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

    “怎么可能！”

    “谁这么大胆，敢对金夫人动手？”

    低下哗然一片，不要说来此处的大都是有头有脸的黑道中人，但凡是耳目通畅，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没有未听说过金夫人大名的。如今这赫赫有名，风云一时的大人物竟然说死就死，任谁也要感到吃惊。

    艾薇似乎并不在乎因为这条消息而惶惶不安的人群，她对远处的驼子点点头。驼子心领神会，消失在人群中。艾薇则继续说道：“但是各位不要担心，我们已经抓到了凶手！”

    众人的兴趣一下被吸引起来，对于他们来说，不论地位高低权势大，死的早还是晚，都没有区别。这些精神娱乐匮乏而低劣的下等人们，他们关注的是那种事不关己的热闹。今天死金夫人不过是场狂欢，明天死银夫人亦无区别。

    艾薇很满意众人的态度，实话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也没打算表现出一点儿悲伤。她在众人面前表达愤怒，带动情绪，接着主持大局，树立形象，这就够了。“这个人！”她说，“是个伪君子！各位，我们从不鄙视真人，因为我们都是，我想在座的各位都违过法，甚至犯过罪！”

    低下的人们竟有应和，好像艾薇说得很对一样。周卓再次认识到这座城市中人们彼此之间的“坦诚”，或者说是对法律毫不掩饰的不在乎。一个上民远道而来，在这个法律难以找到立足之处，挤满了愚蠢而密集的下等人的地方当警察，周卓几乎已经预示到自己未来的尴尬处境了。

    艾薇接着进行令周卓感到尴尬的演讲：“但这个人是个伪君子！他，天啊，他是个恋童癖！”

    台下的人们齐齐发出表达恶心鄙夷的声音，而周卓愈发觉得现在的场面像极了脱口秀，只是他握紧枪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艾薇似乎觉得气氛够了，不知她朝谁点了点头，但人群中她的手下，或者说金夫人的手下明白。几乎是一瞬间，冰伞帮的人就全被枪顶脑袋控制了起来。也许如果他们不整齐划一地将那些“象征地位”的纹身露出来，结果可能不会这么惨。

    “今天蝶妖结交了一位新朋友，他是一名警察！”不少人向周卓看去，眼神中不乏恶意，艾薇接着说，“我希望他能够成为我们的朋友，把这个破坏我们原名内部团结和稳定的混蛋，对孩子们下手的畜生绳之以法！”

    周卓看了一眼艾薇，她黝黑的皮肤在舞台效果灯下熠熠发光。对自己来说，艾薇那种无知的自信使他非常不舒服。但周卓没有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艾薇说道：“先生们，女士们，这个祸害儿童的伪君子，摧残我们原民未来的禽兽！这个杀害金夫人的凶手！正是代表冰伞帮前来谈判的阿诺！”

    艾薇看向某个房间转角，等待着驼子把阿诺带上前来。很快，短暂的等待就变成了静默的尴尬。艾薇喊了一声：“驼子！把人带上来！”

    一声闷响，驼子，或者说半个驼子破门飞出，掉进了人群之中。驼子身下除了一片鲜红的血液，蓝色的不明液体也淅淅沥沥地从本不属于他身体构造的金属管中流下。周卓上前，立刻注意到这个驼子接受了机械改造，而他同样记得非常清楚，这种改造在整个下民层范围内是绝对的犯罪行为。但现在的重点不在于此，无论刚才的闹剧多么滑稽，也无论周卓的出身让他在这群渣子面前有多少优越感，作为一个人对生命的尊重，以及作为一个警察对职责的尊重促使他做出正确的行动。周卓立刻在眼膜视图中呼叫了本地救护，然后尝试联系到自己尚未前往报到的东阳分局。

    周卓深吸一口气，左手拔出枪，开始试图疏散人群：“我是警察，此处现在非常危险，请各位有序撤离。”周卓转向艾薇：“把门打开。”

    艾薇喊道：“不行，谁都不许走！那个王八蛋谋杀了金夫人，还杀了我们的手下，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周警官，把他抓起来。”不行，她不能让这些观众离开，这些蠢货要见证并支持她成为蝶妖的新主人。

    周卓还要说话，同样的方向突然飞来一个球状物，重重砸在了舞台上，滚到艾薇的脚边。艾薇猛地尖叫一声，每个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连周卓的眼膜视图也识别出来其个人信息，那是阿诺的头颅。

    很多年后周卓回想起来在下民区经历的第一场冲突，也许他会忘记为什么陷入混乱，那些矛盾的主角是谁，但当时情况转变的突然，耳边猛响起的那一声枪响，那一副众人凝固了的扭曲的脸，周卓必然会记得一辈子。从众人定睛看到阿诺瞪大的双眼往后寥寥几秒钟，冰伞帮的人愤然反抗、子弹借助火药的推力从枪膛飞出、激光弹穿透过“无辜”者的肩膀、艾薇尖叫着寻找掩体······

    周卓在憎恶的、惊恐的、兴奋的、愤怒的各色表情中，喘了一口气。他似乎看到那个角落，一个身影快速飞掠而过。那必然不是人类的速度，或者说不是一个自然的人的速度。那个身影可能是整个案子的关键，但，周卓叹口气，他告诉自己，以后要习惯去拼命救下这些存活得毫无疑义的生命。

    周卓猫着身子跑回吧台前，身后叫骂声枪火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他看不到自己的箱子。周卓翻过吧台，躲避溅射的火力，看到蹲在他身边，怀抱箱子瑟瑟发抖的酒保。打到东阳分局的电话接通，周卓立刻道：“这里是警探周卓，蝶妖发生大规模交火，请求支援。”

    周卓像酒保伸手，酒保看了看怀中的箱子，摇摇头。

    周卓：“那是因为我明天才去报到，我没有报假警！”

    周卓伸手去抢酒保手中的箱子，两个人拉扯不止。

    周卓：“查一下天眼！看一下监控你就知道了！”

    周卓向酒保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警徽。酒保无动于衷，他伸头看了看混乱的场面，将箱子拉到身后。周卓有些无奈，警察在这个地方真是毫无地位。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周卓觉得荒唐至极：“没有监控？这么大一个夜场没有监控？！那就去问你们的人事部门！明天有没有一个叫周卓的警探报到！然后赶紧，派增援！”

    周卓把枪指向酒保的脑门，酒保露出无奈的表情，将箱子推到周卓面前，然后仓皇而逃。周卓叹口气，来这里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万事都要靠自己。他把箱子拉到自己面前，双眼盯住锁扣旁的扫描盘，一道蓝光从开始对其眼部上下扫描。

    “警告，周卓警探，您正在进行违规操作，请确保操作条件符合以下······”箱子开始播报。

    周卓立刻说道：“不可避免的紧急情况！”

    锁扣应声打开，箱子继续播报道：“紧急情况下的违规操作，已记录在案。”

    周卓打开箱子，盯着里面的东西，深深呼吸。

    它安静的躺在为其量身打造的凹槽里，浑然一体的纳米质感能唤起周卓对自己世界的记忆。它背后蕴藏的技术与力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而其表面柔丽的瑞泽和涌动的暗光似乎又准备好助它的主人一臂之力。是的，这不是每个警察人手一个的标配物品，它从一开始就独属于周卓，为他量身打造。

    那是一只智能义手。

    周卓想起训练时的各类测试，匹配调和时经历种种痛苦，一旦再见一眼，周卓就开始怀念那种力量在手的感觉。当然，也包括有手的感觉。周卓点滑两下自己的左胸处，衣服的纳米制材使空荡的右袖迅速分解蜿蜒而上，露出半截赤裸的右臂。可以看到一条金属带镶嵌在周卓身上，从浓密的黑发中蔓延出，绕过耳后，贴着脖颈，滑过肩胛，沿着手臂外侧而下，随后在断臂尽头汇成一个金属环。断臂尽头的截面是复杂而精密各种机械元件，没人知道那些冰冷的金属到底深入周卓体内几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周卓已经无法压抑那种澎湃的情绪，那是对完整自我的渴求。于是，他拿起那只智义手，接触到自己右臂的横截面。

    智义手迅速咬合周卓的手臂，数以万亿计的纳米机器人迅速排列组合，在短短几秒内将二者化为一体。随着智义手的手臂上勾勒出国际精英警察的警徽，周卓原本舒适的淡黄色眼膜视图也变成令人警醒的淡蓝色，现在他在等待一个声音。

    “好久不见啊，先生。”这熟悉的声音在周卓脑中响起，像是与老友相遇，嘴角上扬。

    “霜娘，好久不见，帮帮忙啊。”周卓不需要说出声，就能和智义手进行对话。就像是自己飞快闪烁的念想，但这声音尤为实切。

    “当然，先生。”

    周卓站起身，视野立刻拉远，以使其能够囊括酒吧里发生的一切。

    “检测到持枪人员共十四名，五名人员持现代武器，可以有效进行干扰。”

    霜娘将所有持枪人员的身影勾勒出来。

    “好，对剩下的人拟定一条无伤亡的突袭路线。”周卓注意到艾薇，艾薇的图像立刻被放大，她竟然在笑。

    “干扰装置准备完毕，路线规划完，请于五秒后释放干扰并发起突袭。”霜娘停了停，竟然调侃道，“宅了三个月，还能行吗？”

    周卓笑着摇摇头，在眼前的倒计时变为零时，猛握住右手。一道无人察觉的光波瞬间以周卓为中心扩散出去，眼前被圈出的图像立刻减少，他左手拔枪顺着视图中模拟出的光标飞奔而去。短短一瞬的功夫，两个冰伞帮的人已经倒地，周卓的右手迅速弹射出数个黏球，沾到周围枪手的枪上，下一秒他们扣下扳机，只能喷自己一脸火药。

    艾薇的人立刻发现情况不对，齐刷刷将枪口对准那个放倒了冰伞帮的身影。

    “他们看起来不在乎无辜伤亡。”霜娘说道。

    “废话！”周卓迅速举起右臂向前一顶，投射出一个巨大屏障将呼啸而来的子弹统统挡下。

    “枪。”霜娘的语气漫不经心。周卓将枪丢给右手，眼前出现武器信息：警配k-，限制模式。周卓的右臂一阵晃动，随着一声声惨叫，枪声终于消停下来。

    周卓松了一口气，称赞道：“身手还是这么好。”

    霜娘幽幽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吼我‘闭嘴’？”

    周卓不好意思：“情况紧急嘛······”

    艾薇的身影在某个角落攒动，吸引了周卓的注意力。

    “抬头！”霜娘的声音突然响起，周卓感到锋利金属破空而来的冷气已经吹到自己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