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本来就不大,东边进来一条路,直通西方,主干路两旁或近或远的间隔着土房屋。
虽然离上一次到访已经有六年多,但是吴有为清楚的记得上一次的时候,这个村子绝非这般落魄,那时候可谓是半村土财主。秦老爷寿终正寝的时候,上门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可现在回望一眼,大人孩,一个个穿着哪里有那么一丁点土财主的模样,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村子里人不多,也不算少,围了个圈,紧随着吴有为。
吴有为的动作太过突然,几个反应不及的直接跌坐在了马路上,犹豫了一下,开始爬着往后退。
吴有为进,乡邻退;再进,再退。那些原本叫嚣的孩子被自家老娘死死的捂住嘴巴。好似压抑着怒火不停的后撤着。不为其他,只因吴有为的眼神实在太过吓人。
作为先生,本身就于常人保持着一定距离。所以此刻的阴霾神色直接使得在场的那些村民吓破了胆,呆站着一动不动,哪里还有曾经的叫嚣模样,吴有为此时是血目猩红,只是他自己不知。
围观者忍耐压抑过后,选择了后退,走一个,便如潮水一般波涛紧随,也不知谁作怪尖叫一声,之后便是一阵嘈杂,那围的满满的路顷刻间空荡了起来。
没有老人!为什么会没有老人?
吴有为再一次掉转头向村中走去,这是今天到苦河村的第二个来回了。这一次村民对待吴有为更加警惕了起来,近乎所有的木门都锁了起来,泥土路瞬间冷清。除了尽头路边的楚蓝家。
紧接着,第三个来回,第四个往返,乡间路,山坡草屋,吴有为用一下午的时间将整个村子摸了个彻底,在每家每户门口都翘首观察。
虽然一直有孩子隔着老远在观望,但是没有任何人上前干扰,也不错,至少算个清净。
近傍晚的时候看到吴有为才从山坡上返了回来。
楚蓝家的木门未锁,低矮的草屋里隐隐透出烛光,吴有为抬头看了看还算晴明的天,蜡烛是否有些早?
和初见时一样,楚蓝露着那淡然的笑脸望着吴有为,招了招手,点了点头,仿佛早都预料到吴有为不会离去一般。吱嘎一声,将门推开了一点,虽说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但是此时如同浪子一般的吴有为根本无处可去,这一朵乡村牡丹主动邀约,自己又怎么可能拒绝呢。稍显犹豫一下,吴有为进了院子。
又是一碗甘甜井水。吴有为包里还有两个硬馍,掏出了一个,用尽力气掰开啃了一口。
楚蓝看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回了屋端出一碗粥,一碗清粥,淡如水,仅有一点米的味道。
“不用,不用,姑娘太客气了,有个馍就足够了。”
吴有为应了一句,推脱了一下,只是楚蓝坚毅的可怕,端着热气腾腾的瓷碗递在吴有为面前,碗应该很烫,楚蓝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下,手指交换着触碰着瓷碗。保证不掉到地上。
吴有为皱着眉头,起身心的接过了瓷碗,轻轻放到院中桌子上。
楚蓝转身,回屋又倒了一碗,也放到院中桌上,顺着碗中的热气望着天空。
“这村子就这样,天怪,地怪,人也怪。”
楚蓝道了一句,低下头吹了口气心的喝了一点粥。
吴有为有些不解。人怪他已经见过了,这天怪、地怪要从何说起?顺着楚蓝凝望的目光向也抬头望了一下。登时明白了天的怪。
天暗了!暗的急,本应浑然一体的天空好似被圈起来了一般,将苦河村这部分彻底的遗忘。远处有星有月,有白光。而苦河村头顶上,除了暗,还是暗!
“这天上?”吴有为站起来身踱了一会,随后转身对楚蓝问道。
楚蓝刚刚坐着的石凳已经看不到了。天黑的太突然,近乎一瞬间,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草屋中微弱的烛光,根本在意不到院之中还有两个人。
楚蓝起了身,将已经凉下来的粥碗抬起,几口闷掉,又沿着碗的边缘舔了一圈,擦了擦嘴唇,这才应道:
“是啊,天黑无光,地丧无粮,人绝无泪!”
说着话,楚蓝一步步心的踱进草屋,用手护着将蜡烛从里屋取了出来,放到院中的桌子上,这院中才算有了一点模样。
蜡是白蜡,丧蜡。吴有为分辨不出颜色,却从尺寸上看出了端倪。
七寸七白蜡,引魂回老家。
吴有为跟着师傅走乡串巷多年,懂得虽然不够全面,但也并不无知,这些基础的东西还是辨识得出。常年做白事,丧蜡是不可避免接触的。
这应该是丧葬用的蜡烛,怎么会当作火烛来用,吴有为借着烛光,看了一眼楚蓝,又看了看白蜡,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都知道这蜡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胜在便宜,所以在村中很常见,家家户户早都没忌讳了。”
楚蓝看吴有为端详蜡烛,反应了过来,略带伤感加嘲笑的应了一句。
吴有为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端起了碗,将清粥饮了个干净,再次转过头望着蜡烛。
“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能避免尽量避免下吧,可别脏了姑娘您的身子,惹得人家心疼。”
吴有为说的正经,楚蓝却闹得脸红,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看起来很正经的一个道士竟然冒出这样一句俏皮话。
吴有为看不到楚蓝脸红的模样,但是楚蓝的动作却将不妥都表现了出来,为了避免太过尴尬,吴有为起身鞠躬道谢,装模作样的摸索着便准备出门离去。
“先生今晚就在此休息吧,外面天黑的很,这时候您无处可去的。”
楚蓝见吴有为有了去意,抢先了一步起身将木门关好,又从里面栓上,对吴有为道了一句。
走白事的人一般都粗通阴阳,识善恶,直觉告诉吴有为,楚蓝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也确实没地方呆着,起身只不过做个样子,如果楚蓝不挽留自己,自己也会找借口暂住一下。只是毕竟孤男寡女,若应承的太快,实在不妥。
在自己犹豫的时间内,楚蓝已经将桌上的碗收了回去,取了蜡烛进屋翻出一张草甸和一个很薄很薄的被子,在院子角落有屋顶的草堆中铺展开来。
“家中很破落,为避免闲言委屈先生一夜了。”
楚蓝将一切安排妥当,这才笑着对吴有为说了一句。
吴有为点了点头,道了谢,听从了楚蓝的安排,坐到了草甸上。吴有为并没有在意太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吴有为对女子接触甚少,但此时他感觉自己这样做没什么错。
楚蓝拿着蜡烛回了屋,关了门。便没了烛光。
吴有为睡在草甸上,身旁只有那头呼哧的驴。
晚上吴有为没什么打算,就算没有月光,吴有为也有信心沿路走出这苦河村,而且他还有一个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包括师傅他都没有透露过。所以,即使夜再黑他也不怕
天亮了,没有鸡鸣,昨夜也是这般样,没有犬吠。身边的驴已经在啃草了。
乡村的女子总是睡的早起得早,吴有为听到楚蓝开门外出的声音,但是当时并没有起来,而是选择了继续休息,当木门再次吱嘎想起时,吴有为才起身,楚蓝已经从外面扛了一捆草返了回来。
“醒了。”楚蓝笑着说了一句。放下草捆,进了屋端出一碗粥,放到院中石桌上,又将草堆中的草甸和被子收回了屋中。
吴有为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般自然,睡的这么踏实,如同在自己和师傅住的石庙那般,没有丝毫的不妥。昨夜真的很踏实。
端起碗,已经见凉了,楚蓝应该起的很早。粥比昨天淡了些。
“谢谢!我出去转转。”吴有为放下碗道了谢,便准备再出去看看这村子的怪状。
“先生心,尽量留神些,昨夜村东韩家的男人死了。”
楚蓝在吴有为将出门时好心的告知了一句。吴有为听了话,脚步微顿,紧跟着一个愣神。
昨夜死了人?村子不算大,为何到如今没听到一点的哭嚎声?
对着楚蓝点了点头,出了门直奔村东而去。
楚蓝看着吴有为离去的方向,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知道吴有为来此有秘密,要不然没有人会在这怪异村中如此逗留。只是对方不言,楚蓝也不打算追问。谁又会没有自己的秘密呢!
长杆上挂着纸钱,门口侧立着一个不算大的白幡,垫着脚隔着院墙向里面望,一女一幼披着孝,蹲在火盆前烧着纸钱。
再望,院正中木架搭着三块板,上面躺着一个男人,这人昨天吴有为见过,略有印象,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没了呼吸。
周围人声嘟囔着,掐着手指在计算着,没有哭声,一点都没有,就那般安静的持续着。
吴有为算是个先生,从到大,这种生死场面自己见过太多太多。感情浅的,抹几把眼泪;感情深的,痛哭狼嚎一会儿;只是从未见过亲人去世不哭不闹的这种。
有些不解,顺着泥墙,绕到门口,想要进院一窥究竟。在门口的时候,却被村中几个中年拦了下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盯着自己,可能是出于今天有丧事,并没有暴力的驱赶自己。
“请让让,我是先生,我可以帮一点忙。”
见到乡邻阻拦,吴有为微微弓身壮着胆子道了一句,脑海中则是将师傅走白事那一流程飞快的过了一遍。吴有为平时虽然吊儿郎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但是真的遇到丧白事,能搭把手的时候,还是选择了出面。只是面色如煞的几个中年男子不进不让,依旧紧盯着自己,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大姐,我是个先生,说不定可以帮帮忙。”吴有为无奈,只得求助这户的未亡人。只是那女子连头都没有抬起,盯着火盆,添着纸钱,语气冷淡的道了一声:
“俺家这先生已经死了,哪还有先生能入这寡妇门,柱子,把门关上,可别这时候传出什么枕头话,俺可丢不起那人。也不怕犯冲。”
蹲地烧纸钱的未亡人,头都不抬,不断的往那火盆中放纸钱,一边放一边讥讽着,没有丝毫伤感之情。
吴有为就这样,直接被拦在了门外。烟火的味道散发着,吴有为在院墙外面,不时垫脚窥探一下。
不哭不闹、不言不笑。从清晨至渐午,吴有为也跟着站了一个上午。
近午时分,木门被从里面推了开来。几个男人抬着那拼在一起的木板,晃晃悠悠,有说有笑的出了门,转了个弯,向着山中走去。
没有棺椁,木板上静躺着那个刚刚离去的男人。一女一幼引着路前进,丫头连蹦带跳的,时不时采一朵路边的野花,若不是头上戴着孝帽,谁能想到这是出殡的队伍。
吴有为远远吊着,跟随着向山中走去。
这一切都不正常,从未见过这么怪异的丧葬。乡村中一般人死亡,分为大三天和三天。上半夜走的,算是三天,家中悼丧一整日,次日起早出殡;若是下半夜走的,则要在家中悼丧两整日,第三天出殡。
不管是大三天还是三天,吴有为都接触过,但是还真就没碰到过,昨夜走的,第二天中午迎着烈日草草入土的。这是哪里来的习俗?六年前秦家老爷走的时候可是整整大三天啊,六年时间,怎么习俗都变了呢?
抬棺的几个壮汉笑嘻嘻,远远的村里孩子还大喊着享福长寿,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丝毫的诧异。轻车熟路一般,越走越远。
看着这一行人,吴有为再次愣神。昨日发现的村子没有老人,觉得怪异,此时同这出殡队伍比起来,根本就算不得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