里在她的时候还真的砍树过节啊？正常人家谁干这个？本来这个主题就是强人所难，何况你还是第一次，明明已经尽力了，那个华洛还帮她说话，我就说他不安好心——当初哄你过去的是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叶真衣：“噗。”
夏浮生：“你你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她努力忍，却忍不住，“我就是在想……浮生，你还真是完完全全站在我这一边啊。”
大概，从就是这样吧。
在所有人都觉得她古怪，说她脑子有病的时候，一直都只有夏浮生在维护她。
而如今她在这里，在兰蕤念书，他也义无反顾地跟着她来了。
好像从他就无条件地相信着她。
就算妈妈，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不理解她……
夏浮生：“我我我当当当然站在你那一边了！你本来就是最好的，你的香水明明就是最好的，所有说你不好的人都是笨蛋，那个华洛……也是笨蛋！”
叶真衣长出了一口气，她本来是很失落的。
做了一下午的东西，自以为还不错的初稿，却遭受了“完全不行”的评价。
但好在有夏浮生在身边，尽管她知道不能就这样贪心听好话而停步不前，也知道华洛和吴安琪的责备都有道理，但果然……有人能够毫无道理地觉得她好，始终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啊。
她抬起头，看着夜空。
这天的星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特别地低，仿佛她一伸手就能够触摸得到一样。
“星星……真漂亮啊。”
夏浮生：“嗯。”
他嗯得有些迟疑，叶真衣看向他时，发现他正在看着她。好看的眼睛里，带着些她不懂的明亮。
“浮生，你怎么啦？怎么那样看着我？”
夏浮生一愣，赶紧摇头，略有些腼腆地笑了。
“赶紧喝你的奶茶，不然要凉了。”
“哦……”
他看她失了神，是因为她大概不知道，在他眼里路灯下她的眼睛，比那漫天的星河还要漂亮。
城市的另一边。
华洛开车送吴安琪回家，吴安琪打着哈欠，抱怨着。
“她的那个香，你明明也觉得不行，却舍不得骂她是吗？华洛，我知道她好看，但是好看和调香水准是两回事。有些事不必我多说，我知道你还年轻，有的时候这种漂亮又有些才华的女孩是招人喜欢，可是……”
“安琪姐，”华洛道，“我对叶真衣没有别的任何想法。我只是觉得，她身上有着不可多得的天赋。”
“天赋……”吴安琪轻哼了一声，“真有天赋，就不会做出那种烂大街的圣诞香。”
“她是有过人的天赋，或者说，惊人的天赋，只不过缺乏经验而已。”
车子在红灯路口听了一会儿，又再度启动起来。
华洛继续，幽幽道：“安琪姐你自己也说了，她做的这瓶圣诞香，几乎像是一九五零年的东西。正确的说，整个主题、基调，其实和法国&bll的创始人墨洛维?格拉斯的初版‘圣诞手环’很相似。”
“但她其实……应该没有机会闻到过‘圣诞手环’的初版才对，毕竟那瓶香水，现在连兰蕤的图书馆里也没有藏品。”
“而在听说要制作圣诞香之后那么短暂的时间里，她应该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收集和归纳市面上其他的圣诞香氛——也就是说，刚才的那瓶草稿，是她自己凭借天分和灵感制作出来的。”
身旁，吴安琪还是有些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做出来的也不过是些陈词滥调的东西。”
“可是，在没有任何经验和参考物的基础上，她仅凭天赋做出来的东西，却能和传奇香水大师墨洛维?格拉斯的初版作品那么相似。”
华洛说到这儿，兀自露出了一抹微笑：“这就足以证明，她的天分……也是那样大师级别的，不是吗？”
“何况，她还只是个上了两天香水专科的初学者？”
“……”
吴安琪愣了愣，缩在副驾里，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