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亭前地广场附近有一座现代化的会议中心,最新一届的人类基因编辑组国际峰会在这里举行,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与媒体,光是诺贝尔获奖人便有好几位。
北岛彰穿着浅灰色羊绒大衣斜靠在会议中心圆拱形露台的一角,看着秦明向他走过来。秦明只穿了套头毛衣,抬头看看灿烂的阳光,笑着问:“今天有这么冷吗?”
北岛彰拉紧领子,淡淡道:“我怕冷。”
“目标还没来?”秦明扫了一眼玻璃门内的会议现场。
“这件事闹这么大,不可能准时的。”北岛彰眺望远处广场上的喷泉,“不过,他一定会到。”
“你为什么如此肯定?”秦明看着北岛彰,眼神明亮如水,“可有不少人等着将他生吞活剐呢。”
北岛彰冷笑,过了片刻他才开口:“你说的是键盘侠吗?”
秦明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说北岛彰的气质像阴郁而深邃的夜色下的大海,那么秦明就像是午后的阳光,慵懒、自信、明媚。“科学家们都是斯文人,至少表面的学者风度不会丢。媒体唯恐天下不乱,不会真在意社会伦理。至于这个世界的高层们,他们是我俩一样的混蛋,为自己的信仰是不会在乎底层的生死的。所以真正愤怒的,大概确实是无能为力的键盘侠了。”
“你有信仰吗?”北岛彰的语气里带着揶揄。
秦明大大方方地笑道:“我的信仰就是保住富贵,享受这一生的福气。”
“死后呢?你是唯物主义者?”
“我是存在主义者,所谓的人生意义,我自己定义。”
“很好,你确实有信仰。”北岛彰突然认真的语气,倒让秦明有些不好意思,“我胡扯的。”
“至少你扯得很有逻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直到会议中心大讲堂上出现他们在等候的人影。
北岛彰和秦明等的人叫帕查特,泰国基因学家,如果有人看过保罗·巴奇加卢皮的《曼谷的发条女孩》这部科幻小说,也许会怀疑帕查特受了它的启发。是的,他正是在曼谷试图培育基因改造后的人造人,在实验室里创造他的“发条女孩”。但是正如小说里预料的,这样的行为如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最终的结局甚至有可能导致整个人类灭亡。当帕查特对外公布他的实验结果时,可以想象全世界的媒体与民众多么轰动。绝大部分人无比愤怒,因为这触动到了整个人类的存亡问题,本以为帕查特会因为巨大压力而不出席会议,但他还是来了。
北岛彰和秦明并不是普通人,听到这个新闻时丝毫不诧异,他们所在的组织其实都在进行相关实验。另外他们所知道的正在做相关实验的秘密机构至少有七八家,只是和i、“琐罗亚斯德”一样,这些机构都是得到了世界高层联合成员的默许的。普通的“正大光明”的科研机构还没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样的实验,即便真的暗地里偷偷做了,也绝不敢如此直接对外公布。
帕查特的公开演讲让所有人都很失望,特别是媒体。他避开了大众最关心的科学伦理问题,只是就实验中的数据进行了汇报。即便是之后半个小时的媒体采访,帕查特的回答都是避重就轻,并没有给媒体透露什么内容。
为了避免发生骚乱,会议组织者让帕查特从会议中心的偏厅悄行离开。全程安排得很专业,但对于北岛彰和秦明这两个顶尖间谍来说,跟踪上去并不是难事。北岛彰开着他租来的keiar,载着秦明一路跟着帕查特乘坐的黑色丰田到了路环监狱附近一家民宿。
还真是巧,帕查特居然也住在路环,民宿离安德鲁蛋挞店不远,但人烟十分稀少。路环监狱的环境其实很好,藏在茂密的丛林里,正对黑沙滩。民宿是一栋浅蓝色的两层小楼,二人看着帕查特上楼,黑色丰田车离开。
“你的风格是敲门还是直接进去?”秦明笑着问北岛彰。
“我敲门,你直接进去。”北岛彰看了秦明一眼。
北岛彰等到秦明矫捷地爬上了二楼后才温柔地敲了敲门。果不其然,帕查特并没打算来开门,最后是秦明押着他来开的门。
“你们是什么人?”帕查特恐惧又愤怒地用英语吼道:“你们私闯民宅,我要报警!”听语气大概是把他俩当成了激进的狗仔。
北岛彰轻轻关上门,下巴微抬,“不用激动,威赛哥教授,我们只想和你坐下来简单聊聊。”
秦明把帕查特按到沙发上,自行走到厨房拿了三罐可乐,头也不回地说:“别尝试偷跑和做任何小动作,在我俩面前玩花样的几率是零。”
“为什么要公布?”北岛彰冷冷问。
听到北岛彰这句话,帕查特突然冷静了下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探地问:“你是不是瑰洱?”
捧着可乐走过来的秦明听到这句话停住了脚步,北岛彰微眯双眼,全身上下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作为经验丰富的顶尖间谍,两人的本能会立刻做出自我保护,因为绝不可能暴露的身份被对方知道,很有可能是中了埋伏。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帕查特本身就是智商极高的科学家,他自然能敏感地捕捉到二人的变化,以及散发出来的杀机。
“别误会,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来澳门之前,他说如果有人找上门来直接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公布’,这个人多半是瑰洱。”帕查特紧张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并不知道瑰洱是谁。”
“你说的他是谁?”北岛彰轻声问。
“你真的是瑰洱?”帕查特也很吃惊,大概是没想到那个人连这种事都能料事如神。“他说如果你是瑰洱,可以去曼谷找他,他是你住在曼谷的老朋友,你知道地址。”
北岛彰显然已经明白了帕查特说的人是谁,“你的意思是,幕后策划人是他?”
“我只是负责技术,具体的他让你去问他。”帕查特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你们肚子饿吗?我去做点吃的。”秦明突然插嘴。他看出来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可问帕查特了,只需要等着北岛彰给他解释。
“好。”北岛彰点点头。
秦明再次打开冰箱看了看,“哈,可以做马介休球。”
马介休,来自葡语baalhau,是一种非常特别的黑色银鳕鱼。对于葡萄牙人来说,这个名词等同于“国宝”。传说在500多年前,葡萄牙有一群海员出海经过挪威海时,遇见了马介休鱼群。因为在海上航行的日子太过漫长,新鲜鱼钓上来很容易坏掉,所以葡国人就把它用盐腌制起来。神奇的是,腌制好的马介休,不但放一两年都不会坏,而且一旦泡在水里,冲淡其咸味,吃起来又会如新鲜鱼一般丰腴鲜嫩。对天主教徒而言,马介休由于是平安夜斋戒的食品,地位崇高。葡萄牙人自己说,马介休的吃法至少有一千种,每天换一种也能吃三年。
在澳门最常见的做法是马介休球,几乎每家葡国餐厅和冰室都会有的一道小吃,路边摊上也很多。马介休球是取来马介休的鱼肉,然后加上薯粉、洋葱、青椒等碎料,放入油锅炸,炸到金黄后,起锅便行。洋葱最好是白洋葱,取其甜味,中和马介休的咸,共同融合于薯泥中,极为可口。
秦明在厨房忙活了半个小时,端着一大盘马介休球出来,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可乐送马介休球,突然饶有兴致地聊起生物学来。
北岛彰和秦明很有默契地回避了谈起这次事件,而是认真请教帕查特一些很专业的生物学知识。帕查特慢慢也放松下来,专注地回答他们的问题。三人倒像是老朋友一样,聊得非常投入,不知不觉中就把一大盘马介休球吃完了。
北岛彰和秦明这样的人,他们太懂得如何在这世界上尽可能活得有趣一点。既然没什么其他信息需要从帕查特那里获得,吃顿饭的时间借机聊聊生物学知识,是他们的忙中偷闲,苦中作乐。
他们是不会像世人以为的电影里的间谍杀手那样,简单粗暴得像个抢劫犯,他们的人生,本来就是绝大部分人无法理解的。不过两人之间这种共同的对于生活态度的默契,倒是让他们彼此对对方多了一丝了解与认可。
“你这几天先看好帕查特,我去趟曼谷回来再详细告诉你经过与结果。”北岛彰临走只说了这句话,秦明也没有追问,他知道北岛彰肯定会告诉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