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可不是个老实听话的,随便找了个士兵过来替她抄经书,自己乐得不用值夜,在屋里呼呼大睡。
睡到卯时,有人催促她起身,她收拾起墨迹还未干透的竹简,让人拿了个托盘端着,去往法华寺大殿内,将竹简奉给楚楚。
楚楚拿来仔细翻过,并未察觉异样,点了点头,放去一边。
“霍将军出去候着吧,本宫要与宁夫人在此诵经一整天。”
七七退下,宁夫人才从佛像处进了屋来,二人跪在蒲团上,楚楚朝着芝儿使了个眼色,芝儿便从锦盒里掏出三支香来,点燃了递给珥宁。
青烟袅袅盘旋,被珥宁吸入鼻端:“这香……怎么味道如此特别?”
芝儿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是王族特使的香蜡,是以味道十分特别,一般人是闻也闻不到的。”
“原来如此。”宁夫人说了一声,便上前将香插进香炉。
二人虔诚闭目,一时间大堂内只有木鱼声和诵经声,香烟散漫,很快又挥散在空气中了,一炷香两炷香也罢了,楚楚竟要再此跪上一整天,而这种状态保持不过三个时辰,珥宁的双腿已经完全没了知觉,跪得久了,头上直冒冷汗,脸色也开始苍白。
“娘娘……”她轻轻拉了拉楚楚的衣袖,楚楚一回头也被她的脸色吓一跳。
“娘娘,臣妾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想回房休息可以吗?”
楚楚正色道:“那怎么行?祈福需得跪到天黑才能彰显诚意。”
“可是臣妾……真的很难受。”珥宁带着乞求的口吻,渐渐蜷缩起身子。
楚楚便说:“难受也忍着,就当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见求情无用,珥宁往外望了望天色,日头正大,距离天黑,怎么说也还得有三四个时辰,不禁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跪着。
没过多一会儿,珥宁便觉得腹中有些疼痛,再次扯了扯楚楚的袖子:“娘娘,臣妾肚子好痛…能不能替臣妾叫个大夫……”
楚楚听到珥宁说肚子痛,愣了愣,反应过来应该是哥哥给的香起了作用,脸上的虔诚分崩离析,逐渐剥落,露出狰狞的假笑:“宁夫人身子这样弱不禁风,真是叫本宫担心,你这样可怎么生得下陛下的龙嗣哟。”
珥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阴谋在这里等着她,她咬着牙说:“王后明知我有身孕还百般刁难,是想谋害龙种吗!”
楚楚抽出手去:“宁夫人心说话,本宫可是碰也没碰你。”
宁夫人捂着肚子瘫坐在蒲团上,艰难的说:“你当陛下是傻子吗?若是我在此处滑胎你也逃不了干系!”
“哼。”楚楚冷笑一声,继续合上双手,闭目诵经。
珥宁的侍女彩釉见珥宁冷汗打湿了衣襟,也不禁着急,一咬牙上前扶起珥宁:“夫人,奴婢扶您去休息!马上给你找大夫!”
在彩釉的搀扶下,珥宁才起了个半身,芝儿便上前将彩釉掀开,珥宁又重重跌在地上。
芝儿:“放肆!没听见娘娘说要跪到天黑吗?”
彩釉冲上前,却也不敢去碰芝儿,只能气愤的说:“我家夫人身子金贵哪里能跪这么久?”
芝儿嗤之以鼻,甩了甩头,抱臂道:“你家夫人再金贵能有我家娘娘金贵吗?我们娘娘还在此处跪着呢,你们岂有离开的道理!”
彩釉气得眼泪都飙出来了,指着芝儿说:“你们!你们就存心害我家夫人,等回了宫,我们禀明陛下,让陛下砍了你们的头!”
芝儿抽了抽嘴角,上前抓住彩釉,将她往柱子上狠狠撞去,嘴里骂道:“狗奴才,不用回宫,我们娘娘在这儿就能要你的狗命!”说罢招呼身边的姐妹将彩釉按在地上一顿抽打,彩釉直哭得吓人,珥宁伏在地上,也没劲儿去救,只好垂着泪向楚楚求饶:“娘娘!臣妾知错了!”一边说一边往蒲团上跪:“彩釉不过是一个下人,您大人不记人,饶了她吧!”
楚楚这才懒懒睁了眼,道:“好了,寺里大殿前见不得血。”
“哼!”芝儿又照着哭喊不停的彩釉的后脑勺狠狠踢了一脚:“还不谢我家娘娘!不然打死你个狗奴才!”
珥宁忙替彩釉说道:“多谢娘娘不杀之恩。”
楚楚这才满意,复又闭上眼。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眼看珥宁好像真的快不行了,楚楚才仍不尽兴的吩咐回房。
好在身边带了御医,一回了房御医们都往珥宁房中去了。
御医们自然知道她是吸入了某种药香,但他们久居宫中也明白局势得很,哪头可以依附,哪头势单力,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知肚明。
开了几贴药,便拖说只是动了胎气,并无大碍,很快便散了。
一脸青紫的彩釉抽噎着服侍珥宁用过药,珥宁便睡了过去。
只是还没睡多久,鸡都还没叫,芝儿就带着人又将她从床榻之上拖出来,是真真的拖,珥宁连站也没站起来过,就被拖到大殿,按在蒲团上,这一跪又是一天。
僧人和七七等燕兵皆离得很远静候,里面的哭声闹声也根本传不到她们这里来。
她只顾和高九说话聊天,对里面的情况也并不关心。
就这样,天又黑了。
第三天,楚楚依然拉着身体透支的珥宁跪满了一整天。
到了第四天清晨,便准备回宫,珥宁服了药后,也勉强可以走动,只是脸色还是白的吓人,王后那边传了话,吩咐大军先行起行,她则要多留一会儿,要去大殿里替司马恪求张平安符。自然无人敢违背她的命令,于是高九和七七便分列宁夫人两侧,准备下阶梯。
下至途中,七七忽然被人猛推一把,她当即反应过来,怕伤到珥宁便尽力往一侧滚去,但不巧的还是碰到了珥宁,珥宁被她这一砸,当然也身子不稳,打着转儿往阶梯之下滚去。
这阶梯是连着山下的,没有断处,这般滚下去,莫说珥宁,就算是个汉子也跌得粉身碎骨了。
七七的身子到底灵活一些,很快止住了下坠之势,而珥宁却是越滚越远了,她当机立断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抢下银枪,往珥宁掷去。
“霍将军!住手!你在干什么!”高九大吼一声。
她枪已出手,银枪擦过珥宁的腰际,该是失了些准头,粉色的宫衣上立刻浮现一片血迹,好在银枪钉住了珥宁的衣裳,便也止住了滚势。
沿着她的“滚”迹,台阶上散落着她宫衣上的明珠,发间的金簪。
她已是披头散发的伏在地上,不知生死。
高九脸色一变,连忙冲上前去,将她扳过来一看,额头两边都磕破了,正往外躺着血,高九颤抖着试了试珥宁的鼻息,好在还活着,他不由松了口气,一脸担忧的与七七对视。
彩釉扑上去抱着昏迷的珥宁,无助的求一旁的御医救救珥宁。
七七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还没来得及思前想后捋清思绪,楚楚也刚好出来,见了这一幕,惊叫一声,捂住嘴巴:“这……”她跑上前去,被珥宁的狼狈模样吓得失语。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高九。
高九看了看七七,皱起眉头,低下头去。
楚楚道:“本宫在问你们话!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多人看不好一个孕妇?”
自七七身后跑过一个士兵,往楚楚面前一跪,背过手指着七七道:“回娘娘的话!是霍将军将宁夫人推下台阶!这一枪也是霍将军所发,意图刺中夫人腹,只是失了准头!”
“胡说!”七七往前走了两步,大吼道:“分明是有人推我!”
楚楚不理会七七,而是对着周围士兵问道:“你们都看清楚了吗?这枪是霍将军所发吗?”
身后的燕兵齐声喊道:“是!”
楚楚脸色一变,指着七七道:“霍慎!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谋害夫人?!给我拿下!”
她话音一落,身后的士兵好像早已准备多时,立刻抽出剑来架在七七脖子上,另一些人便拿出绳索,将她五花大绑。
七七身子一拧,挣脱束缚道对高九说:“高九!方才你是看见的!你可以替我作证!”
高九咬了咬牙,大手一挥:“拿下!”
七七心头一凉,想到高九一直和楚易走的很近,也算明白了,不再说话,只是不曾想到如此拙劣的计谋,她也没早点识破。只得冷着脸任由周围人将她五花大绑,送上马背。
楚楚这才问一旁的御医道:“龙胎如何了?”
御医伏在地上道:“臣等无能……宁夫人这才只怕……只怕不保了!”
楚楚的面部抽了抽,很是欣慰的笑了,但她也知道此刻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于是一边控制着自己,一边又止不住想笑,她姣好的面庞,显得格外的扭曲:“将霍慎带回宫,听候陛下发落!”
“是!”
楚楚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想和七七多说,如今龙胎已失,而霍慎也是在劫难逃。她实在佩服哥哥这招一箭双雕。
她被五花大绑着,手里结绳套在前面兵手上,行至城中,高九过来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身上,遮去绳索,避免百姓误传。
七七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披风,冷笑道:“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高九没有回应她,策马先行了,这一件披风,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所有关照。
七七甚至没来得及见到任何人,就被王后做主,关进了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