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计划，在开始实施时，就已同时开始了偏差。”
------------极东星区丰登忠嗣学院，海军指挥学科，科训
第9章
准备后的抵近侦查
4049年，月日，14:06，扎哈瑞尔
=
曾经，海盗是一个历史名词。
直到突然出现的知识管理员击碎了联邦在银河系维持了快十个世纪的和平，于是人们发现，自己的家园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危机四伏。
星矩和导航员确实让折跃变得精准而便捷，但再精准再便捷，也不可能直接就从一个星港内跳至另一个港内。而星港的基础设施，星港外场的宇宙环境，跃迁舰船的状态和配置等等，共同决定了这段中继距离的长度与位置。
某些不幸船只的命运就被这段中继距离所决定。
隐藏与某处的海盗船们，像锁定目标的狼群，直接冲撞上去，或是瞄准了商船外观明显的货舱，用多束非法改装的采矿激光硬生生切割下来，用磁力装置捕获；或是更原始而血腥的跳帮，杀掉一切敢阻挡自己夺取船只控制权的人，然后无论是否得手，都在地方卫戍舰队和驻防轨道军反应过来之前，带着新的战利品和血债，留下更深的恐惧和仇恨，四散奔逃，流窜他方，然后重新集结起来，寻找着下个受害者。
不过我们这次遇到的是类型更为“古典”的另一种。确切的说，更类似于行星大气层下，液态海洋之上，风帆时代的海盗们，游荡在航线之间，依托有利地势埋伏目标，躲避打击。用地球史来类似的话，比如加勒比海上的各路亨利摩根。
这是因为这条“斯克芬斯”航道的特殊性。像这样的的特殊航道，在星图上的表述是一根长长的直线，间隙着一段，或是多段虚线，并且虚线旁还标注着时间。因为，虚线就代表着航线的这一段已经进入了某个质量奇点的引力场范围，这里的空间和维度已经被扭曲过了，船只只能在标注的时间时及时退出跃迁状态，以亚光速驶出，再确认目标点，重新开始跃迁。
不然的话
曾经有很多比较头铁的船长试过。结果，他们和他们的船就被直接脱出超维，然后在不知有多少个天文单位的惯性作用下，瞬间分解成一大片比夸克更微观的玩意儿，最后成为雾状星云的一部分。
这就是这些特殊航道的另一个特殊点了，那就是常常环绕着质量奇点的雾状星云和行星带。与一立方米只有十多个原子的普通星云相比，雾状星云，特别是“斯芬克斯”航道中间这圈，像极了恩希尔的那碗奶油蘑菇浓汤，要是里面沉着只死苍蝇的话，光靠眼睛肯定发现不了。
我满怀恶意的打了个比方。
你也可以想象，如果“这碗汤”里藏了只海盗舰队的话，只靠雷达去扫，特别是对只有民用预警雷达的商船队来说，是多么不切实际。
这时候我就希望政委能要到些探针了。
我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同样在瞟着我。
于是，尴尬的对视间，对接通道传来些许机械臂的连带晃荡。我们三人脚下，铁流号的货舱正在接收政委此行的成果。
然后政委的视线转向了我的“成果”。
“iξ？你是？”
巫女装的女孩，头上插着一根白簪，说明她正在为族人服丧。些许笨拙的轻鞠一躬，耳旁两束用红线束起的发辫随之自然垂下。
如果是翔子做这个动作的话，她的长发应该能及到腰吧。
我默默联想到。
相比而言，这个姑娘就差很多了，只能达到胸前。不过，同是侍奉父神的巫女，她们都是从就开始留着头发，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年龄不同而已。
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同样是巫女服，但姑娘的绯袴皱褶间多环穿了一根白色布条。
在联邦陆军里，如果一个机动步兵头盔上或者胸甲前画着一条白杠的话，那就表明他或者她，是个被紧急征召入伍的动员兵。用我母亲说的“行话”来讲，就是所谓的“白盾”。白的“白”，白旗的“白”，只能蹲蹲战壕的“盾”。
唉，我又开始乱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回过神，却是一段沉默。
不过我并不感到疑惑，政委也没有生气的迹象，由于某个人的突然到来，这两天类似的场面都见得比较多。
但，肯定没有这么费劲。
只见她的一对眉毛从皱起渐渐转成撅起，双手开始握起了拳，面容也变得坚毅，眼神也变得锐利
十多秒后，她放弃了。
“白音幽雪，隶属扎哈瑞尔星炬厅，初次见面，请多海涵。”
于是又鞠了一躬。
“λγ，你好，灵能者白音姐。”
政委点头回应。
“看服饰其实就能猜个大概了。不过，舰长，我记得你原先计划的是去广氏贸易公会。”
“你当然没有记错，政委同志。”
正如忠嗣学院的指挥学课上总是被强调的一点，“任何计划，在开始实施时，就已同时开始了偏差”，
而这次我还真没什么纠正方法。首先，我的确是抵达了这个贸易公会的总部门口，而从那两排顶部有着激光电的围墙，和露出墙头的一大片长方平顶工厂建筑可以看出两点：
第一，这个公会不仅仅只是个“贸易”公会，还连带着加工和销售一条龙了。恩，要知道，“吃独食”是最容易被业界针对的行为，不过现在看来，扎哈瑞尔星系的“业界”应该也就剩它一家了。
第二，这栋写字楼的主人应该是比较虚荣自傲的。相对于抽象的财务报表或者股价走势，他或者她更喜欢做的是坐在位于顶楼的办公室里，亲眼看着自己的商业帝国在自己脚下不停运转的样子。
不然我没法解释，他或者她，为什么要在工业园区的一片厂房里，修上这么一栋风格格格不入的豪华写字楼。
而且正门前那个烫着“广式贸易公会”六个金字的“牌坊”，呃，说它是“牌坊”，立体样式倒更像是日式的红色鸟居但要说它是“鸟居”吧，那两根立柱上却还盘着中华龙呢，从皇冠和龙袍的花色，我认出是秦皇和汉武。
商家门前雕秦皇汉武
“”
那位接待我的公关经理证实了我的判断。老板并不是中国人，他甚至不是地球联合国的公民，只是曾经留过三年学，学区被分到了东亚这边而已。他很喜欢老师给他音译的“李广亚”这个名字，也为了能蹭蹭“中国”的名头，所以当年去工商庭注册的时候就拿出来用了。
他是贡嘎布人，姓氏在中间。
不过蹭归蹭，毕竟是正儿八经留过学，还是学到了些东西的。（自动无视那个“牌坊”，我早已不指望外人能分清中日韩了，更别说外星人）就像“氏”这个字并没有用错，不只是家族企业，且还是一整个氏族部落联盟和公司制的奇怪混合物，老板同时是部落联盟的大族长，手下则是各个加盟部落的头人，层层分封。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们要坚持斯克芬斯航道了，不仅原料产地是大族长自己的亲族在控制，要真的砸了部下们的铁饭碗，他这个大族长屁股底下怕不是会有点烫。
心里吐槽一下，我听着公关经理继续鼓吹着，这位老板最出名的一点便是拒绝承认失败，也正是因为这份好强斗狠，当年才能团结整个部落联盟走向星海，在航道间打出了名气，让其他人愿意投靠在他的名下，最后发展成为如此规模的公会。
好吧，听着确实是个能和恩希尔对着干的人。
那么，说了半天，为什么我还没见到他的面？
“我确认我中途有预约过，经理先生。”
公关经理露出了职业性的苦笑。
“董事长和物流部长临时出去办事了，突发事情，他托我向你保证会尽快回来，真的非常抱歉。”
“是在星炬厅么？”
“恩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说的是出去“办事”，不是“处理事务”，更不是“私人事务”。那除了在导航员上出了问题外，他还不至于非得亲自出去处理，把我就这么晾在这里吧。毕竟，调度不到导航员的话，货船出不了港，那我高兴不高兴都在其次了。”
我挥挥手打断的经理正准备着的解释。
“不用，不用，这个可以理解，我也并不生气。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进到货了——嗯，不要说你不知道，你好歹也算是个中间管理层，不可能不知道。”
经理脸上犹豫了一下，两双手合在一起搓着。
“快十个月了吧。”
“哦。”
我看了一眼接待室数扇落地窗外，连片厂房边上的一个个巨型金属存储罐。
“那你们估计只能再维持快两个月的生产了，我猜，算上损耗，估计还得减点产能，难怪你们董事长这么着急。本来听到护航军舰来了，高高兴兴的联系星炬厅准备恢复运输，结果临时又出了篓子，要换成我，怕不是也会有两分脾气。只是，”
皱着眉头，我口嘬饮了一下那杯古怪的贡嘎布茶，
“只是你们董事长的脾气，怕不只是有两分吧。”
我挥挥手打断的经理正酝酿着的解释。
“就说你吧，你能当上这么大个公会的公关经理，应该还是有些本事的。但就现在这事，你就真没想到劝劝你们老板，与其自己带人去吵架，把我晾在这里，不如先和我把话说清楚了，再邀请我陪你们一起去星炬厅？我是来给你们护航的，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有我的陪同，你们跟星炬厅不是能更好说话一些么，经理先生？这是很基本的操作啊，你是真没想到？还是因为你们董事长冒火的时候，谁都不敢去触霉头？介于我对你印象还不错，我猜应该是后者。”
经理默默端起面前的茶，正想凑进嘴，发现我站了起来，手里端着杯子。
“综上所述，我就不问你，你们董事长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既然最出名的一点是拒绝承认失败，那他现在多半是已经僵在星炬厅里下不了台了，还是我去找他吧。”
语毕，一饮而尽。
“最后，谢谢你。和你的这杯茶。”
其实后面还得谢谢人家为我准备的两辆专车，和那两位铁定没了驾照，就算走关系也还得补考五次科目一的司机，不然我是不可能还能准时和政委在星港胜利会师的。
政委点点头。
“乌。那么，这位白音姐又是怎么一回事情？我没看到她的法杖，她应该还未出师。”
“她是星语者，政委。我觉得我们接下来有可能会需要一位星语者的。而如果后面发生的事能让我去掉“有可能”三个字的话，那么，这个“需要”就会变成“必须”了不管她出没出师。”
政委的电子眼瞟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星语者少女，转回来时，他眯了眯那只肉眼的眼皮。
“δ?σk，看来你听到了不少东西，而且多半是坏事。”
“啊~政委你也开始上道了，可以可以。”
“”
相视而笑。
气密门在我们三人身后关闭，锁死，但声音还是透了进来，巨大的金属构件相互碰撞摩擦与齿轮的转动，是黎塞留一边收回铁流号与星港的对接，一边喊道，
“通过生物信息身份认证，欢迎回来！舰长，政委！还有咦，这个萝莉又是哪位啊？灵能者？你好呀？”
带着激光武器和生物质检测传感器的安检摄像头朝着少女怯生生的脸前伸长，被我一巴掌闪了回去，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所以闭嘴，大副同志。”
“喂！！舰长你——”
“你那个写作软件下好了么？”
“哎？哦下好了，就等你和政委授权了，恩嘿，嘿，嘿我错了，舰长，我下次不敢了”
“记住你现在的话，黎塞留，记好了。”
空空荡荡的走廊和过道，所有人都在岗位上待命，只等我一声令下。哦，除了一个人。我猜她现在应该在舰长指挥椅边上，继续好奇的左顾右看吧。
我是这么想的，
结果等我离开升降梯，向着舰桥上的众人环顾着还礼时，却没发现她的身影。
“————”
尽管明白她现在肯定在船上的某个地方好好的呆着，但心里还是莫名咯噔一下。
定神，首先得做个介绍。
我把身后一直低着头的星语者少女让了出来。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扎哈瑞尔星炬厅的星语者，白音幽雪姐。她暂时会和我们一起行动，利用她的能力为我们提供帮助，大家欢迎欢迎！呱唧呱唧！”
一阵掌声，星语者少女瞬间变成了无情的鞠躬机器，
直到我拍拍肩膀，
“嗯，考虑到你是第一次上舰，我怕你难免会有些不适应。先安排你去休息，好吗？”
“是。非常感谢。”
“先别急着谢我。”
我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其实，让你来帮忙是我临时起意的事，所以船上什么都没有准备，比如，空房间。呃，刚才倒是想过把我的寝室先让出来——”
“不不不，不行不行，”少女使劲摇头，束着红绳的发辫左右甩着，“您是舰长啊，我怎么能用您的房间”
“这倒没什么。我主要是怕里面全是我的汗臭味，而我自己闻不出来所以，能暂时委屈你和这位大姐姐挤一挤么？她也是灵能者，来自丰登星炬厅。”
尽管头戴的导航员头盔完全遮盖了翔子的视线，她还是能将自己的微笑，准确的投向稍稍抬起脑袋的星语者少女。
于是，一会儿时间，少女拘谨的脸上终于开始有了些喜色。
“是！很高兴能有和已经开始工作的前辈一同起居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拜托您的担待了，一之濑前辈！”
又是一个鞠躬，
看来翔子已经用心灵感应安抚好了。
“那就麻烦你了，翔子。”
“乐意之至。”
点头示意。
“那么，黎塞留？”
“啊，我一直在听。”
“把白音姐带过去吧。然后，我现在以舰长身份授权你半个时内的五级生产权限，造一张床和配套的床具，一起送过去。”
“哎呀，好咧！嘿嘿~~”
“哦，差点忘了，”
这声“嘿嘿”提醒了我，“补充一点，按标准配置生产，大副同志。”
“啊？”
“标准配置，标准风格，没有多余图案，没有多余装饰，不含等身抱枕，懂了吗？”
“唉，懂了。”
我及时将某个能让政委瞬间拉满血压的蕾丝边玩意儿扼杀在了图纸上。
“哦，舰长，说到授权——”
“你那个等忙完了再说。另外，现在华伦蒂在哪？”
“你不是把她托给爱丽丝了嘛。”
黎塞留无精打采的回复，“她当然跟着突击队在一起待命咯。”
“让她马上回舰桥，就这样，以上。”
升降梯的门关上了，
翔子脸上宽慰的微笑随之消散。
“舰长，白音桑她肯定还未出师。她的灵力还很弱，弱到连灵能者之间面对面的心灵感应，都还需要我的出力引导，她还什么都做不了呢。”
咬着嘴唇，转向了我，语气里难得露出了些焦虑，“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带这样的一个孩子上来？发生了什么么？”
“还没发生什么。只是，我本来打算的是交接完后就直接带一艘商船跑个往返试试，但后面算歪打正着吧，我在星炬厅听到了一件事，所以改主意了。咱们自己先去逛一圈看看，另外，我临时起意，死缠烂打的借调了一位星语者。你没听错，这位白音幽雪妹妹是我死缠烂打硬要来的，尽管她今年十一岁未满，还正在为今天凌晨自己一位防火女导师的死服丧。”
“诶？”
“对，翔子，这次延迟，实际原因是因为扎哈瑞尔星炬轮值的防火女突然去世了，并不是你的责任，不过，出于尊重，我不能为此恭喜你。”
我坐上了舰长指挥椅，吐口气，
“至于你说她还什么都做不了，确实。不过她已经是那批修习巫女里最年长，表现最好的一个了，她能在三光年内和扎哈瑞尔剩下的两位防火女们建立灵能通讯，并且在流着鼻血昏迷前说出二十六个汉字，这就够了。对此我还做了规划：六个字说明地点，八个字说明敌人和数量，八个字说明我对此的判断，最后四个字，“为了联邦”，我没要求更多了。就像这次我也没指望政委他能真要到些什么，尽管看着是轻重玩意儿一大堆。”
“μη，哈。”
政委的上下喙磕了个响，“我感觉被你看了，舰长。但这次确实是这样。”
电子眼红光闪烁几下，他读取了清单，“一个聚变核心，十八梗探针，三十五吨液氮引擎冷却液，标准5罐装，三根标准撞角组合件，最后，八根脱离式外置辅助推进器，哈。”
“固推？驱逐舰要固推干嘛？”
“总之，α?πk?νμαi，按你的话，我全收回来了。”
“行，吧，好歹还有些探针，还有个核心。希望政委你有问过他们，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烂在库里的预生产件，他们的冗余基料存储在哪。”
“乌斯。我确实问了。回复是，一周前被恩希尔借调走了，燃料，所有的基础料，铁基，碳基，硅基，有色金属料，氩气，λαλ?，这剩下的聚变核心还是因为库存记录出了偏差。”
“那么，我告诉你，四天前，这些物资被装上了扎哈瑞尔地方卫戍舰队的十八艘船，都是下本钱翻新的退役军舰，还有在广氏贸易公会的商船队被多次伏击后，扎哈瑞尔星炬厅最后两位在待命的星语者和导航员，去试着清剿海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自进了斯芬克斯航道后，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就像瞬间蒸发了似的。话说，政委你瞧，商会开始撒谎了，他们可是说恩希尔从未管过他们。”
“一点信息都没有么？”
“是的，翔子，对此的猜想是，星语者第一时间就被船上的叛徒杀害了。所以恩希尔没有告诉我们这件事，因为这支卫戍舰队很有可能叛逃了，嘛，想想确实挺丢人的。”
“ν?ν，再好的装备，没有纪律和有纪律的人，终究只是好看的摆设。”
“但是，”
政委一愣。
“但是，在进入斯芬克斯航道之前，灵能联络是正常的。这说明叛逃者应该不是多数，更多的是起到内奸和误导的作用，直到海盗们伏击在即，才出身开始跳反。也就是说，是有可能发生了战斗的，所以我们有必要去看看。而这位白音幽雪妹妹，是我准备的一个保险。总之，翔子，确定一个灵能目标点。目标，斯克芬斯航道，杰立德行星，提里丁里星系，黎塞留，进入跃迁17分1秒时提前脱出，不然咱们都得死，谢谢。”
“黎塞留？你听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