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晋时期,世家屹立,皇权旁落。太子长桓为统皇权,上奏废世家选官制。朝野震荡,议论纷纷。世家豪门皆反此举,为攘内外安宁,太子长桓请愿外出游学。

    太子长桓游学归来,娶谢家嫡长女菀。成帝崩,太子长桓继位,即为晋帝。

    晋帝继位,废选官,立科举;削诸侯,灭鲜卑。

    至此,景明之治开启。

    ——《晋帝传》

    北晋天元十八年,正月十二戌时初,大雪纷飞。

    文德殿内,白玉鹤纹盖炉立殿侧,袅袅青烟而起。殿内四角皆放纯金八宝纹铜炉,屋内暖意醺醺。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说话之人乃东宫洗马郭盛。

    此话一出,殿内无一人出声。

    气氛逐渐冷凝,站在中间的郭盛颤颤巍巍的举着折子,衷衣湿透,脸色渐渐发白。

    天元十八年,年初刚过。太子长桓上疏奏章,议废除九品中正制,世族寒门内有才之人,皆可为官。

    此举一出,雪花般的奏章送入勤政殿。以司徒左长史、太常卫尉少卿为首,斥太子年少无知,应多加内修文采。连番上疏,恳请陛下令太子入学崇政殿。

    半晌,木屐声动。

    “天元十五年,清河卢氏同太原王氏子弟辱吾萧氏,尔等劝本宫忍;天元十七年,陇西李氏拒娶郡主,声称李氏乃世家大族;如今,世家联名上疏,言本宫不理国事,需在崇政殿继续读书,诸卿今日还要劝本宫再忍。然,如此无用,怎配为一国太子?”

    最后一句,已是怒极。

    字字诛心,无人胆敢应答。

    萧湛似笑非笑的环视一圈,黑黝黝的眸子盯得人心发慌。明明殿内暖的出汗,可被注视到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屋内诸人纷纷下跪,噤声不语。

    跪在左侧的着青宽博衫子太子詹事甘冉垂首,“殿下,自汉时立察举制和征辟制,终王朝颠覆。□□皇帝立九品中正制,乃利国利民之大事。然世家大族为一己私利,无论有才与否,皆举荐族内子弟。自此‘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思及此,甘冉伏下身子,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成大礼。

    “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殿下为民思虑,实乃万民之幸。然世家盘根错节,姻亲往来,撼动绝非易事,还望殿下深思。”

    萧湛怒容稍缓,长叹一声,上前扶起甘冉。

    “先生大才,桓受益匪浅。桓为太子十三载,然无甚大用,实感抱罪怀瑕。今听先生一言,此乃桓过于心急。望诸君海涵。”

    话毕,萧湛拱手高举,自上而下,作一长揖。

    堂下跪立之人,无不感动。更有甚者,热泪盈眶。殿下礼贤下士,日后必定是位明君,此乃臣子之福,百姓之幸。

    萧湛面露倦色,摆了摆手。见状,众人未曾多言,道了声‘告退’。离宫时,皆叹太子贤德。于此,太子谦卑贤明之名传遍朝野。

    见众人离东宫,一旁侍立的太监捧青釉木青纹盏,开口劝道:“殿下,喝口茶消消气。”

    萧湛未言一语,执笔立于桌前,缓缓抬笔下一个‘忍’字,苍劲有力。心中有刃则为忍。终有一日,他必将心中之刃化为手上之刀,斩其根,断其枝。

    静默片刻,萧湛垂眼低看,‘忍’之一字似要划破宣纸,直冲苍穹。待墨迹慢慢变干,命人裱起来,挂在墙上,日夜警醒。

    接过青纹盏,仰头一饮而尽。

    浓烈的奶香味中夹杂的淡淡的茶香,甜涩口感混在一起,却意外的好喝。冬日里,一杯热茶下去,整个身子舒展开来了。萧湛微眯起眼睛,鼻腔里溢出舒服的叹声。

    “梁禾,这是什么茶?”

    “回殿下,这是鲜卑上贡的奶茶。陛下说殿下必定喜爱,今早差人送来。”梁禾一边捧着青纹盏,一边回话,手上的动作纹丝不动。

    “鲜卑?”萧湛低喃。

    闻言,梁禾腰弯得更低,不敢有半点动作,生怕惊扰到殿下。

    殿外的雪渐渐大了起来,纷扬的雪花接踵而来,天地间蒙上洁白,如笼罩一层薄雾。

    亥时三刻,萧湛仍在处理政务,未有休息的意思。

    “殿下,天色不早了,是时候该歇息了。”趁着他拿折子的功夫,梁禾硬着头皮出声提醒。

    萧湛皱了皱眉,斜睨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朝殿外走去。

    知道殿下心情不好,梁禾也不敢像平时一般同殿下嬉笑,小跑几步忙跟了上去。

    华清殿位于东宫西侧,离文德殿尚有一段路程。轿辇早早在殿外等候,四个身强体壮的太监站在轿辇四角。

    雪花落在萧湛肩头,调皮的打了个旋儿,又飘远了。萧湛抬头望向远方,怔怔出了神。

    从洛阳出发,途经燕京、豫州、宛城,达居庸关。往北骑马二十里便达雁门关,那是西北军所在地。

    梁禾拉开较帘,恭敬地朝前,“殿下,雪大了。”

    萧湛收回视线,蓦地轻叹一声。声音很轻,一出口已随寒风飘散,唯有不断上升的白气彰显其存在。

    华清殿内早已烧起地暖,雁足灯置于殿内,暖房送来的娇花插在青花缠枝云纹玉壶春瓶上,整个内殿清香浮动。

    浴池内,两个身穿青色的宫裙的宫女正向池内撒入草药,随后将澡豆备在珐琅彩杏林碗内。

    “殿下,浴兰汤已备好。”

    “嗯”

    宫女福身,退了下去。

    未至一刻钟,萧湛起身出了浴池。他实在不喜欢泡浴兰汤。

    “殿下,东西已经备好了。”

    萧湛眼前一亮,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又觉得这样不大庄重,有损他太子的威严,使劲压了压唇角,力将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黄花梨雕龙纹罗汉床上摆着七八个枕头,奇怪的是枕头的上绣着各不相同的名字。

    萧湛将各个枕头排排好,拿出绣着‘太原王氏’的枕头,使劲锤了几下,不解气的用脚踩了又踩。

    “竟然敢说我年少无知,还要我多修文采。你们太原王氏一族一窝子蠢货,族内子弟既无文采,又无相貌。以后管好那群蠢货,少来找本宫的麻烦,听懂了吗?”

    见太原王氏没有任何反应,萧湛啪啪上去就是两巴掌。

    “不知羞耻。”

    扔掉‘不知羞耻’的太原王氏,一把抓过旁边的陇西李氏。二话不说,先是一顿拳打脚踢。

    “陇西李氏,终于抓到你们了。会点花拳绣腿,还敢在本太子面前舞刀弄枪。刚才的几下只是给你们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你们长点记性。日后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清河卢氏,现在知道跪下来求我了。天元七年时,上疏说本宫顽劣不堪,只知玩乐,害本宫被罚写了三十遍的《大学》,这个帐我今天要跟你好好算个清楚。”

    算完总帐,愤愤不平的太子殿下直接将清河卢氏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

    “陈郡谢氏,你们令我很失望。竟也跟着他人一起上疏,实在愧对我对你们的信任。不过,念在你们往日为我直言的份上,先饶你们一次。如有再犯,有如清河卢氏。”

    赏罚分明的太子殿下把陈郡谢氏放到一边。拎起另一个,接着讨伐罪行。

    梁禾捧着鎏金手炉在殿外,警惕的环顾四周。每当殿下干这事,都要屏退左右。他怕有不长眼的宫人撞破此事,有损太子殿下的颜面,回回都在殿外守着。

    寒风呼啸而过,夜幕中突然出现一抹亮黄。梁禾擦了擦眼睛,亮黄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这好像是陛下的御辇。

    “陛下驾到。”

    尖细的声音穿过殿门,直达内室。空旷的殿内,回荡着婉转的余音,连绵不绝。

    萧湛手一顿,僵住了身子,扔掉手里的东西,匆忙下床,尚未站稳,身子蓦地一软,昏昏沉沉的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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