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根本不知道源夫人因为自己一句话有了这么多的联想,她只是忽然想起来刘默给自己讲解过的世家勋贵之间的亲缘关系,随口提一句罢了,说过这些之后,示意碧空拿过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到福竹手上,借着被吴夫人引荐其他女眷认识。

    ——幸亏八公主提醒,各家夫人可能会带着家中年轻姑娘过来讨好如意,否则一个个小姑娘见过九公主,却空手而归,如意刻薄或是不经事儿的名声就要传遍天下了。

    征和帝给如意赐了四个掌事嬷嬷,可关于这一点,她们却从头到尾没对如意提过。

    如意心里知道这是掌事嬷嬷们看着自己不喜欢让她们掺合公主府的实物而无声反抗,可她身为天潢贵胃,愿意用哪个,不愿意用哪个,既不是一个下人能够左右的,也不是她们能够心怀怨怼的。

    如意暂时没腾出手跟她们计较,却在心里记了掌事嬷嬷们一笔,打算有功夫了再收拾她们。

    接下来,如意飞快的认识了前来参加宴会的京中四品以上全部官员家中的女眷,让她感到惊奇的是,这些人家竟然都带了女儿、孙女、外孙女,甚至侄孙女过来!

    直到笑到嘴角发僵,如意才见过全部来人,虽然各个都捧着她说话,可如意还是累得不行。

    八公主找了个机会拉着如意离开,对外只说她出了汗要去换一身衣裙,如意可算得了个空闲,带上碧海和碧空往回走,路过梅林的时候,不巧听到了两个年轻姑娘争吵的声音,令她顿住脚步。

    “源福竹,你倒是挺有本事的,前些日子还在福缘寺进香,打着给病中母亲祈福的幌子不肯见我,

    现在就有空跑来九公主的大宴了。我可真是小看你了。”粉衫女子背对着如意,她看不清楚粉衫女子脸上的神情,但从她骄横无比的语气就能够断定此女不是个好相与之人。

    她说话的语调不是恼怒,而是一股自以为是的刻薄。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如意对源福竹的印象实在太好,眼看着她在府中被人堵住,满脸难色,忍不住想要上前帮忙。

    碧海性格软绵柔顺,遇到事情最害怕,眼看如意想要现身,怕她沾上麻烦,忍不住水眸含着忧虑的轻轻拉扯如意的衣袖。刚认识的女孩子眼缘再好,到底比不得多年相伴的侍女,如意略一犹豫,顿住了脚步,不由得就耽误了时间听到接下来的对话。

    “我源家虽然与诸王侯有亲,可源家立身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你约我闺阁谈笑,却总把不学无术的兄长带上,我自是不愿意再见你。芸娘,你好自为之吧。”源福竹一改面对如意时候的澄澈天真,说话的口吻坚定清晰。

    如意惊讶的眨眨眼睛,随即失笑。

    这世间如她母亲那样从里到外都真正天真得如同稚子的女人几乎没有,源福竹这样的作态才更像是一名有风骨的世家女子,恐怕那些天真柔软、讨人欢愉的模样不过是她保护自身的假面,世道艰险,女子对外只有表达出自身的柔弱顺从才更好生存,至于内里如何,又有几人关注。

    源福竹评价了粉衫女子过后,裙角微动,已然想要离开,不再与她浪费口舌,粉衫女子却不依不饶的阻拦了她的去路,死死握住源福竹的手臂,指甲扣在衣料里,摆出一副“你要是敢动弹,我就撕了

    你衣裙”的无赖模样。

    这个微笑的变动让粉衫女子的相貌出现在如意眼中,也令如意不得不感慨“人不可貌相”。

    粉衫女子竟然柳眉垂眼、楚楚可怜,若不是她的长指甲还扣在源福竹衣衫之中,恐怕但看两人起冲突,如意就要觉得是生气勃勃的源福竹在欺负人了。

    只是,不知道这名叫做“芸娘”的女子是哪家姑娘,刚刚她似乎并未见到此女。

    “源福竹!我大哥是长房嫡孙,他有哪里配不上你要被你如此羞辱!你源氏不过传了区区两朝,我赵氏已有五朝之久了,连大周皇帝都不能与我李家相比!”粉衫女子此话一出,站在廊柱后面偷听的如意不由得沉下脸。

    世家以姓氏傲皇族,大周皇帝们看出这一点,各个都致力于消除世家的影响,正因如此,征和帝才借着手中的皇权兵马开了科举制度,提拔寒门学子,渐渐将没什么本事却能靠着投了个好胎而有个显赫出身的世家遏制得各个像是被阉割过的公鸡,对朝堂没什么影响。

    五房闹成一团,长房大老爷却被父皇提拔给了职务的李家大老爷的儿女吗?没想看到起来挺乖顺的人,私底下却以这样的心思教导儿女。

    源福竹被李芸娘说得嘴角上翘,勾出一条嘲讽的弧度,冷淡的绷住脸色,“我源家不过经历区区两朝,哪里配得上李氏的长房嫡孙,自然不敢高攀。李家大小姐快快让开,另寻门当户对之人,不要对我这个出身低下的女子苦苦相逼了。”

    李芸娘被源福竹硬顶回来,气得脸色发青,更用力的抓着她,愤而提高声音:“若非大哥只看得上

    你,谁会在这里看你脸色。”

    “你说…你看我的脸色?”源福竹终于忍不住怒极而笑,在李芸娘扯着自己衣袖的上方,她猛然一扯,直接拽断了缝合的针线,把衣袖留给李芸娘,冷声道,“不必你看我脸色,我也不想看你的脸色。大家相看两相厌,还是天各一方,不要纠缠得好。”

    源福竹抬步离开,如意却不能让这场戏就这么落幕了,从廊后走出,显出身形,惊得源福竹与李芸娘都停在当场,赶忙起手施礼。

    如意原本可以不出现,但在源福竹撕下一条袖子不管的现在,她却不得不出来了。

    如意心想自己到底没有看错源福竹,她确实是个内心天真的女子,否则怎么会将众目睽睽之下穿过的衣衫撕下来留给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手里呢?一旦李芸娘将这截衣袖哪会家中给了李氏的长房嫡孙,外面传出什么话来都有可能。

    若真走到了这一步,即便大周风气开放,并不怎么机会男女交往,源福竹的婚事和名声也会受到巨大的冲击,想要嫁一个如意郎君,必然要经历更多的波折。

    如意给了源福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微笑着走到李芸娘面前,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她掌心抓着的衣袖上,俏皮的说:“这么喜欢这块料子啊?”

    碧海和碧空配合的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李芸娘瞬间羞得脸色涨红,飞快丢开抓在掌心的碎布。

    李芸娘嘴上说得厉害,可既然李家如此在乎自己的名声,想要“傲王侯”,她又怎么有勇气在皇室之人面前丢脸,毁灭自己引以为豪的姓氏呢。

    如意瞥了她一眼,对性子柔顺的碧海吩咐:“送源小姐去客房,找个针线班子里的手快的绣娘,赶紧给源姑娘把袖子补上。再去我库里找找,扯六尺同样的料子给李家大房小姐,别让她再眼馋了。李家虽然如今势微,可到底还是个传了好些年的姓氏,若是让人知道我大周如此轻慢士族,还不得让本宫父皇脸上难看么。”

    说完话,也不再看李芸娘,抬脚就走,嘴上没忘记轻声责备跟着自己的碧空:“赵立新人呢?本宫不记得邀请过会在宴会上闹事的粗鄙人来,这点小事都安排不好,回头让他自己去领十棍,好好清醒清醒。”

    这话哪是说给公主府的总管,分明是在骂她!

    李芸娘气得紧紧握住拳头,修剪得尖锐的指甲扎在掌心生疼。她咬住嘴唇,心中郁愤的想,都是源福竹惹来的祸患,若不是她当初来到家中做客连面纱都不蒙,怎么会被兄长看到了脸一见钟情,紧追着不放!现在钓上了自己大哥,回过头来又不认账,还故意当着九公主的面陷害自己!

    想到祖母犹豫之后特意选择自己而不是二房的妹妹前来公主府上,交代了让自己好好与九公主交往,好让式微的李家大房重回上流圈子,李芸娘恨得咬牙切齿,简直想要把九公主抓回来对她从头解释一番。

    可如意早就走远了,哪会管李芸娘心里有什么想法,或者说,即便知道的李芸娘的想法,她也看不上这种把错误都推到他人头上的无耻之徒。

    如意本是要回去歇歇脚,也没有往内院去的必要,眼下带上了源福竹,她想要提点对方几句,干脆

    一起找了间收拾好的客房一起进去了。

    碧海唤了人去叫绣娘,如意坐到榻上让碧空为自己捏着腿脚,向坐立不安的源福竹笑道:“坐下吧,舒服点坐着就成了。茫茫乱乱快两个时辰了,我让您们坐,你们也就是屁股沾沾凳子罢了,现在肯定累得厉害。眼下没有其他人,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

    源福竹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小接受的也是淑女教育,像今日这般跟李芸娘针锋相对、恶语相向,实在与以往的教育相违背。

    源福竹当时不过是仗着一时激愤才能做出撕扯衣衫的事情来,可事情过了,又被九公主看到,她内心羞愧异常,听到九公主安慰自己的话,更觉得自己没用,还要让个比自己年幼的姑娘来照顾,一张粉脸尽是难受的神情。

    “好啦,别这样。你能挣脱她多不容易,该难受的是她,笑一笑。”如意塞了一盘果脯到源福竹怀里,干净得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眼神总算是让源福竹心里好受多了。

    她动了动嘴唇,可嘴里却发不出声音,如意也不管她,自顾自休息补充体力——她能出来完全是吴夫人看自己体力熬不出,借着开宴的空余,硬给自己找了一段休息的时间,如意可不会把时间浪费掉,她要尽快恢复,应付接下去的宴会。

    沉默了好一阵的源福竹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再想到自己刚刚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自己如何认识了李家长房嫡孙的事情说出来,实在觉得自己太矫情了,其实看到李芸娘这么对待自己,谁还会计较其中到底有什么深入的内容呢,自己根本是想得太多了。

    看了看房间里另一只卧榻,源福竹停顿片刻之后,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慢慢歇在上头。

    身体的舒适让她精神越发放松,忽然就明白九公主那句“自己舒坦最重要”,若是自己都不能对自己好,别人更不出拿出全部心力照顾自己的情绪了。

    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源福竹耳朵里灌进了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九公主与她贴身大宫女的声音悄悄钻入耳中。

    “殿下,源小姐的外衫补好了,绣娘一门问我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被撕破了衣衫,嘴里直说在殿下宴会上扯破了宾客衣衫的人用心险恶呢——殿下您瞧瞧这料子,好几个指甲窟窿,用的力气可真够大了。”

    源福竹瞬间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细听,想要明白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懂得内宅阴私。

    源福竹很快听到九公主轻轻的笑了起来,声音清甜绵软如同山泉流过心田,又像是羽毛搔在心尖上,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疼爱她。

    “碧空,源丞相家中和乐,想必很少有女人会使用下作的手段,她才不明白这些事情吧。”如意说到这里视线往源福竹身体一瞟,发现她已然绷紧了身体,嘴角勾出个淡淡的笑容来,这才继续轻声细语的解释,“源小姐在我开的大宴上穿过的衣物,京中女眷必然会有许多人记得,若是日后这截衣袖‘不小心’被人在李家长房嫡孙的卧房里或是衣袖里或者香囊之类的地方发现了。你说源小姐到底是嫁到山高路远的京外去,还是就干脆忍了这口气,入李家大门呢?即便不做这些,那个李芸娘抠破了元宵节的外衫,也会让她在人前失礼。想来,李芸娘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殿下,这块红玉如何?您这条裙子颜色太素了,配上颜色压一压才好。”像是随便闲聊完了,碧空将摆在长桌上珠宝匣子打开,一样一样从里面挑选配饰给九公主搭配,主仆两人话中渐渐只剩下为了衣衫配饰的小烦恼,没再多提李芸娘和源福竹之间的龃龉。

    源福竹阖上眼,将九公主说的话都听进心里,默默责备自己行事草率,詹前不顾后,险些害了自己,心里对九公主生出感激。

    如意收拾得差不多了,给了碧海一个眼神,碧海立刻上前叫醒源福竹,捧着修好的外衫为她穿戴整齐。

    “你跟我一起回去,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拉着你闲聊了几句吧。省得被人瞎猜。”如意牵住源福竹的手往外走,碧海和碧空一开门,却发现一道高大的身影像是座门神似的站在门口,眉毛上挂了一层寒霜。

    男子听到门轴的响动转过身,沉默的看向如意和源福竹牵在一起的手掌,露出个受伤的眼神。

    “萧慎?!”如意欣喜的呼唤着他的名字,立刻松开源福竹的手掌,快步上前扑到萧慎怀里。

    萧慎稳稳的接住投入怀中的柔软身躯,不由自主放软了如同冰封的神情,收回投射在源福竹身上刺人的目光,轻柔的抚弄着如意的脊背,在她耳边低语:“怎么不给我请帖?我一直在等你叫我帮忙宴客。”

    如意回头瞥了一眼眼睛瞪得老大的源福竹,羞涩的红了耳朵,把脸埋在萧慎怀里娇声回应:“我想着你在军中忙碌,不想再累到你。”

    萧慎的笑容带上几分轻佻的意味,轻轻一咬如意的耳尖,压低了声音道:“还没成亲呢,我有的是多余的精力等着发泄。”

    如意柳叶似的弯眉轻扬,不肯接萧慎的调笑,故意说:“我看你是没有好好练兵,不然哪会有一身力气用不完——本宫得替父皇惩罚你。”

    “但凭公主责罚。”萧慎把如意往上托了托,大掌撑着如意的腿弯,轻柔的在她小腿上穴位上拂过,如意整条腿登时都麻了,软了身体落在萧慎怀中直不起腰。

    她俏脸微红,顾忌的往源福竹身上瞥了一眼,确定她早就低下头不敢乱看才放心下,细长的手指立刻扒住萧慎的脖颈,把他脸颊往两面拉扯,口中带了些微真火,贝齿咬着嘴唇小恨声道:“让你在人前乱动!”

    萧慎被如意扯得脸皮变了形,清俊的脸庞扭曲扩大得如同泡烂的蒸饼,可他始终微笑着任由如意对着自己这张脸胡作非为,一点不去阻止她的动作,过了片刻,倒是如意先不好意思,放送了力道。

    两团古怪的红晕伴着指痕落在萧慎脸上,如意忽然就心疼了,重新把手贴在他脸上,举止温柔的摩挲,放软了声音说:“你下次不要故意招我生气,我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让人看到你这副样子,你带兵的时候还有什么威严。”

    萧慎张口含住如意一根细长的手指,舌头卷着指尖,用舌苔去磨蹭她,在如意羞得挪开视线后终于放过被吮得微红的手指,低声回答:“如意,你发没发觉,每当你觉得自己做了过分的事情,就会对我更好。你有这样的性子,我怎么忍得住不去撩拨你,让你情绪不稳定来‘欺负’我呢。”

    他抚摸着如意换了个发型之后完全放下而披散在背后的长发,紧贴少女而被呼出一口气,笑着说:“你以为若是我不愿意,凭我一身已臻化境的内力,你能掐得动我的脸皮吗?”

    “你讨厌!”

    像是恶作剧被大人识破,大人却哄着孩子玩完了无聊的游戏。、

    如意被萧慎的话燥得恼羞成怒,用力一推他胸膛,非要挣脱萧慎的怀抱。

    萧慎不再逗她,向站在一边简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的碧空和碧海吩咐:“去通知前院的客人,九公主驸马到,在殿下身边添一张食案。”

    碧海和碧空早都被萧慎辱骂心怀鬼胎的大宫女碧水的冷厉模样吓坏了,现在被他命令,想都没想就顺着萧慎的吩咐走出客房喊了公主府伺候的下人调整座次,为他添了一席。按着他的命令吩咐完,碧空和碧海一顿,交换了一个眼神,回去客房的时候跪到九公主脚下,垂首认错。

    当着九公主殿下的面服从了萧将军的命令,她们的行径与背主毫无区别,无论如何处置自己,两人都没有怨言。

    如意被碧海和碧空一跪,还没意识到她们俩在跪什么,看到萧慎对着自己意有所指的眨眼睛才反应过来,可即便如此,如意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萧慎是她的未婚夫,对她真心诚意,两人是一体的,感情带来了身份上的平等,九公主建府大宴,作为未婚夫婿的萧慎能够抽时间特意出席,是对自己的尊重和爱护,给他添桌加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唯一一点问题不过是,这种事情竟然还要萧慎亲自开口,仿佛自己不够重视他似的。

    心里有了想法,如意嘴角自然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毫不勉强的嘱咐身边大宫女们,“你们日后警醒着点,不要再让驸马亲自开口下这种难为情的命令。”

    殿下这番话什么意思?难道尚未成婚,殿下就要和萧将军分享皇室的地位了吗?

    碧海和碧空心中震撼,情不自己瞪大了眼睛;而萧慎更能品味出其中深意,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之情。

    他心里知道,如意未必真的清楚自己许诺了多少权利和地位,但在她的心里,自己从不是个卑弱无能的男人呢,而是能让她放心依靠、托付终生的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萧慎自顾自的激动,大手握住如意的小手,深情凝视对方;如意捏了捏他的掌心之后,终于想起来客房里还有一位“不是自己人”的源福竹,她转头冲源福竹招呼道,“福竹,快来照照镜子,检查一下有没有哪出毛乱。”

    源福竹这才敢放松,不担心自己呼吸声太大,惊扰了一对营造出亲昵氛围的爱情鸟。她被碧空引着来到客房侧间,一座赤金框架的等身大小的卵圆形水晶镜中清楚的照出了她的模样。源氏虽然是寒门,可寒门只是相对士族而言,源氏家门并不贫穷,他们也富甲一方。及至源丞相入了朝,被征和帝重用,源家因为品尝到了权利带来的好处,奇珍之物源福竹从小没少见,她虽然不会傲慢的以为自己生活得比公主还要富贵豪奢,但也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源家确实只是“寒门”,而九公主是被一个强大的王朝的帝王捧在手心上供养的娇客。

    且不说等身高的赤金框架会耗费多少银钱,连镶嵌在中间的水晶镜,源福竹就想不明白怎么样才能

    打磨得光滑如水,又是如何用白银在水晶镜背面贴得轻薄服帖,从而不让人像有一丁点走形变样。

    她情不自禁抬起手捋了捋垂在脖颈的发丝,在衣领和发丝之间看到了自己锁骨的小窝,连那颗小小的红痣也一清二楚。

    简直纤毫毕现!

    只此一物,便堪称国珍,而这样的器物不过是九公主日常所用。

    源福竹不敢再深想,打定主意回家之后找祖父谈一谈今日所见所闻,飞快的确定衣衫和头发没有毛乱之处,离开水晶镜,向如意道谢,然后垂下眼眸跟着如意回到宴会上。

    如意不过休息了半个时辰,即便穿着特意加了软囊垫脚的鞋子,平日很少自己行走的脚心还是站得生疼,走起来脚下便有些不稳。对普通人而言低不可闻的脚步声对于萧慎却震若擂鼓,只要他想听到就能够清晰的分辨出来,如意双腿,因为疼痛而蜷缩着脚掌的古怪落地声听得萧慎心疼。他不再顾忌所谓的“君臣之道”,上前半步与如意平齐而行,紧贴着少女,让她能依靠在自己身上,少费些力气。

    没人看出来脚疼的时候,如意尚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大周公主应该维持的体面,可被萧慎如此细腻的关爱着,她忽然感到委屈,柔软的小手往萧慎袖子上一拽,瘪着嘴说:“我脚上好疼,我不想再过去撑着笑脸招呼宾客了。”

    “不想咱们就不走了。”萧慎哪里受得了如意撒娇,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板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强调,“殿下不必再说任何一句话,自有我为殿下打点。”

    如意把脸枕在萧慎胸口,低低的“嗯”了一声,藏在阴影里的嘴角勾起愉快的弧度,蹭着萧慎肩膀的时候嘴唇不经意的擦过萧慎颈侧。萧慎顿时绷紧了身体,身体坚硬如岩石。如意却好像在萧慎身上发觉了趣事,舌压在男人脖颈上跳动的血脉上,然后一派天真的惊呼:“萧慎,你脉搏波动的好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