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尾商会会长维克多的书房，坐落在商会的顶层——三楼，朝向南边的一侧，与他的卧室和会客室相连。伊恩敲敲门，走了进去。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进过的所有房间里，最精致的一间了。

    这种精致和尺寸有关。维克多的身形，决定了他的房间大和其中所有家具用品的大。

    伊恩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巨人，或者是来到了一间儿童房。但所有的家具和摆设却又都是成年人的品味，低调而奢华。

    “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很贵。”伊恩心里想。

    “伊恩，坐吧。”维克多正坐在他的书桌后面，饶有兴味地端详着伊恩。

    伊恩在书桌前坐了下来。这张椅子倒是正常尺寸，显然是为了访客准备的。

    “黑铁等级的佣兵，对吧？”维克多说道。

    “是的，会长。”

    “但你还有一个身份，是魔铁匠……”维克多意味深长地说道。

    伊恩有些诧异，自己从把巨剑送回来到现在，一共只过去了喝上两杯麦酒的时间，会长就已经知道了他魔铁匠的事？转念一想，一定是巴比奇或者吉格斯上楼时说的。伊恩没有答话，他知道维克多一定是有话要说，才会找他上来。

    “我——很好奇，你知道，好奇能让我保持行动力，”维克多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魔铁匠可以在这个时代活得很舒服，至少很安全，比佣兵安全。你为什么却选择做了佣兵？”

    伊恩看着维克多，说道：“这说来话长，会长。”

    “我有时间。”维克多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

    “在开始之前，我并不知道魔铁匠是什么。”伊恩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尽量扼要地解释，“我只是为了活下去，所以试着做了些金属农具，日常生活器具，偶尔也做些刀剑的订单。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不得不离开帝国——您应该知道我是帝国人，来到联邦后居无定所，除了希德和我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可以投靠，所以我和他选择了通过佣兵这份职业来赚取旅费。”

    伊恩停了一下，见维克多没有打断的意思，又继续道：“希德一直和剑打交道，我的剑技大部分也是跟他学的，只是加入了灵想力的控制。跟一些魔兽战斗之后，我发现灵想力的战斗方式还是挺有效的，所以——”

    “所以你们觉得有足够的实力来靠佣兵公会的委托，赚取生活费和旅费？”

    “是的。”

    “嗯，我能认得出来你的斗篷与普通的布匹不一样，应该也是某种魔兽的素材，对吧？”

    “是的，尸鲤的素材。”伊恩照实说了。

    “我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没有固定的居所，以及本钱，所以无法重操旧业，从事魔铁匠的工作，我没有理解错吧？”

    伊恩点了点头，但并不明白这位商会大佬到底要说什么。

    维克多满意地捋了捋胡子，往前俯身凑到桌前，笑道：“那么，如果我提供给你本钱和房产，你愿意继续从事魔铁匠的工作吗？”

    维克多说完这句话时，看见伊恩的眼睛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闪亮起来，依然暗淡无光。他有些失望。以他经商这么多年的经验，他一眼就能从对方的表情里读出内容。尤其是人类，他们的微表情太丰富了，每一条肌肉都在传达着讯息。

    果然，如他所料，伊恩回应道：“我并无冒犯之意，会长，相反我感谢您的提议，但我——”

    伊恩的话被维克多伸出手掌拦下了。维克多不喜欢听说辞，尤其是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觉得自己的耐性在渐渐消退。既然已经知道结果的事，就会发自内心地不愿意花时间聆听说辞。

    “既然你有更好的理由，我没有权利阻止你继续做佣兵，况且还是在我金尾商会雇佣的战痕佣兵团里。”维克多平静地说道，“你可以下去了。”

    伊恩感觉到自己令这位会长不高兴了，但又不愿违背本意，于是他急切地解释道：“但是，我可以为佣兵团和您的商会提供一些必要的支援。不过我对于魔兽素材的加工并不熟悉，还需要……”

    “我说过，你可以下去了。”维克多浑厚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极具权威，不容违抗。

    “……是。”伊恩悻悻的退了出去。

    “我这是在干嘛？”他心里堵的有点难受，心情有些沉重，慢吞吞地走回到一楼。大厅里的众人似乎比刚才安静多了，各自休息的休息，喝酒的喝酒。

    “老狐狸找你，准没好事。”阿基里斯倚在楼梯边的角落，用一如既往地冰冷的声音说道。

    伊恩楞了一下，苦笑道：“倒是没有，他问我要不要继续做魔铁匠，说可以投资我。”

    “你怎么说？”吉格斯凑了过来。空气都安静了起来，仿佛每一个在场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伊恩犹豫了一下，轻声答道：“……我谢绝了。”

    “嘿！你们听见了吗？”吉格斯突然缩回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高举起酒杯，“这子谢绝了魔铁匠的安逸生活，选择继续做一个每天要干各种脏活累活、一不心还会死翘翘的佣兵！伊恩，还是我们战痕佣兵团的佣兵！让我们为这个傻子，干杯！”

    “耶！”

    “干杯！”

    “干杯！”

    “为伊恩！为战痕！”老罗德尔叫道。

    气氛又欢闹起来，众人纷纷举起酒杯。

    伊恩有些迷茫，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太明白战痕的这些人。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身经百战，实力过人，但有时候又疯疯癫癫，天真烂漫。

    “你很有意思。”阿基里斯低声对伊恩说道。

    吉格斯对伊恩说道：“你没有选择魔铁匠的舒服日子，伊恩，而是选择跟我们战痕在一起。别介意，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们也是，但那些不重要！”吉格斯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重要的是，现在，我们依然是——兄弟！”

    “吉格斯，你醉了。”麦琪轻声训斥道，然后转头对伊恩说，“不用理他，他一醉就到处和人称兄道弟。”

    “别胡说！我吉格斯可没有那么随便！”吉格斯涨红了脸。

    “那如果他刚才回答你选择了去做魔铁匠，你要怎么说呢？”麦琪坏笑道。

    吉格斯倒是毫不含糊：“我会说，我们战痕佣兵团从今天起，就拥有了一名魔铁匠！干杯！哈哈哈！”

    伊恩有些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自嘲终究自己是新来的，还无法理解他们。但奇妙的是，他居然在这莫名其妙的空气里，感受到了一丝黑鹰城贫民窟那栋破房子里的温暖氛围。每一个人都那么真实，虽然彼此一言不合就会吵架甚至动手打架，但彼此之间的联系却紧密地让伊恩羡慕和怀念。

    “不过说实在的，”吉格斯凑近了声说道，“你真的不能帮我加工点儿什么吗？”

    伊恩看着吉格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笑，想大笑，大叫。

    然后他猛地站了起来，一跃而上，站到了吧台的台面上，大声道：“我会给你们每人铸造一件装备，记得把你们的素材带给我！不过，我还不太了解魔兽……”

    “为了伊恩！”伊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罗德尔的吼声以及众人祝酒的欢笑声淹没了。

    “……好吧，做坏了我可不负责。”伊恩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自言自语道。

    他发现自己先前的烦闷，已经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