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平一步步走着,每一步走得很慢很慢。
眼前看到的让他的心一直往下沉,他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个个徘徊在生死之间的行尸走肉……
父子兄弟,儿时玩伴一同踏上这条通往死亡的征程。他们听过的歌谣和传说,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他们内心迫切,甚至火热,灼烧着他们,刺激着他们。他们梦想在战争中见证奇迹,赢取财富和荣耀。
所以说,战争对于魔族来说不是死亡的梦魇,而是一场伟大的冒险,是多数人做梦都梦不到的美妙历程。
但悍不畏死,乃至慨然赴死,那也是说在实力相当的时候,在斗志高昂的时候。当败亡已经注定,人就会慢慢失去战斗的勇气。活着只是活着,离死,这最后一段路程已经很近很近……
“我的儿子死了,我就这一个儿子。”一个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句话仿佛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噩耗早就抽干了他。
莫平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个怀念儿子的父亲,干涸的血污在他的脸上划出一条条的黑线,一条条死亡的触手抚摸着他。
没有人搭理他,更没有人安慰他。
最后他竟抽泣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又来了力气,声音越来越大,涕泗横流。
“你别像个娘们哼哼唧唧哭个没完!”一个人实在受够了,忍不住大声抱怨着。
“是啊,哭也于事无补。”另一个也有气无力附和着。
他们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那就是我哭的原因。”失去儿子的父亲仍旧木然地说着。
简单的话,却让人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周围的人都沉默了。
莫平收回了眼光,继续向前走去。突然一只黑手扯住了他的腿,“给我一口吃的,一口吃的……”
一丝怒火在莫平的胸口点燃,他伸手就给那人一个嘴巴。5s
“啪”地一声让那人好像清醒了一些,“啊、啊——”叫了两声抬头望向莫平。莫平的服饰让他又清醒了几分,“你是将军,你是将军!”
“你为什么没死?却在等着饿死!”
“啊——啊——”他木然地盯着莫平,却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又一个巴掌打了过来,他竟然躲开了,屁股没离地,用脚蹬地向后退了几步,“将军、将军!”
“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参加过上一次的轮战,总有人问我,你在战争中做了什么,我总是说我活着回来了。这次——这次我恐怕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告诉我,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人答非所问,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已经心里在等死的人。
莫平刚要抬腿迈步躲开脚下的活尸死尸,心有所觉他迅速对上了望向自己的一束目光 。
这是个精瘦的年轻人,见到莫平就想站起来,一股趔趄又跌倒在了原地。
莫平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顺手将他额头的散发收拢了一下。
“将军,将军!我们战部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那这些——”
“他们——这些人都是各个战部的逃散的,说来奇怪,是因为峡谷这里死气沉沉,还是死尸遍地没有油水可捞,修者好像对这里视而不见。我们就那么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这一次你战斗活了下来,或许下一次就会长眠不醒。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
认不出面目的父亲,只剩下一截胳膊,一条腿的哥哥。儿时的朋友整个人被敌人劈开,他还试图把流出来的肠子塞进肚子里……
这一幕幕的画面熨烫着他,变成了他的梦魇,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这些。5s
“你们为什么不尝试冲出去,却在这里等死?”
“谁说我们没试图突围?”年轻人神情有些激动,“但每一次都是去送死,到后来都没有一位能够指挥战部的佐领了。”
这样的事反复上演,然后活着的人尝到了战争的滋味,原来能够活着才是最大的褒奖,面对死亡,受的伤也就不那么疼痛。
他和很多人一样学会了“偷”,一起从尸体上剥下自己需要或是不需要的东西挂在身上,把自己打扮成叫花子。
认识的人都死了,见到的都是漠然的陌生人。然后把自己藏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角落,静静等着命运下一步的裁决。
曾经幻想过的荣耀现在对他来说不如一块馊掉的肉干,至少馊肉还能让他填饱几天的肚子;当然更不如一袋劣酒,劣酒可以暂时淹没他的恐惧。
“你还知道哪里有残兵?”
“啊?”莫平的突然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应该还有,一定还有。这附近是主战场,能活着的,想活着的应该大多散落在周围。”
莫平没有再说什么,他很快就通过了山谷来到了另一头。
脚下的是片黑褐色的土地,无数的血肉把它浇灌,哪怕是几缕清风就能吹出破碎的头盖骨,断成几截的腿骨。它吞噬了太多的人,让这里变得肃杀,荒芜而没有一点生气。
莫平费了不少气力才将山谷内的三百多残兵驱赶到了战部前面,终于看到自己的战部,自己的族人,这些原本像是在示众的残兵不由稍稍挺起了身形,有的人又活了过来。
熊茂看着眼前这些人,他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些人曾是魔族战部的军士。他感到屈辱,感同身受的屈辱,就想冲过去把这些人给宰了!
“你要干什么?”
“唉——他们为什么还活着?”
“不要说这些了,我们是来救他们的。”
“救他们?我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你怎么还要去管别人的生死?”
“他们不是别人!我们是陷队之士,本来就是九死一生!”
十余个百人队向四外搜索开去,不放过任何一个洞穴;更多的哨探向四面派了出去,时刻要知晓敌我的态势;熊茂指挥着四个佐领将战队分列四方,时刻准备着抵御来犯之敌。
一昼夜就这么匆匆而过,仍然有残兵陆续汇聚而来,看到更多的“自己人”,残兵们不再害怕,一个个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并不遥远,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在眼前。
残兵被分成了一个个千人队,残兵的数量汇总到莫平这里,让他眉头皱了又皱,“竟然超过了一万人!”
“佑漪。”
“在!”
“任命你为佐领一职,即刻挑选自己的千人队。”
“将军,这——”佑漪颇感棘手,她知道自己将要统领“军士”是些什么样的人。
“熊裕。”莫平没有理会佑漪把脸转向熊裕。
“卑职在!”
“你也即刻统领一千人队,担任佐领一职。”
“谨遵将令!”熊裕一拱手,没有丝毫迟疑。
“偃五狼、偃七狼,我即刻任命你们兄弟二人也为佐领,各统一千人队。”
“是!”
莫平六位近卫亲随没有被任命的只有程愉、连睿,他们二人对望一眼没有言语,因为他们二人并没修炼出魔体,不能真正统帅战部作战。
“熊将军,剩下的人员你来指定。”
熊茂一愣,心底刚冒出来的那股不忿、嫉妒的火苗马上就熄灭了,随着他的一声声大喊,战部转瞬间就多出来十位佐领。
“诸位佐领都是临危受命,你们本身的实力让你们承担更重的责任。没有别的,我想大家一定和我想的一样,把我们的战友都活着带回家!”
“谨遵将军将令!”
“另外,诸位也不要有族群部落的界限,对自己手下都要亲如手足,一视同仁!”
“是!”
“熊将军,整顿人员看来要耗费不少的时日,你先率所部在外围设一道屏障以为防护,剩下的交给我。”
“好!”
军令如山,所有人都打起精神面对这不曾料想到的局面。麻木多时的残兵被收拢着,驱赶着;呵斥着,怒骂着,甚至被拳打脚踢,最终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山谷外已经列队了十个千人队,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正所谓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莫平倍感压力,他现在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要为战部里每个人的生死负责。看着这一张张熟悉或依旧陌生的面孔,无论自己对他们喜欢或厌恶与否,自己必须要把他们活着带回到中界。
这些都是战场上的幸存者,看过太多的生死,却没有谁能真的看淡生死。
“你们骨子里或许一直都在恐惧,但既然你们已经决定要上战场冒险,如果结局已经命中注定,那为何不能挺起胸膛走完这最后一段路?”莫平的呼喊在山谷外回荡。
“想活着回到中界,你们必须勇敢,我相信你们能够记得勇敢,记得曾经充满胸膛的斗志!”他紧盯着眼前这些人,盯着他们的眼睛,“到了此时你们不是为了复仇,为了效忠自己的王上,而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活的机会。你们只有两条路,要么现在就死,要么和我并肩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