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布丁镇长兴致勃勃,要全力抒写自己官宦人生最得意的一笔。
我也大睁两眼,也想知道自己究竟价值几许。
可很快我就感到索然寡味了,因为这实在算不得规范操作,到像是集市上卖青菜,满天要价,就地还钱,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走,尤其麻烦的是女儿国的金币大都流进了菠萝布丁镇长的金库里,眼下货币贫血,流通不畅,参于竞价的女人们实在也是迫于无奈,又重新操练起以物易物的原始贸易方式,比如第一个登台喊价的黑妇人就让人大跌眼镜:一百个金币,外加一头黑山羊,十只小母鸡!
菠萝布丁镇长把她轰下去,台下的观众早笑倒了一大片。
只是这种极具特色的喊价方式一经出笼,再想收回也就没门了。第二个竞购者的报价是一百二十个金币外加两头老黄牛。第三个报价是一百四十个金币外加一匹黑俊马。诸如此类,我不胜其烦,昏昏欲睡,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立马就睡着了。等到睡醒了,睁开眼睛一看,人们还在那里老驴拉磨,真是没完没了。菠萝布丁镇长始终精神抖擞,浑身是劲,那份感受显然和我大不相同,因为每一个登台竞价者都要当场交纳十个金币作为报名费,所以他巴不得竞价者出手都不要太大方,就这么一点一点往上加,如此增加商机,扩大利润。
女儿国的故事,也真的很奇葩。
就这样,又熬过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大约也就是上午十点来钟的光景,我正闭着眼睛酝酿情绪,准备要闹中取静地睡上一觉,忽然听到一种分外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激凌地睁开眼睛,发现竟是达达、达丽和达林三姐妹,她们也参加竞价来了!三姐妹并肩站在台口上,就像三株在微风中摇曳的垂杨柳,看上去要比先前消瘦多了,只是那三双美丽的大眼睛却比之以前愈发清澈,愈发明亮,就像高原湖泊一样碧波荡漾,热带雨林一样内涵幽深,就那样默默地注视着我,如娇如嗔,如哀如怨,如泣如诉,如丝如缕,果真楚楚动人,滋味无穷……
我情不自禁地摇头叹息,两眼湿润了。
大姐达达代表三姐妹发表了竞价宣言,说她们姊妹三人是图西民族最最苦命的女儿,敦厚朴实的老爸丧生在那场胡图极端分子发动的种族灭绝的大屠杀中,聪明能干的哥哥也从此流落天涯,至今音信杳然,仁慈善良的班达拉妈妈强忍住心中的悲痛,拉扯着三个幼小的女儿,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今天,却不料为了女儿们的幸福,最终竟遭到自己族人的屠杀,死不瞑目啊!这位来自世界东方的亚当先生是三姐妹从飞机失事现场的火海中抢救出来的,在三姐妹一家人的精心料理下恢复了健康,彼此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并且立下玫瑰之约,凭上天为媒,大地为介,还有叶青姐姐可为人证!如今逝者去,生者离,棒打鸳鸯,花凋叶落,本以为风花雪月尽是梦,梦中欢喜一场空,没想到菠萝布丁镇长还要发扬民主精神,倡导公平竞争,她们安葬了母亲之后基本上也就是家陡四壁了,幸好母亲生前还藏有一千个金币,这数目当然是远远不够的,她们又仔细商量一下,打算添上家居的那座高脚竹楼,还有竹楼四围的四面青山,加上山场上的牛羊,舍棚里的鸡鸭,总之除了三姐妹的身体之外,她们愿意为政府献上一个家族所拥有一切,只求赎回自己的郎君!
三姐妹破釜沉舟,义无反顾,这无以伦比的竞价条件震动全场,举座皆惊!
我的眼泪涔涔地流下来,面对着达达三姐妹那可昭日月的一片真情,更觉得自己羞愧万分,本人其实在为菠萝布丁镇长充当婚托,在光天化日之下欺世谋财,还沾沾自喜,准备要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地当上亿万富翁,果真不知羞耻,没脸见人呀!
台上台下,寂然无声,人们大睁两眼地关注着。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菠萝布丁镇长,嘴唇颤抖着,真想大喊一声,催促他毅然决然地抓起竞价棰,毫不含糊地敲下去。菠萝布丁镇长终于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只是没抓竞价棰,却高高地举起双手,说女士们,小姐们,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作为这次竞价招亲的最高执行长官,我也很同情班达拉太太和她三个女儿的不幸遭遇,也很想把亚当先生还给她们,可是不行啊,这样做从根本上违背了我们竞价招亲的宗旨:最珍稀的种子,应该播种在最肥沃的土地上!她们挽救了亚当先生的生命,并为此做出巨大的牺牲,这故事非常感人,她们强忍内心的悲痛赶来参加竞价招亲,愿意为亚当先生奉献出自己的一切,这份情意也尤为真挚,可大家想过没有,就因为这三姐妹太痴情了,把所有的家产都奉献了,还从何谈起肥沃的土地呢?不,这一无所有的达达三姐妹,她们已经变成真正的穷人了!
我像是挨了重重一击,无力地倒在座椅上,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挥泪而去,姑娘们那哀怨欲绝的最后一瞥,让我心碎流血,痛断柔肠!
群情激愤,议论纷纷。
原先跃跃欲试的女士小姐们个个面露犹豫之色,这游戏还能继续下去?
我恍恍忽忽,懵懵懂懂,觉得一切跟自己都没关系了。
只有菠萝布丁镇长一个人在台子上走来走去,挥手顿足,摇旗呐喊,要人们振作起来,一定要把竞价招亲进行到底!菠萝布丁镇长急的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时间就是金钱呀,可人们却依然在等待,在观望,这实在让人心里上火,眼睛冒烟,终于,天外吹来一阵清凉的风,人们又骚动起来了,菠萝布丁镇长舒一口气,以为自己的努力奏效了,女人们终于从达达三姐妹的情感冲击中淡化出来了,可他高兴不过三分钟,又目瞪口呆地僵住了,大队的武装女兵冲进会场,转瞬之间便把竞价招亲台给团团包围起来,一辆银光锃亮的超级豪华大马车在十多匹战马的牵引之下轰轰隆隆地冲到竞价台前,一位手执金杖白须白发的老男人颤颤巍巍地走出银马车,菠萝布丁镇长这才神色苍惶地告诉我说大事不好了,女儿国的国王陛下--大酋长来了!
大酋长被人们前呼后拥地登上竞价招亲台,那模样看上去就像一位中国古装戏中的道士或剑客,神情古怪,态度专横,对卑躬屈膝迎上前去的菠萝布丁镇长不屑一顾,却走过来围着我转了三圈,最后连连点头,表示十分满意,这才传喻下去,说菠萝布丁镇长兴师动众,劳命伤财,搞了一个虚假的政绩工程,就是这个竞价招亲活动,明摆着的哗众取宠,没事找事,而且涉嫌经济犯罪,捞取不义之财,本大酋长经过明察暗访,实地考证,特决定予以坚决取缔,没收全部非法所得,菠萝布丁镇长停职审查,等候处置!菠萝布丁镇长双膝扎地,连呼冤枉,说尊敬的国王陛下,我的大酋长呀,竞价招亲这可是一个利国利民的新创意,把最珍稀的种子播种在最肥沃的土地上,这想法不对吗?至于金币,我的确收入了不少,所有的仓库都装满了,可那也不能算是非法所得,我原打算就是要分赠一半给您的,如今我全部贡献了,这还不成吗?大酋长听说那菠萝布丁镇长打算把金币献给自己,脸色立刻就多云转晴了,挥挥手中的金权杖,说如果是这样你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还继续做你的菠萝布丁镇长吧,要把珍稀的种子播种在最肥沃的土地上这想法也没错,错就错在对最肥沃土地的认证上,拥有大量的金钱和财产就能算得上是一方肥沃的土地?荒谬!现在我来问你,在这菠萝布丁镇上,通过这么一次竞价招亲活动,你菠萝布丁镇长用金币塞满自己的仓库,是全国最大的富翁了,理所当然算是一方肥沃的土地吧?这颗珍稀的种子就该播种在你这块最肥沃的土地上,做你那六个女儿的丈夫了?可如今,女儿国至高无上的大酋长来了,一句话没收你的全部金币,一挥手把你发配边疆,这叫倾家荡产,扫地出门,你还算得上是一块最最肥沃的土地吗?那不是自欺欺人吗?实际上,尊敬的菠萝布丁镇长,打从你的竞价招亲锣鼓一响,其他镇长们就联名把你给告下了,都知道你在玩弄一个概念游戏,既可以网罗全国的金币,又可以占有珍稀的种子,还可以创造辉煌的政绩,果真瞒天过海出奇制胜呀!只可惜你算错了一笔小账,金钱的力量的确是神奇的,可一旦遭遇到权杖的打击那可就真的没辙了,事实证明最肥沃的土地只能从属于最绝对的权力,绝对的权力,你懂吗?话说到这一份上,我想你也应该能听明白了,根本就用不着什么竞价招亲,这位亚当先生,他打从一开始就应该成为我大酋长的女婿!好了,我把十二个公主全带来了,你也把婚事所需金币准备充足了,就借这菠萝布丁镇的一块宝地,今天晚上就给她们举行婚礼了!
好像,又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就这样诞生了。
菠萝布丁镇长也只敢唯唯喏喏,狼狈不堪地退下竞价招亲台,身后还带着那六个先前派给我做贴身侍卫的女骑警。我直到这一刻才如梦方醒,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女骑警,竟是菠萝布丁镇长的六个女儿!细细的寻思起来,那菠萝布丁镇长的心思可也足够缜密的,人不知鬼不觉的就把六个女儿安排到了我的身边,不显山不显水的就把感情培养起来,到时候把六个女儿统统嫁给我,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每人轮一遍,星期天还可以让我休息一下,安排挺合理,还挺科学。叶青姐姐咬着我的耳朵窃窃私语,说你瞧见没有,这大酋长就是大酋长,他一眼就把菠萝布丁镇长心里隐藏的小秘密给看穿了,怎么咱们跟着忙活了这么多天,就一直猜不透镇长的心思呢?咱们的大酋长,英明呀!我忧心忡忡,说要这份英明也没用,不就是为了他自己的女儿吗?十二位公主哟,这还让人活命吗?叶青姐姐也陪着叹气,说兄弟呀,看来你比我那死鬼男人的命运也强不了哪去,达达三姐妹是平常百姓的小家碧玉,姐妹三人共事一夫小心呵护那日子是幸福美满的,菠萝布丁镇长六个女儿可就说不准了,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人人觉得自己了不起,个个眼睛里都揉不得沙,你想啊,这撕撕拽拽,勾心斗角,最终吃亏的还不是你这外来户?现如今情况更糟了,你要一下子娶十二个老婆,十二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十二根生杀予夺的权杖,一旦翻脸无情,就怕你连一根毛发都剩不下哟!叶青姐姐为我预测未来的命运,我说好姐姐,别吓唬人了,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一个身强体壮的大老爷们,无论如何也要给咱中国人争口气,不信就涮不平她十二个小女人!我和叶青姐姐正在这边商讨对策,那边十二位公主已经彩蝶翩翩地飘上台来,站直一长排,围上一大圈,花枝乱颤,衣袂飞舞,我委实还没看清楚她们中间任何一人的真面目,就已经胸闷头晕,喘不过气来了!
这时候,那道长模样的女儿国王已经当着台上台下成千上万的臣民们高声宣布说女儿国的十二位公主和天上掉下来的亚当一见如故难舍难分,公主们的婚礼即刻就要开始了,全国人民大喜了!大酋长一言既出,礼炮声声,锣鼓齐鸣,高台下人头躜动,你拥我挤,是不是万众欢腾也没法子顶真探究了。有人上来为我更衣,大红缀锦的喜庆礼服是事先准备好的,大酋长果真是有备而来,连叶青姐姐也一块换上彩色新衣,看来是水涨船高,也要随我一起进宫了。所有前来参加竞价的老女人小女人统统成了大酋长的客人,悉数留下来喝喜酒,当然喜酒也不能白喝,每人要准备一份贺礼。婚礼的场面实在是太大了,只听一声令下,那满山遍野便烧满了野火,每一个火堆上都烘烤着全牛整羊,摆着大桶的葡萄酒浆,那就是一个宴席单位,围着一群疯疯癫癫的女人,喝酒呀吃肉呀唱歌呀跳舞呀,一个个比自己嫁人还疯狂。侍应生人手不够,大酋长和菠萝布丁镇长的所有侍卫都派上去了,每人换上白罩衫,操起小推车,忙个不亦乐乎,累的盔歪甲斜。就在那竞价招亲台下,大酋长的银马车附近也燃起一堆熊熊的火,烹制出各种美味的菜肴,女儿国王和他的十二个公主就在这儿盛宴款待我,坐陪的还有菠萝布丁镇长、叶青姐姐和其他几位大酋长的亲信重臣,不时有侍卫们跑来报告情况,请示事宜,这儿还是整个婚礼大典的指挥中心。这婚礼大典不拜天地,不祭鬼神,似乎一切形式全免,只需要把菠萝布丁镇长搜罗来的金币一袋袋地搬出来整酒治菜,再把贺客们的礼金挨个收上来,一车车地往回拉就行了。
我觉得这样也好,就等着入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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