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郎公孙敖、草民卫青,参见太后、皇帝陛下。”
“起来吧。”太后点了下头说。
刘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卫青,他看着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损污垢,鬓发散乱,看着有些狼狈,身量也有些不足,但目光炯炯,眉目清秀,透着几分英气。
“公孙敖,你擅自纠众,与长乐卫士冲突,可是仗了自己是朕的骑郎的身份就目中无人?”
公孙敖也知道自己今日闯的祸不小,浓眉一皱,跪下朗声说道:“回皇帝陛下,微臣今日确实不该擅闯长乐宫区庐,此事皆为我一人执意为之,自要一力承担,甘愿领罪,无可辩驳。但卫青素日谨慎从事,并未有何过错,今日确实是无辜受害,况他乃卫长使的兄弟,若这样不明不白地出了事,陛下也颜面无光,还望陛下明察,还他公道。”
“好,倒还真是个有担当、讲义气的,朕偏就喜欢这样的人。”刘彻赞赏道。
公孙敖本以为难逃罪罚,竟然意外获赞,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脸错愕。
“卫青,你今日受了些委屈,虽是虚惊一场,但朕也要补偿你。”刘彻看了看卫青,他年纪尚轻,也不好封个什么官职,还是赏赐些财帛更好:“你姊姊有孕,朕有了子息,今日实该庆贺一番,定要重重的赏你。那就赏赐你黄金五百两,绢帛五十匹,你可满意?”
满以为卫青跪下是要谢恩,却不曾想他却说了这番话:“陛下恩泽浩荡,卫青感激不尽。但卫青想求皇帝陛下将此恩赏换为建章宫厩马食粟,还望陛下允准。”
“嗯?此话怎讲?”刘彻一愣,这还有给了赏赐不要的道理?
“草民在建章宫厩苑负责喂养马匹,因建章宫平素并无太多圣驾莅临,厩监便减了厩马食粟,将其私卖,将一部分马匹的食粟,从每匹二斗粟减为了一斗半,精料也去掉了。长安的厩马圈养,不比边郡牧苑,除了喂养的口粮,并无额外牧草补充,很多马匹日渐瘦弱。草民自幼便在马厩中长大,不忍见马儿长期如此。何况马匹肥壮本就是我大汉强盛的基础,还望陛下恩准。”说完,卫青磕了个头。适才廊下人多,公孙敖不便和他讲告发厩监之事,是以他并不知道此事已然被太仆受理了。他只想着今日真是千载难逢,得了这面圣的机会,便大着胆子将此事说了出来。
刘彻心下暗暗惊奇,这卫青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又出身奴籍,但见识却不低,对他顿生好感,便想考他一考:“朕先问你,你为何说马匹肥壮是我大汉强盛的基础?”
“回陛下,自咱大汉立国以来,边境屡遭匈奴骚扰,却无法杜绝,只靠送咱们的女人去和亲绝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打败他们才行。当然这是将军们要操心的事,草民只懂养马,便只能从这养马上想来。这匈奴人厉害之处便是骑兵,要打败他们自然也要靠骑兵才行。若是骑兵,这战马便是关键,这马匹肥壮自然就成了咱大汉安稳强盛的关键。这是草民的愚见。”
刘彻自登基以来,心心念念地便是想着灭了匈奴人的威风,卫青说到打败匈奴,正合了他的意,脸上露了微笑,饮了一口茶说:“接着说。”
卫青见皇帝神态和缓,似乎自己所说的甚是中意,便接着说下去,语气中也多了几分自信:“匈奴人养马不像我们汉人养马,他们草场宽阔,有的是地方让马奔腾撒欢儿,吃的又是天然的牧草,足轻利,最适合做戎马。我们是圈养的马,吃的是谷粟,足重适合挽车却不适合征战。若是能将关外的马引种入关和我们的马杂交,或许能解决这个问题。”
“好!”刘彻一拍几案,赞了一声:“没想到你对马政竟有如此见地,真该让公孙贺好好听你讲讲。”
卫青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竟然让皇帝陛下如此龙颜大悦,转头看了看公孙敖。公孙敖以前便听得卫青说过这些,心中也为朋友今日能够得到陛下认可感到欣喜,对着卫青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这建章宫的厩监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朕的厩马食粟?空口无凭,你们可有何证据?”
未等卫青说话,公孙敖先开口回了皇帝的话:“卫青已将他们私下勾通的竹简给了微臣,微臣今日已将竹简送到了太仆府上禀报了此事。”若不是灌夫打了长乐卫尉,也不会调任,他调任,才会有公孙贺升任,公孙贺升任,才会有公孙敖去禀报。若不是公孙敖今日去禀报后便急着想来找卫青告知此事,也不会救了卫青。若没把事情闹大,也不会得见天颜。可见世事皆有其机缘,一环扣一环,半分差不得。时来了,运便转了,一切关节都迎刃而解。
“哼,看来朕也要常去各宫厩苑看看了。”刘彻放下茶碗,正色道,“传朕旨意,建章厩监克扣厩马食粟,中饱私囊,胆大妄为,着太仆公孙贺严加查处。卫青不畏权贵,上报有功,擢升为建章监,加官侍中。公孙敖重义忠君,擢升为太中大夫。你二人日后随侍朕之左右,可要加意进取,助朕完成大业!”
“微臣自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的栽培之心!”二人忙跪下行礼,今日竟因祸得福,时来运转,各自挣得了一份锦绣前程,更是喜形于色。
今日卫青的一番话,听得刘彻颇为兴奋。他自登基以来,一直便想要组建一支强健骑队,与匈奴人一决高下。只可惜满朝文武,不是弄权外戚,便是保守老朽,以至于满心抱负,受制于人,难于施展。今日得见卫青,便如眼前照进来的一束光,冲散了他心中的阴霾。既然除不去已有的外戚世家,那何不再制造一个外戚世家来和它抗衡!卫子夫一家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们出身奴籍,除了皇帝,没有任何的势力可以依靠,生死荣辱都在他的手中,只能对他尽忠,无路可退。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母亲,语气里都是难掩的欢喜。
“母后,此事儿子这样处置,可妥当了?”
太后看到了儿子眼中的兴奋,她本有些担心皇帝会意气用事,赏得太重,伤了窦太主的颜面。但所幸皇帝还是有分寸的,这明眼看去,卫青不过是个皇家苑囿中一座不太显眼的离宫宫监,就算加了个给事禁中的身份,都是不大紧要的官职,也就放下心来。
心里有了数,太后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说:“这是前朝的事,我是不懂的,皇帝自己拿主意便是。”一句话把后宫和前朝分了个清楚,也没有给“后宫中人”留下置喙的余地。
正好此时谒者来报,说平阳公主已经到了宫门了。刘彻自幼便与大姊格外亲热,立时换了端正的面容,喜笑颜开地打发卫青二人退下去,便出去迎接姊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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