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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前世番外之林言瑟与云拓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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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世,没有苏暖的出现,幼时也没有鬼魂相伴,命途坎坷的云拓少年时依旧流落清河秦罗山。

    平时除了打猎与读书,云拓会去清河闹市,卖给坊间一些自制的压花,以充家用。

    因为他只有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故而对赚银子不感兴趣,反而会专注于读书与练武。

    山中不识岁月,他便画九九消寒图,每日涂一瓣梅花,涂完一张图,春天也就到了。

    在那么多个悄无声息的夜里,他躺在塌上,普通人是喧嚣过后恬然睡去,而他始终只有一山冷寂,只有风声雨声虫鸣为伴。

    没有谁,是天生的孤单。他也盼着能有人相伴。可惜却没有。陪伴他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以前独自一人不爱出声,平时也只有下山时与旁人说过几句不浅不淡的话。

    在意识到自己说话开始磕磕绊绊不流利后,他便强逼自己日日大声诵读五经或策论,历时三月才恢复正常。

    遇到林言瑟时,他正在清河府城,卖完压花正准备回去。在路过一个蹲在路边的衣衫褴褛的男子时,他也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不欲多管。

    但那男子却死死盯着他。见他要走,伸出左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猎户装的衣角并不长,貌似乞丐的狼狈男子攥住衣角的后果,便是被不停步的云拓带得往前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是饿昏的。

    手腕的铜质手环接触到青石街道,发出清脆的金石声,这动作与奇怪的声音勾得云拓停下,扭头冷冷地望向地上的“乞丐”——以及乞丐手腕处的熟悉标志。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见这种奇特的手环。但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在讲武场上追着嚷着,要舅舅们分发一个特制手环的世子了。

    他很想举步就走,但他还是年纪太轻,轻到无法假装视而不见。

    眼前这名褴褛乞丐,曾是边境那血肉长城里的一块砖头,即使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南地清河,更不知为何会落得如斯狼狈的境地,他也不忍去践踏。

    身上散发冷气的少年无奈地将眼前乞丐带到城南临时住所。等乞丐醒来,两人交谈后,云拓才知此人是自己三舅舅身边的前锋。而三舅舅等一众兵士隐匿山中,多年抗争。

    乞丐之所以前来,是因为蒙邺将军旧病复发,昏迷不醒,昏迷中不停喃喃一众至亲。而这些至亲中,当年出事时,便只剩大姐蒙玥在世。

    其余人全部随着宛城的沦陷而丧身。

    可蒙玥多年来,从未派人来北境寻过他们。即便如此凉薄,蒙邺也从未有过动摇与怨言,甚至始终挂念着自己唯一的妹妹。

    北境蒙家,也只剩生死不明的蒙邺一支在深山中苟延残喘了。守候在北境猎猎的火光当中,渴盼的暗火时刻煎熬着他们。

    他们一直在等,从未止歇,如同北境嘶嘶呼啸的风。

    为了将军,为了蒙家最后一支直系血脉,作为前锋的林言瑟带领几名将士,决心回到南地寻人。

    而他们光是突破北桑封地,便已折了大半。到了金陵,却得知大姐失踪的消息。本欲离开去寻,又莫名招惹追杀,最后一名同伴死在了拖延杀手的途中。

    林言瑟倒是逃脱了,但一年来,各地去寻,已经狼狈成乞丐。他一日未找到大姐,便一日不愿回去,即使他也心知,蒙邺将军说不定已经逝去。但这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他再无法摆脱。

    原本预留了时间,如若大姐还在金陵,便一定能赶上见蒙邺将军一面。

    可大姐的失踪引发一连锁反应,拖延了他回去的步伐。蒙邺将军已被军医判了死刑,血脉崩绝在即,二姐这一脉是北境残民最后的希冀。

    云拓与大姐长相有些相似,林言瑟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再加上疲饿交加,才抓住他不放。没想到真的是失踪多年的世子。

    云拓没有过多解释,休整一日,让林言瑟吃饱喝足恢复体力后,他直接带林言瑟上了秦罗山,来到蒙玥墓前。

    云拓默了默,抬手指向那棵烧得半焦的新发芽的槐树,开口,“自底下往上数,第三个树杈,有娘亲的信物,可取下。”

    林言瑟闻言看了他一眼,顿了顿。他已有了体力,于是便踩轻功飞上树,伸手摸那云拓所说的物什。

    东西被一个陈旧的红绳绑着,甚至不需要用上蛮力,他只轻轻一扯,便弄了下来。

    东西一到手,熟悉感涌上,那是…

    蒙家军的特制手环。

    刻了“蒙玥”二字的,独一无二的巧手环。

    当年手环刚刚打造出,一度被众人传看,同样是铜质手环,却格外秀气巧。军中莽汉哪里见过自己手上手环会有这么只的时候。都觉得可爱极了。

    当时正等待出嫁的大姐撇撇嘴,嘴上嫌丑,其实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

    手环得来不易,是蒙玥打败了一个蒙家军的新兵才得到允许领牌打造的。见众人传看她还老不乐意,硬是生气了好几天才被三个哥哥哄回来。

    林言瑟当时还是个呆头呆脑的新兵蛋子,也只堪堪远远见过蒙玥两三次,只知道这就是蒙家唯一的姐。

    后面再见到,就只是她梳成妇人发髻携着夫君的背影。以及云拓出生后,大姐牵着孩童站在讲武堂的高处。他们在底下使枪弄棍,远远看见穿戴沉稳贵气的王妃在看台之上,凝望台下的他们。

    曾经咋咋呼呼在军中长大的女娃,终于放下了手中缨枪……

    “如你所见,我娘亲已经过世。”站在蒙玥那块无字墓碑前,云拓俯身为母亲上了三炷香,平静道。

    林言瑟一言不发,接过云拓递来的香烛,为蒙玥上香。

    两人都沉默地磕拜。

    过了许久,就在云拓以为林言瑟已经失语时,林言瑟终于开口,“大姐她……何时去世的?”

    “五年前。”云拓目光转向墓碑。

    林言瑟满目茫然,“为何?为何大姐会失踪?她走的时候还这般年轻。”他们一直以为蒙玥姐是以为他们战死了,才不来找他们。可她竟然是失踪了,最终死在了寂寂无名的深山里,

    “哪有那么多为何?”云拓目光低垂,“要走的人,终归是拦不住的”。

    他收敛的眸色,浓如化不开的墨和斩不开的夜。

    九月末已是很冷,林言瑟只觉得冰冷的空气快要把肺腑冻结,他缓缓伏下身子,朝云拓一拜,额头死死贴在泥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云拓侧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那样苍白英俊的脸,却隐含着素来的冰冷。

    “少爷”,林言瑟轻声道,他没有喊他世子,只是唤他曾经在蒙家军讲武场中,众人对他的爱称,“某有三问,请少爷作答。”

    听到少爷三字,云拓神色出现一瞬恍惚,脑海中,熟悉的温暖目光看向自己,满目茫然中,他的棱角却软和了下来。

    沉默许久……“愿闻其详。”云拓终是没有拒绝。

    林言瑟缓缓抬头,道出从北境出发前,众人便酝酿的一腔疑惑与愤慨,“第一问,八年前一战,大姐缘何未伸出援手?”

    “援手已出,却半道截退,娘亲为父亲幽囚,二人心生间隙,为他人趁虚而入。一年后,父亲娶了平妻,娘亲则携我离去。”云拓缓缓道。

    林言瑟听闻这等密事,心下一颤,云拓虽轻描淡写,他却能听出这事底下暗藏的当年风浪,昔日恩爱典范,如今一人另娶,一人远避他乡寂寂身死,当年的那场对峙,该是何等浩大?

    他脑海中翻出那位明艳勇敢的女子,当年讲武场初见,他是初入蒙家军的少年,台上女子手持□□,笑得灿烂如千阳齐升,台下那位与她订下婚约的年轻世子看着她,眉眼的温柔几乎可以溢出。

    当时,蒙家军众人无一不为大姐觅得良缘而宽慰。虽然那良缘是与他们向来不太对付的酸腐文人。

    想到这里,林言瑟抬头看了眼云拓,听闻,大姐的公子捉阄时拿到手里的,便是大姐偷偷放上的木质□□,惹得以文传家,素来文名鼎盛的长文王府世子满脸黑黢。

    好在公子扭了扭身子,又抓起一本《治国五纲》放在左手,才让世子眉目舒展开来。

    左手为书册,右手为兵器,这一场景颇为罕见,当时金陵中人莫不惊叹。

    敛了心神,林言瑟续道,“第二问,如今,北境沦陷地,市肆里乞丐成群,妇女裸身无裤可穿,北桑蛮人猖狂,少爷,你如何看待?”

    “北桑诛戮太重,狼心狗行,必遭天谴。”云拓淡淡道,他瞥林言瑟一眼,“在下大概猜到左前锋第三问是什么了。如若是劝我接收蒙家军,那便罢了。”

    云拓还称“蒙家军”已是重视他们了,因为现在的蒙家军是军不成军,即使曾经再骁勇,如今也已散落北境,生死不明。

    蒙家军是很奇特的一支边境军队。

    历朝历代,对军队的归属皆无比重视。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忍一支军队冠上将领名讳。即使是民间民意自发的。

    就算这支军队是对抗北桑最坚定的力量,时刻提着脑袋预备捐躯,也会被当权者忌惮。

    但奇怪的是,从蒙老将军上台到被俘而死这段时间里,蒙家军历两代君主,都未遭猜忌。

    当初在经历夺嫡站队时,站错队的军队将领或多或少总有几个消失在朝堂之中。

    而蒙老将军虽站错队,险些成了利刃刺向新帝。新帝却偏偏在上台后的清算里将他重重拿起,轻轻放下,隔靴搔痒的敲打不如说是爱抚。下了牢狱没几天就放了,官复原职不说,还流水地送了些珍品补药过去。

    这番作态也是另一种伴君如伴虎了。

    新帝虽说不归罪于蒙家军,却不冷不热不再提起,就像蒙家军对他来说就只是一堵长城。虽护了己,护了国,也不过是死物。

    虽在朝堂上屡屡受挫,蒙家军在民间却是有口皆碑。

    蒙家军以骁勇忠义闻名、素有治军严谨之称,将领个个身先士卒、与士兵情同手足同吃同饮。它就像一个无底洞,进去了的士兵,最后总会以蒙家军之名为荣。

    它曾是所有北地流民的希望,也的确触到了光复的边缘。

    最后却在宛城一战中,戛然而止。

    云拓对蒙家军的感情颇为复杂。

    他还记得外祖父任他骑在肩上,笑呵呵地任由他揪自己花白胡须的画面。当时他还,也没见过几次外祖父,面容早已模糊记不太清,却至今难忘那种情景带给他的感觉。

    这是连他父亲都没给过的感觉。

    还有那三个舅舅。

    舅舅们比外祖父更频繁地探望自己,他们教他练枪、使剑……单独探望自己时还好。一旦几人遇上了,光是他练什么兵器合适就能差点打起架来,什么兄友弟恭是完全不存在的。

    这时也只有外祖父和母亲能制得住这几个身材高大,光长肌肉的男人。

    舅舅们的脸出其得记得清晰。可他们确实也同外祖父一样,早早死在了距金陵千里的宛城。

    云拓当初听闻宛城一战时,是极其愤恨的。年方十岁的孩童竟闹着要去从军杀敌。

    长文王当然不允许世子胡闹,当即将其禁闭。

    可没料到的是,按住葫芦起了瓢。

    长文王妃作为蒙家军统领之女,在与长文王争吵之后,竟不顾已嫁身份,连夜出京。最后在集结旧部完毕往北疾驰途中,被长文王用求圣上出借的禁军截停,自此便是被幽禁。

    昔日恩爱夫妻一朝反目,最后因长公主下嫁一事,以王妃出走为终。

    云拓是自己愿意跟娘亲出走的,也正是出走后的相依为命,给了他在长文王府时未能体会到的温情。

    也正因如此,蒙玥吐血离世时,云拓才这般愤懑与仇恨。

    他恨金陵长文王,恨那逼走他们的长公主。

    他要让所有负他们的人付出应有代价。也正因如此,他不会接收蒙家军前往北地。

    他不是什么救世主,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守护的,所以他为何要以身涉险?

    云拓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他果断地拒绝了林言瑟,继续留在清河。

    但他的行踪被杀手发现,虽侥幸逃脱,还是被长文王派来的另一波人带回了金陵。

    金陵这个南明最繁华之地,像巨兽张开大嘴将云拓吞入腹中嚼了个稀巴碎,再吐出来时,已是行事全无顾忌的国之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