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从长南王府回来后,我便成日里就叫府里的三司六局不断做了碟子的吃食儿送来琼琚厅,一一试吃。宋氏瞧了这场子不由地笑我说是半年没怎么吃饭的主儿,竟然一天之内吃得下好些东西。我只是笑一笑,邀她一同来和我吃一会儿膳司房送来的龙井虾仁儿。
虽然说是家宴,但是毕竟柳玉瑶如今是“病着”的,颜昭又将这事儿交给了我,若是做的不好了,只怕是会被外头那些王公贵族的太太姨娘们笑话,说我大约只是那起子以色侍君的狐媚子。
岂不是坐实了柳玉瑶给外头营造的假象?!
不能够呵!
若是做的好了,想来就会说我逾越规矩什么的罢……我将这想法告诉了宋氏。这嫂嫂实在是热心肠,听罢以后只是跟我说;叫我且放心地去做就是,若是办好了,这也才说明了颜昭为什么封我做侧妃的缘故。
我到底也不是一个花瓶呵。
蓁儿这几日傍晚也是得空就过来,与我拟届时家宴上所要用的物件单子。只是有这么一件事情反而是叫我头疼了。那菜单子上有着一道苏合山,用来放在席面上最是不错,只是苦的是,咱们厨房素日里备下的餐炊器具、饮食碗筷大多都是用着官窑烧出来的甜白釉或者是孔雀绿釉青花,用来盛那到苏合山实在是不妥。
这又是为何?
前有王泠然做过一首《苏合山赋》,其中是道:“素手淅沥而象起,玄冬涸沍而体成。足同夫霜结露凝,不异乎水积冰生。”是而将这苏合山的形貌做了个大概的简述。
而这苏合山的味道么,更是有着:“味兼金房之蜜,势尽美人之情。”一句叫着这许多人将这酥山视作绝味。
只是这山也是白色的,若是放在了这些白碟儿青碗里怕是会有些腻。
蓁儿说起过,上一次中秋蟹宴的时候,见着柳氏拿了一套通红色的琉璃盏来盛着汤水的。想来或许是能够借用。红白相间的放着上来,岂不是更好看一些?
我想了想,这法子听起来甚是不错。只是不知柳氏会不会将这套盏借我使上几天。于是我就叫了怀琴亲自去厨房捡了些午后膳司房送来的酥饼和酪糖,用着盒子包了送去留仙台,问她要那套盏。
“主儿何必再包东西给她?直接叫人去借就是了。她若是不借,打的是咱们爷的脸。”云墨进来换了两盏普洱来,说是能够消食,结果进来就是这样的一句。我忙叫她住了口,什么打脸不打脸的,如果是传出去了想来又会被人胡诌一通。
“姐姐其实又何必拿他一个孩子出气,她说这话也着实不错。有爷替咱们撑着腰,还怕她一个守空房的老妇不成?”蓁儿这话说的倒是几分有趣。
我捧起那盏茶笑道:“老妇?你也不怕那柳氏晓得了哪一日来掴你的嘴了。她身边的婆子妈妈都是些厉害的人物。”郭蓁翻了个白眼儿,说:“呵,凭着那几个老货也敢动我?迟早叫他们知道我的手段。”
只是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见着怀琴领着方才一起去的几个侍女进来了,只是身上被弄得一身油污。我见着这模样,就知道是没能够借成。
只是哪想到,那几个侍女说,是被柳氏身边那个新来的女使芳萱直接给提出院子的,还将那盒子里的东西撒了一身。只是敬着怀琴是我身边的一等女使,又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儿了才没有动手。
“噢?这可就奇了。是不是你们谁胡乱说错了话儿?”蓁儿见状,是而多嘴问了一问。这原本该是我问的,谁知道她倒是提前先开口了。
“奴儿们是在外头候着姑姑的,就是和留仙台的几个要好的女使们说了几句嘴,谁知道那芳萱姑姑直接从咱们后头冒了出来……就说……”
我听到这儿大约是懂了,想来是这几个妮子在留仙台说话过于放肆了些,可能是惹着人家了。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啊?叫人家能够气成这个模样。
蓁儿是瞧见了我面露异色,忙过来声道:“姐姐不知……府里有话传着,说是……”她说了一半儿,面上一红,声音给压得更低了:“说是咱们娘娘有意将那芳萱抬成娘子。”
咱们娘娘?如夫人啊?
我这话悄声说了出来,蓁儿听到后,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夫人又怎么可能看得上那起子低贱奴才?又不是咱们知根知底用惯了的。”
柳玉瑶这个念头也是着实的有些紧了,最近失宠的有些厉害,才动了这个念头将自己房里人推出去罢……如此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上一次在留仙台初见着那芳萱时就觉得这姑娘生的模样俊俏的有些过分了。就曾经想到过,是否是柳家又送进来的,如今倒是应验我的猜想了。
“你们就是图着好玩,拿着人家的终身大事说了一嘴。结果还叫人家听见了……这不是存心给人家下不来台面么?”我开口说着,这几个妮子许是新来的还不大懂什么规矩,开口又为自己辩解:“奴儿们也不知她就在咱们后头……”
我不禁扶额,正巧这时候冷瑞来报,说是留仙台那边闹开了。我一听,这还了得?一个一等女使,收了她做娘子就是,又不得圣上和皇后手谕将她封了做妾嫔。
还能够打算闹上天了去?
我稳了稳心神,问冷瑞那边究竟是怎么说。冷瑞说,是那芳萱说咱们琼琚厅的女使婆子以下犯上逾越了规矩,也敢欺负到了她一个正室王妃的女使头上。
我一听,指着这几个姑娘脱口斥道:“听听!人家就是这么编排咱们的!还不赶紧下去各自去领了罚?”我方说罢,她们就被怀琴领着出去领罚了。
蓁儿瞧我已经开始斥人了,忙将桌上那盏茶端了来给我,说叫我吃口茶缓上一缓。我吃了一口,瞧瞧窗外的天色,就携了她一同去留仙台瞧一瞧。
还没到门口,就听得里头院子里是又吵又闹的。果然是那芳萱在里头闹得是不可开交,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碰到那芳萱正在正殿的柱子前寻死觅活,柳氏则是戴着一条抹额,满脸愁容地喊着她。
见着我们来了,柳氏倒是也还没说什么;就见她手底下的几个婆子妈妈直接来撵了我们出去,一面撵着一面口中还道些什么不清不楚的市井行话。“你们放肆!也敢对两位侧妃动手!”柳氏被个侍女扶着,见状又下来劝着。
“娘娘也该管管手底下的人,别说是我们,只怕明儿二王妃来了瞧见这些也是要拿出去处置的。”蓁儿一面护着我,一面厉声斥着:“你们几个老货!也不看看我是谁?”
这两句话有些分量,大约是前段时间嫂嫂在此管束下人的时候实在是用了些手段的。我依稀记得前些天就有着一个家生子,是因为言行无状,叫给赏了五十板子。大约是只能够挨着这几个月了。
果然,那些个婆子纷纷停了手。那芳萱也不闹了,只是在在地上哭着。我见她本就是一副好模样,如今这样一闹,那面容上是粉扑扑的,又挂着几行泪。
真真儿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还不叫人去打了水来请姑娘擦干净了再进来回话!”我携着蓁儿一同陪着柳氏进了里屋,又转头吩咐了底下人去如此做。别搞得好像真的是我们有些什么天大的错处来。
才进了屋子,柳氏反而先哭了起来,我和蓁儿都是一懵,忙叫人端盏茶来给她顺顺气。柳氏才说出来方才的事情。
原就是我那几个不知事儿的丫头在这院子里拿了芳萱的模样来说闲话,柳氏本来是没有这个心的,结果哪知道就因为芳萱模样长得好,就在府里这样沸沸扬扬的传开来了。
这本是没有什么的,只是芳萱说到底还是个清白姑娘,这上上下下的传开了于她也不好。就闹上了。
“芳萱本是我家生的奴才,含珠是犯了错被打死的这本没什么。只是如今这丫头名声竟然就毁在了这一副模样上,我瞧着又怎么舍得?”柳氏一面泣着,一面拿了绢子拭着面上的泪痕。
我听着倒也是有几分道理,如果那芳萱真的是被柳氏有意扶持成娘,那早就该在西凉一事上就开始引荐了,何苦等到现在失宠又见不到颜昭的时候再闹开呢?
看来这倒真是委屈了那丫头。瞧着也是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该是再过几年就要谈婚论嫁的,如今闹了这么一出,谁家愿意再去迎娶一个名声有损的女子?她也只能够是等着老死在这儿罢了。
“这么说的话,这外面都是在传芳萱是被爷收了的人了?”蓁儿听完柳氏说罢,在一旁幽幽地问了一句。她身边的一等女使冷翠倒是站出来点头说话:“回几位主儿,现在大家都以为芳萱早就是爷的人了。”
这下好了,还把颜昭扯进去了。
只奇怪的是我这一肚子的火又是从何而来?
柳氏在座上寻思了好一阵,道:“去清霜阁请爷过来。”我晓得她是下不了这个口了,不然这样的奴才,是要被赐墨刑撵出去的。届时这芳萱才真的是一条后路都没有了。
颜昭的脚步也挺快,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又听得柳氏将这事情如此说了一番,反而阴沉了脸,道:“叫那丫头进来回话。”
芳萱进来的时候,是一身素服的。这孩子还算机灵,也晓得自己犯的是什么罪,这样穿着进来,颇有负荆请罪的感觉。现在她的生杀大权就掌握在她面前这个男人的手上,不管是死是活,是去是留,她都不能够反驳,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我们又何尝不是?只是略微比她高级些了而已。
“给爷请安,爷万安。”她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在地上叩首不起,等着颜昭发落。颜昭又叫她抬起头来看一看,许是觉得这是一个美人角色,也能够理解这孩子为什么会被推倒这悠悠众口的浪尖上了。
“你现在名声叫那起子人毁了,我给你三条路。你也是知道的,我这儿不是什么菜市场,什么人都收都留,毕竟我还是堂堂一个长靖王。你要么选择自己去杨管事儿那领了月钱再走;要么就请林近卫赐你一道墨痕;要么……”
说到这里,颜昭眼里寒光乍现,表情冷酷。似乎他自己并没有涉及到这桩事情来一样,无所谓之中又有着一股叫人腿发软的寒冷。
“要么……你自己抹了脖子。这三种你选一个罢。”
语惊四座。我一怔,只是呆呆地看着那芳萱,心想着只怕是不会到这个地步。
蓁儿也是一愣,只盯着颜昭,手握紧了桌上的一角儿,握的指尖发白。那柳氏则是直接又哭了出来,反而惹得颜昭一记眼刀子甩了过去,她也不敢再吭声。
“奴儿自知不能伺候好主子,叫主子烦忧。今日这一拜,便是诀别罢!”那芳萱沉着脸思索了一阵儿,深深一拜。
这丫头!竟然如此刚烈!
其实我也明白为何颜昭要放一条死路给她,只是我没想到他也这么做了,这丫头也这么选了。虽说是按照规矩是要赐墨刑再撵出去就了事,只是颜昭到底也是一个皇子,若是这样的事情他日被有心之人抓到了,势必会大做文章。
如此一来,选一个死路,既能够说明这丫头的清白,也能够说明颜昭的难处。
可是没有那么简单。
颜昭笑笑,只是对着柳氏道:“不必哭泣。成日里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将后面的南院收拾了出来叫她去住着罢,再叫几个得力的人去伺候着。”
柳氏一怔,眼里说不清是惊愕还是惊喜,但是表情古怪,转瞬即逝间我似乎看到了一抹伤怀。蓁儿反应倒挺快,只是笑着说恭喜芳萱。我也随着她说了几句。只是我瞧着那芳萱也是还在愣神中。
想来是还在恍惚自己方才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罢。
不过往后这长靖王府,可就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