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百姓的东西在大宋,抢了便抢了,但皇帝的、权臣的、富商的,抢了是要出问题的,那年就因为一个假装卖酒的,麻翻了整条护送生辰纲的官兵线,所以如今镖行的禁令之一就是出镖禁酒。
劫取生辰纲之后没有多久,一众高官便向宋廷说出以夷制夷的计策,也就是说,护送这些贵重物品的人,干脆就让豪强去护送,而且要让有实力的豪强来干,这么一来,那些豪强和绿林是不会抢的,其次,真要抢了,死的也是豪强的人,让他们自己咬,好过朝廷受创。
如果碰到差不多实力的,分个一成给他们,好过什么都没有,而且还是一个稳定的钱财来源,这便是镖行的前身,那被宋廷募养的第一批豪强,便有河南府的杨天枫,也就是龙门镖行的第一位东家,而他的第一笔资金借度,则是当年洛阳镖的后人所贷……
“看天地玄黄,识孔孟老庄,各位看官,我们十日后继续侃谈那些千百年的老字号……”那坠子往桌上一砸,说书也就结束了,只见欧阳子卿上前,掏出一个钱袋直接便送了,那说书先生拱手回礼,好不自在。
之后欧阳子卿面带笑容的走了回来:“昨天便告诉他,只要讲讲龙门镖行,就给他一两银子,石头,这都是跟你学的,不过,我是真没想到,这说书匠这么能编啊……”
“诶?你说这龙门镖行在哪啊?怎么没听过啊?”
“嗨,就在西郊,现在呀,不行咯……”
“不是啊,我听说朝廷现在又启用他们了……”
“对啊,那典当行的老板亲口说的,还说拿了笔钱给他们,过几日便能赚大钱呢。”
“是吗,要不我们也放点钱去?”
听着那些看客的对话,凌石头忍不住笑出了声:“嘿嘿嘿,子卿,你这钱花的值啊,雪儿,你娘不是让我取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号吗?刚才听到了吧,龙门镖行第一任东家是杨天枫,那我就是凌天枫!”
欧阳子卿笑道:“我才不管什么羊癫疯,还是人来疯呢,你呀,在我眼里,永远都是石头!”
方凝雪也一直笑不停:“我看啊,你是失心疯!做你的侠客梦去吧……”
“嘿,你个丫头片子,上次那一鞭,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三人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拿着干粮和其他物资往回而去。
到达了龙门镖行后,方大永正式开始宣达镖行西安的规矩:“这次是我们龙门镖行最近两年的第一次押镖……”
“等等……第一次?那上次龙叔给淘家的那个信镖?是怎么回事?”凌石头听了胖子的第一句话,就感觉是不是哪里弄错了,龙大叔不是龙门镖行的吗?不对,之前牌匾和镖号印是被典当了……那龙叔是怎么押镖的呢?凌石头之前就觉得哪里有问题,但因为太兴奋,一时没往那方面去想,现在联想起,真是极思细恐。
方大永讶异的问道:“什么龙叔给淘家信镖?你在说什么?”
凌石头用他眼珠子一个一个的盯着眼前的每一个人,最后看到了欧阳子卿,他用极度不自信且无比软弱的气息随即问道:“子卿,龙叔的镖行是?”
欧阳子卿想着石头怎么了,他不是应该知道吗:“当然是大明第一镖行,天下镖行……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不知道?”
凌石头的下巴不自觉的抖动起来,双眼之中透着无奈、软弱、欺骗、震惊、恐惧、愤怒……他没有说一个字,因为那复杂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往日的种种,而今的现实,让凌石头本来就脆弱和自卑的内心碎了。
一侧的欧阳子卿仔细的回忆了这一个月的所有事情,大概能推理出石头理解错了龙天星的意思,或者说根本没有来得及讲清楚到底是哪个镖行。
想到了这,欧阳子卿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冲将上去,紧紧的抱着凌石头,微微的拍打他的后背,周遭的其他人是完全没有弄懂,这到底怎么了?难道不是龙天星让他来这儿帮忙吗?方大永甚至一度以为前任东家是不是和龙镖头是有恩情,所以让凌石头过来协助龙门镖行东山再起……
凌石头的泪花在眼眶中停留了很久很久,情绪的拨动是一浪接过一浪,但半滴珠水不曾落下,人之伤心并非用泪水衡量,内心最柔弱的部分怎能轻易踩踏,那逐渐黯然失色的眼神仿佛在用最低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啊……”
而欧阳子卿无疑是洞察了一切:“因为龙天星希望你重振龙门镖行。”
他并没有将自己之前的种种推理和猜测说出来,因为如果说出来了,会有三种并不好的结果,一种是凌石头不信;二种是有可能他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干傻事;三种是最难的,就是抉择,要离开这儿去天下镖行吗?不,那里并不需要一个新手,这里才是凌石头最应该呆下去得到地方。
听完欧阳子卿的话,凌石头的眼里出现了一丝闪光,那不是泪花,而是内心的希望。
欧阳子卿继续说道:“他希望你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侠客,而不是永远在他身后的影子。”
通过欧阳子卿的这两段话,龙门镖行的人算是知道大概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方大永走了过来,拉着凌石头的双手,深情款款的说道:“还愣着干嘛?想明天出发吗?给我滚过去换衣服!我话都没说完,就在那咋咋呼呼的,你这样容易情绪崩溃,让你的龙叔怎么放心把你交给我们?作为一个趟子手,最起码的素质就是处变不惊,等你哪天看到杀手排行榜前四的人围住你,都会不害怕的时候,你就能去天下镖行跟你龙叔平起平坐了!”
凌石头忽然慢慢的笑了起来:“说什么呢,大当家,我可是龙门镖行的趟子手,方凝雪,告诉你父亲,我是谁?”
“失心疯!”方凝雪大声喊道。
“是凌天枫!凌天枫!……”凌石头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欧阳子卿不能断定石头是不是听懂了大家的良苦用心,但他知道,以后不会有什么再能难住他了。
方大永大声喊道:“都给我安静!我再来说下镖行西安的安排,为了体现这次对朝廷的重视,也为了平衡开支,我决定派出五个人前去,总镖头赵虎常,副总镖头唐海,镖师莫辰秋,趟子手凌天枫,趟子手方凝雪。”
周子丹听了后,不自觉的张开了嘴巴:“平衡开支,就平衡我啊?”
方大永呵呵一笑:“我和绮遥不也没去吗,你留在河南府,是有重要任务的,就是做好我们后勤的资金保证,干两个事,第一是去拉钱,我们不能只有典当行一家给钱,你要多去几个地方,这个欧阳捕头会帮忙的,第二就是去卖艺,万一拉不到钱,可不能让满门的人挨饿啊,你说你是不是最重要的?没有你,所有人都要玩完。”
这么一说周子丹的笑容堆满了嘴角,开心的都不知如何反驳了。
方大永接着说道:“阿海,虽然你的行镖经验没有阿虎足,但你的武艺肯定是所有人里最高的,你出自唐门,能来我这里受苦五年,我是真觉得对不住你,答应我,把你们所有人都带回来。”
唐海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之前方凝雪说唐海最高纪录是五百多天不说话,但凡是他点过头的,比常人说一万个好,更值得信任,唐门讲究:机巧,暗器,毒,外家只能学暗器和毒,而唐海在两百多个外家唐姓中,排行第十七,可见武艺之精。
一行人纷纷拜别河南府那些熟识的朋友,而凌石头则在毋大娘的膝盖前哭了好一会儿,这是对过去所有事情的宣泄,也是对过去的一个告别……
不知前路几番苦,但见痴子膝前泪,慈母轻抚口难言,远行何处望儿归。
所有的嘱咐都不能阻止今日的远行,龙门镖行的官方银镖大队终于开拔,趟子手负责打前站,副镖头和镖师负责押运银镖,总镖头则是运筹整条线路,以及各种关节如何打通。
一万两白银、十日的干粮、二十五个镖箱、三十匹驮马,五个镖行的人,四名捕快,十名差役,光天化日的就往城外行去,那十四位公门中人一路上都是吃镖行的饭,就成本来说,每个月光吃饭的花销就是五两到七两,再扣掉典当行的五两,这一路下来再扣个七七八八的打点费用,能拿回一两纹银,就不错了。
一边行进,总镖头赵虎常一边盘算:“如果顺畅的话,近九百里地,二十五到二十八日便能到达,整条路两个地方有危险,其一是雁子山,其二是崖武山,均是方圆二十来里没有驿站的地方,以前倒是有,但全部被山匪给端了,当年我师父四过雁子山,前三次都是拼杀过去的,第四次对方竟然欢送我师父,结下友情,但愿他们的老寨主能念一点好吧。”
捕快荆天问道:“虎爷,听闻那拜山头的都要会黑话,那您?”
赵虎常得意的笑了笑:“这个可是你虎爷的强项,那地方,你要说白话,必死无疑,到时,你们且看便是。”
听着赵虎常的话,凌石头也算安了一点心,他自己知道,押镖过山落层皮,这是常有的事,而一层皮都不扒的,在大明朝不超过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龙天星。不过这运镖一万两白银,能打点的钱只有五两,真的能打动那些山大王吗?他们畏惧官家的镖货还好,要是哪个山寨和大明有恩怨,又当如何呢?那大宋的生辰纲不就是官家的吗……
凌石头抚摸着欧阳子卿送的铁剑,又掏出了《封天九剑》的秘籍,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这书里的剑招能保命吗?这本书只有招式,没有心法,按大掌柜林绮遥的说法,这本书从来就没有过心法,而且金衣门的心法也不能作为这剑法的内力驱使,至于这书的由来连她的师父和师祖也不清楚。
此次因是官家的镖,新任知府也照批了驮马和人员,但毕竟白银金额庞大,人和马数量又有限,所以前路打探成为了本次行镖的命脉,而凌石头和方凝雪又都是新手,只能让镖师莫辰秋每天分带一人去查访前路。
一行人从河南府西行四个来时辰便到了秦岭一脉的亡山,镖行古训有云:日不四辰五十里,夜不行镖留山营
也就是说为了防止疲劳,一天只走四五个时辰,不超过五六十来里地,而为了押镖的安全,不能夜晚穿山而过,更不能扎营山中,但现在尴尬的是刚好四个时辰五十里地,卡在了亡山两道之间,再加上出发的时间又是午时之后,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黄风尘土碎草行,百道暗窟雀鸦声,帝王豪杰英雄冢,清明不扫亡山陵……”捕快棘地忽然念了一首打油诗,让大家停止了行程。
“我说棘地,这黑灯瞎火的,你吟个什么诗啊?”捕快荆天紧紧的捏了捏手中的朴刀,将之放在胸前,再四处张望周围山道环境,虽是夏秋之交,但一股寒意由心而发。
棘地一脸复杂的表情透露着惊慌:“这打油诗是说书先生讲的定场诗,就是形容这亡山的,说这儿黄土杂草遍地都是,半山之处足一百个黑山窟,每一个山窟都有乌鸦在嚎叫,整个山不知埋了多少英雄豪杰,帝王将相,但他们的家人和后人都不敢在清明节来祭拜,总镖头,这儿~是一座凶山。”
赵虎常伸出两只钢爪对着前方:“什么凶山,还不是吓唬那些盗墓贼的托词?我们且等莫辰秋和凌石头前方打探的情况,哦不,应该叫他凌天枫。”
“虎叔,会不会真有那什么呀?”一向大大咧咧方凝雪团缩在马匹上,完全不敢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