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聚散匆匆
“替死鬼,在人说来,就是有钱有势的人犯了国法,却让别人去顶罪,自己出钱。这里不乏有愿做替死鬼的。在这里,没人愿做‘替死鬼’。所以,就得去‘拿’,将自己的意志力强加到别人的身上。被水淹死的鬼魂,它觉得很孤独,就想拉别人下水。”
“你的意思是,我吴才大哥一脚踩进了泥坑里,他觉得自己让人观之不雅。而我的身上是干净的,他心里就觉得不平衡,想法让我跟他一样,到时,我俩都弄得一身泥水回家,这才觉得有伴,旁人也不会笑话。就算旁人笑话,也不会单笑他。”
“正是这个意思!本来,人正常死亡,是气息的断绝。在空气里断绝的,其魂魄随即上升,没有阻碍,或附着于动物,或附着于草木,只有躯体留在人间,被亲人放于棺木,埋入土中。而在水里淹死的魂魄,其气郁结于水中不能散出,不能正常地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所以,怨气就大。若聚得众鬼的怨气,就能怨气冲天,冲破水面,魂归其所。”
“刘兄,你知道的怎么这么多?我是第一次听你说。”
“我村的刘景昌和刘连生在庙西除草,见天色阴沉欲雨,便匆匆往家里赶去。刚上木板桥不远,后面的刘连生,脚下似被什么东西一绊,就向后摔倒,肩上的锄就脱手甩入水里。在前走的刘景昌听到响声,回头一看,见刘连生正用手去抓水里的锄柄。他以为,锄柄那么高,抓到手扛在肩上一起回家。毕竟是一起来的,两家相离不远。
那锄柄慢慢下沉。当刘连生将两手都攥住锄柄时,水鬼往上顺势一送再往回一拽,刘连生便跌入水里,连个气泡都没有就消失了。刘景昌愣了一会,撒腿就往家跑。等刘连生的家人赶到桥上,也只能望水兴叹。多少天过去后,他父亲时常梦里梦到刘连生跟他说,说水里很黑、很凉。当水慢慢下落时曾派人打捞过他,可惜,也没打捞上来。
还有一人,他在水里洗澡,忽觉得似有人将他往深水里拽。他急中生智,咬破中指,用其他四指攥住向脚脖子处的着力点指去。水鬼最怕童男子的中指血。这年轻人虽躲过一劫,却也灌了两口河水。
人们在阴雨天很少出门,尤其是堡子店和刘家庄庙前这一段。堡子店有四个女孩子,去河边採菜。一个叫小芹的,她耳朵里总听到有人招呼她:过来呀,这里菜多!那声音很像邻居小玲的声音。等招呼到第三声,她才抬起头来看一看。她发现,小玲与另两个女孩子在一起,正在低头採水芹菜,根本没有招呼她的一点迹象。等她低头再採时,耳中又听到小玲招呼她的声音。她抬头再看,还是那样,心里就有些疑惑,预感这里有什么古怪。她赶忙紧走几步,到了三个女孩子的身边说:‘都别採了,赶快回家!’她这么一说,其他三个还挺不满意。在她一再的劝说下,那三个女孩子才不情愿地挎着篮子回家了。
等到了大路上,她问小玲:‘小玲,刚才採菜时,你招呼过我?’小玲说:‘我没有。’‘真的没有?’她追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小玲边说边摇头。‘你确定没招呼过我?!’小芹又追问了一遍。‘我没有,一句也没招呼过你!’小芹见小玲急得要掉泪儿,这才确定刚才事有蹊跷。她这才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刚才遇到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吓得那三个女孩子大眼瞪小眼,不住地向一起靠拢。
从那以后,一传十、十传百,附近村庄的孩子,再也没人到河边采菜、玩耍。被拿替死鬼的,都是那些舍不得、爱占便宜的人。若兄弟你舍不得我那黄铜的秤盘子,非得去捞取,没准就着了它的道儿。”
陆腾飞听后,长出了一口气,随后说道:“不管怎么说,秤让我弄丢了,这么着,我给你一些钱,你另买一杆新秤吧。”
“钱财是身外之物,只要兄弟没出什么意外,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兄,我去把木匣里的包裹拿出来,别再耽误你了。”陆腾飞与刘进三相继出了殿门。到了车前,他说:“刘兄,你把这些鱼推回家里,半路上按个头大小卖出去,也许能卖几文钱。若不够,再添一些,买杆新秤。”
“兄弟你呀,心底真是纯善!每筐里足有十多条,这得卖多少钱?麻烦你,你多走几步路,跟我一起回家。到家后,我绝对不给你预备菜,就让你嫂子给炖上两条鱼,咱们哥俩偏腿坐在热炕头儿上,就着这鱼喝两盅怎么样?”
“算啦,穷人有穷事,呆一会我也该走了。刘兄,趁着天亮赶路,去西北的村庄转一转,多卖一条是一条。”
“既然兄弟贵步懒移,我就不勉强了,你顺便把里面的麻绳也拿出来。”陆腾飞把菜钱给了他,递上麻绳。
刘进三用麻绳串了八条鱼,递与陆腾飞四条说:“麻烦你受累,帮忙提着,咱们把这八条鱼送给两位先生。”
进了殿门,走近后,刘进三说:“二位先生,这是八条鱼,你们一人四条。回家后熬熟了当下酒菜。”刘进三将鱼递与孔方,陆腾飞将鱼递给吴才。
“掌柜的,你快留着卖几文钱,好买一杆新秤。”
“车上还有很多鱼,买两杆新秤也用不了。”
“这无功受禄,多不好意思?那就多谢刘掌柜了!”
“千万别谢我,要谢就谢这位陶兄弟。他也真实在,哪有逮这么多鱼的?这道路泥泞难行,空走都费力,何况还推着这么多鱼呢?我这肚子刚舒服一些,不可能把这些鱼都推回家里吧?真要再累出别的什么病来,那就更不值得了。二位先生能收下,就算是体谅、照顾我的身体了!”
“你俩听一听,这掌柜的真会说话!二位先生,肯定体谅你的苦衷,为你排忧解难的!”
陆腾飞说完,四人哈哈一笑。
“我就不陪各位了,推车到家,还有一段距离。谢谢兄弟!谢谢兄弟!”
“刘兄,慢走!”
孔方说:“吴大哥,咱俩也慢慢往家走吧?千万别辜负了这哥俩的心意,到了家里就熬鱼。”
“兄弟,我这四条也给你吧,到时,我光出嘴还不行?”
“行是行,你打算吃多长时间?”
“我算了算,怎么也得吃一年吧?!”
“趁着这俩兄弟在场,我把鱼放进河水里,等你想喝鱼汤时,就从河水里舀几瓢,到时,咱俩喝的是八条鱼的鱼汤,你看怎么样?”
四人说笑着出了庙门。二位先生顺庙门向东北走了,刘进三顺庙门往西北而去。
雨后的阳光火辣耀眼,四外的庄稼显得清新翠绿。他望了望树木之间掩映着的木板桥,及桥南面看不见的荞麦地。
太阳渐渐西沉,红霞映满东半个天空。他忽然想起了耿云霞送他的那封信:朝来暮去,云霞悠悠,哥哥赶路,抬头偶望,心愿足矣。
他遥望着西南方向的耿家庄,我哪漂亮可人的小妹妹,你现在再干什么?你不会坐在梳妆台旁理发描眉吧?冲你的性格,也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子?我想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想起了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画中的胡英也是位女子呐?你们对我再好,也只能是过眼烟云。就像你说的‘自此别后,再见无期’。
呆想了一会,进了庙门。从残墙处折了两根树枝,用来晾晒衣服。
进了殿门,才认真仔细地打量一下今夜的宿处。中间靠南凸起的地方,是一个摆放香炉的大石桌。石桌上的香炉,像被磨牙的老鼠啃了几口,留下了两个豁口。满面的灰尘遮盖着几根未曾燃尽,高低不齐的细香。香炉的北面,挂着褪了色的彩帐。那彩帐漏洞百出,一条一条地垂下来,像伤心人流下来的泪滴。掀开彩帐,见里面不远处端坐着一个没有头颅的塑像。塑像上遗弃着鸟的粪便和蛛网。看那塑像的装束,好像是道家的打扮。
正在观瞧时,麻雀一只接一只地向殿里飞来,相继地落在各自的睡眠之处。远处断续的蛙鸣,此时仿佛变成了合唱。
宿处高大宽广,只容一身。自己把身体放在那里合适呢?陆腾飞将衣服晾在暗处通风的地方,仍在左顾右盼。一掀石桌挂着的布帘,见石桌中间的空挡处铺有一层干草。大概是有人曾寄宿于此。他将布帘轻轻地抖一抖,到殿外的东墙下拔来一些青草,当做笤帚将石桌里面简单的清理一下,把干草摔打摔打重新弄好。
天渐渐黑了下来,青蛙的合唱显得异常清亮整齐。陆腾飞合衣躺在干草上,头下枕着一块青砖和自己的包裹。
老鼠啃食鱼骨头的声音;庙外树上偶尔传来几声野鸟的鸣叫,让这秋夜显得异常宁静。蚊子虽然已少了很多,但它们叮上,一口能顶原来的好几口。尤其是在这远离人群,没人常喂的破庙里。如果将艾草点燃,就能将殿内的蚊虫驱除。父亲将未干的艾草引燃,天空中黑压压一片,招来无数的比指甲盖还短一些的盖虫。父亲赶忙将它踩灭,那铺天盖地的虫子才飞走。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却听到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这么晚了,莫非也有人像我一样无家可归,来此借宿?大概自己住的地方,就是他的常住之地吧?
庙门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掀开帘子的一角,见一人直奔自己而来,连弯儿都不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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