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然在巳时慢慢开始飘起了雪花。
“大哥真是厉害,也不知道这雪能下多久……”玉兰吃完早饭回到琴苑,站在那水池旁边,“融茶,去把那个雪坛子拿过来,我还想试试。”
等融茶从屋后搬来那小坛子,玉兰赶紧接过去,把盖子掀开,让它自己敞着肚子“吃雪”进去。
“走吧,大哥应该在府门口等着了。良姜你留在府里,记得告诉其他人不能动它。”说完玉兰就往琴苑外去了。
行至堵门外,陈敛峪已经披着白色的斗篷,站在马车旁边等着了。
“三妹,你的斗篷呢。”陈敛峪看向玉兰身后的融茶。
“大哥,我等下再披上,这可是新雪呢。”玉兰边说着边往马车上去,搓了搓手臂,“我觉着,也不是很冷啊。”
陈敛峪有些无奈,跟着上了马车。
等他们到了陈家布庄,地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庄子里的树也都抹了白。
玉兰刚掀开帘子准备跳下去,浑身一哆嗦立马就又缩回了马车:“大哥,外面好冷。”
“冷就把斗篷穿上,你的小手炉也拿着。”
“哦……”
庄里管事的出来迎着两人进门,直接引着去了库房,库房外间放了好几盆火炭,房间不大,也不觉着冷,玉兰把斗篷脱下递给了融茶。
陈敛峪坐在桌前,正把一本薄册子打开看。
“大哥,爹爹昨日把今年施布的计户册拿给我了,我这便给你看看,爹爹说库房里这本许是不用了,添改了些。”玉兰从怀中拿出那本蓝底册子递过去。
“……”温热的,陈敛峪摸着书皮,没忍住抬眼看着玉兰,“你怎么不让融茶帮你拿着。”
“我怕她忘了。”其实是玉兰觉着这是第一次给陈府做事,总要小心些,怕临时出事。
“行吧。”陈敛峪重新低下头开始浏览起了计户册。
玉兰挪去了房间的另一侧呆着,并不打算靠近书桌,等到玉兰饮完一盏茶,陈敛峪也合上了册子,让小厮研磨,提笔在册子背后写下了一排小字。
“玉兰。”陈敛峪把毛笔重新放回笔托上。
“在在在。”玉兰赶紧从座位上起来,快步走过去,“大哥怎么了。”
“你可知道我方才在看些什么?”
“看什么?”
“数量。”陈敛峪伸手碰了碰玉兰的小手炉,看向融茶,“不怎么热了。”
融茶听后赶紧从玉兰手里接过手炉,重新添了炭。
“是除夕要发放的布的数量吗?”
“不是,是要发多少户。”
“不是一样的嘛……”玉兰不解地看着陈敛峪。
“当然是不一样的,三妹知道一匹布可以做多少件衣裳吗?”
“不,不知。”玉兰有点小惭愧,在陈府这么久,自己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没关系,我也不知,三妹只要知晓各家各户的人口不一,老少不同便可。”陈敛峪微微一笑摸了摸玉兰的发顶。
“好吧。”玉兰暗自松了一口气,看陈敛峪又支着手在披斗篷,“那现在去哪儿呀大哥。”
“那儿。”陈敛峪指了指玉兰身后的那扇大门,“该去仓库里清点了,里边不比这里暖和,把斗篷披上再跟我进来。”
“哦。”玉兰应着,然后自己随手披上就往里面去了。
进了仓库,因着年关歇业的关系,里面堆放的布匹已经不如平日那么多了,举目望过去都是一片红色,想来这些都是要拿起施给城中人家的。
玉兰凑上去搓了搓那布匹试试手感,本来以为会是自己在花村时常穿的那些粗布一般的质地,却是没想到这昭京城竟然连粗布都与老家有所差别。
陈敛峪进去后便让身边的三个小厮分别去清点布匹数量,自己则是陪着玉兰逛起了库房。
大概女孩子天性,对着这些各种各样的布料便挪不动脚,玉兰经过红布后便看到后面的一箱装好的靛蓝色布料,上面还零星点缀着五瓣粉花。
“这个真好看。”玉兰想去摸摸,但是看已经装箱,大概是快要送出去的,便收回了手,摸了摸自己耳后。
“你说这个?”陈敛峪绕到那个箱子后的架子上拿了一卷布过来,支到玉兰眼前。
“就是这个!”玉兰结果摸了摸那刺绣,似是爱不释手,“大哥,其实五瓣花我也会绣,但是这布上的却是比我绣的精致太多了。”
“三妹也会?”
“是啊,昨日我还送给爹娘一人一个荷包呢,虽然上面绣的小老虎。”
“是吗,那为何大哥没有啊?”陈敛峪弯腰盯着玉兰的眼睛。
“……”玉兰微窘,“大哥和熹霜也有的,只是玉兰手慢,还在绣呢,怕是要年节后才能完成。”
“那我便等着了。唉,我这荷包都用了好些年头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陈敛峪低头把腰间那绣着玉色竹枝的荷包拿起来看看,又嫌弃地随手放了下去,“我听说霜儿不是也在开始学这些了,你就不用给她绣了。”
“我可不敢和霜儿这么说,到时候肯定耍赖,让我加倍补上。”玉兰想道。
玉兰纠结着正要开口,那边便传来小厮已经清点完毕的消息,三人计数完全一致,陈敛峪吩咐他们在这两天将这些布匹按着计户册上的人口分别包好后就带着玉兰坐上了回陈府的马车。
马车行至琴行外时,玉兰便让车夫停了下来,下去就拉着融茶进了店里,前些日子她的琴被她不小心给弄断了弦,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一直想来问问,今天正好顺路过来。
只是不巧,快过节了,店里只有几个打扫的小厮在,自然不懂如何修理。
陈敛峪在车中没坐一会儿,就看着玉兰掀了帘子进来,心下了然。
“刚才本来想提醒你,奈何你跑得飞快,便住了口。”陈敛峪看玉兰坐下,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头上的雪花。
“大哥,我的琴估计得过完这个年才能修好了。”玉兰把手炉随手放在旁边的座上,两手撑着头拧着眉叹气。
“三妹,你可知道这琴行是谁开的。”
“不知。我只认识里面那个秦师傅。”
“青律,还记得吗。”
“青律……记得是记得,只是好久没见过了,快要忘了他的长相……嗯?大哥是说这琴行是他开的吗?”玉兰赶紧坐好,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陈敛峪。
陈敛峪最是见不得妹妹们这么看着自己,一只手伸过去把玉兰眼睛遮住,往后轻轻一推,拿回手说道:“正是。”
陈敛峪答应玉兰,过两日便请青律来家中做客,顺便帮她把琴的事情解决掉,当然酬劳便是要在他离京前交给他一个玉兰自己绣的荷包外加一方手帕。
青律自陈敛峪离家后就很少过来了,在主厅陪着陈府两位长辈寒暄了一会儿后就被陈敛峪领着去了他的院中。
两人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玉兰就带着一个抱着琴的小厮过来了,风把那琴上的布微微掀开时,青律便懂了今日被邀来陈府目的。
“见过青律哥哥。”玉兰在距离两人几步外站着行了礼,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见过陈家三妹。”青律回了礼。
这时玉兰才抬眼粗略地打量起青律,自从五年前第一次见青律后,她后来虽然也见过好几次,只是从三年前便再也没见过了,倒是常常从陈父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溢美之词。
玉兰想起,以前青律总是穿着一身青色薄衫宛如仙人,如今身处皑皑雪中,他怎么看着也比寻常人穿得单薄些。
“大哥,快些带青律哥哥进屋子吧,好冷啊。”玉兰轻轻跺了跺脚,有些焦急。
“走吧。”陈敛峪看看青律又看看自己,心想我也没比他穿得厚多少啊。
玉兰:才怪。
几人进了屋子缓和了下身上的冷气,玉兰才开口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青律从小便与乐器为伍,对着休整这断弦之事自然是得心应手,没过一会便还给了玉兰一个完整的琴。
玉兰让小厮接过琴给青律道了谢,目光瞟到青律托着茶盏的手,细白纤长,衬着那杯子都变得更加好看,一时间愣住。
脑子没有嘴快,迷迷糊糊地便开了口:“青律哥哥的手生得真好看,不知道可否用这琴奏上一曲,让我饱饱耳福。”
“???”陈敛峪把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往青律那边靠了靠,似是想对比对比。
“也好,已经好些时候没在敛峪这院中弹琴了。”青律瞥了一眼陈敛峪的表情,站起身抚了抚下摆的褶皱,“三妹,我便借琴一用了。”
“好,好,好。”玉兰赶紧让小厮抱着琴跟着青律去了院中小亭,随后自己也追了过去。
冷风一吹,玉兰瞬间清醒,转头看着跟上来的陈敛峪,眨了眨眼睛,瘪了嘴角。
——好丢人。
——知道就好。
待玉兰和陈敛峪都入了座,青律便闭目将手按在琴弦上一瞬,待睁眼时,一曲《太玄》便被琴弦徐徐引了出来。
不知何时,一曲终了,青律已经拿了帕子细细擦了琴还给了小厮,玉兰被陈敛峪轻轻推了推才如梦方醒。
“三妹,其实我琴艺也不赖。”陈敛峪小声在玉兰身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