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唐木醒来,身体沉疴似乎好得差不多了,当他感觉到昨日照顾她的女子轻轻的趴在自己胸膛上,睡得那么恬静,嘴角微微还有些呢喃时,他仿佛意识到,自己或许还需要病很久,自亡妻西去后,多年独居的唐木仿佛枯木逢春,春土遇雨,有一种朦胧的暖意仿佛自丹田而上,渐渐开始萌芽,唐木极力的控制着,却怎么也情不自禁。
于是,唐木就静静的凝望着女子,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妆容,甚至一点凝肤的胭脂都没有,淡淡的眉毛,瓜子脸,却很圆润。鼻子很高,像凝霜的白绸。睫毛很长,像大雪后,露出的一行黑瓦。嘴,精致而巧,脸颊很白,一点红晕都没有,耳朵如月,发丝略显凌乱,也不是特别干净。脖子,像玉石般洁白无暇的脖子。她左手,搭着唐木的肩膀,另一只手,就自然的停在木板上,手指,像削的玉葱,没有一点斑痕。她应该是坐着和木案差不多高的椅子,她整个上半身都伏在唐木身上,温热的胸膛正压着唐木的腹部,伴着与自己几乎同步起伏的呼吸节奏,唐木尽然不自禁的想起了许多旧事,那些美好而悲伤的回忆来的迅猛而热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眼前的一切,让唐木忘却了亡妻,仿佛又想起了亡妻般,唐木几乎就控制不住自己,呼吸开始急促,急促到最后,惊醒了睡梦中的龙漫,龙漫迷蒙的睁开右眼,望向唐木。唐木瞬间羞红了脸,匆忙假装闭上眼睛,可那些温暖的思量还在继续。
龙漫醒来,也有些羞怯,用有些麻木的左手整理着蓬松凌乱的头发,微微的嘟了下嘴,揉了几下眼角,站起身来,用手背触碰了下唐木的额头,还有些发热,于是转身去后厨烧水去了,她殊不知,唐木此刻,那从一个梦中清醒过来后的羞怯让他愧疚得全身都是热的,何况是额头。
又过了一日,天晴了,唐木早已完全恢复了精神,朝阳穿过薄雾和树叶,落在道观门前的石凳上,鸟声虚无,仿佛很远,树梢伫立的白鹤也开始了嬉闹。
唐木呆呆的望着正在生火的龙漫,看着她不太熟练的动作,似乎敞开了些心扉,浅浅的笑道:“你真的很像蜀地冬日的阳光。”
“我来蜀中许久,似乎没见过几次阳光。阳光真好,如期而来,以后,我还会像吗?”龙漫说完,脸色红了一圈,偷偷转过脸,往灶中多放了几块柴火。
“以后?只要活着,就会有很多以后。”唐木呆呆的望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的望着龙漫。
早餐后,唐木起身,去古宅的地窖中翻出所有黄金,再去道观主持的故里找到了老道长,将所有黄金赠予他,叮嘱他雇人将平都镇所有人都安葬,然后在山上多建些殿,多帮助些逃命的百姓,然后,携着龙漫,望着大江两岸的荒芜,默默闭上眼睛,长吁一声。
龙漫在道观中找了一套崭新的道袍换上,重新梳洗后,女扮男装,倾国倾城的容颜,让阳光都有些黯然失色。
午后,唐木走了,他无法亲自为这么多人收尸,所以,他能做的,只是为这么多人报仇。可,报仇,是一个多么粗鲁的解决方式,不过是替死人,替自己,争一口气而已。
溯江而上,过江州,沿内水往北三百里,涪江、内水、渠江汇于一处,于此建成钓鱼城,城高十丈,沿江直抵悬崖,崖顶有眺望塔和钟楼,雄踞制高点,俯视三江。崖底直抵内水码头,几面都是崇山峻岭,只有南岸的一块平地住着钓鱼城的平民,此地扼守要道,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龙漫和唐木抵钓鱼城时,已是翌日傍晚,黄昏,夕阳如刀,切在西面的涪江上,宛若一条腾空的火龙,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每一枚鳞片都散发着绚丽夺目的光辉。火龙的尽头,是南岸的墨瓦灰墙,数十只渔舟唱晚,像水鸟滑翔在暗流涌动的江面,一道道波涛划开绝妙的弧线,让江水红蓝黑相间,格外引人入胜。南岸炊烟袅袅,西岸城高万丈,北岸高崖飞瀑,东岸山高林密。两人伫立码头,痴痴的望着这三江齐汇流斜阳的美景,直到红霞散尽,夜幕来临,万家灯火,才依依不舍的进城,匆匆躲进一间酒家,缱绻在一个角落,此刻的他们,仿佛是落魄的商人,在任何人的眼中,这样的仪态,都不会是漠北公主和江湖第一高人。两人坐在蜀地特有的灶台桌子边,灶上铺一层木板以当饭桌,下面是烧火的灶台,中间有一个圆锅。冬日,可取暖和就餐。
鲤鱼,内水最肥美的鲤鱼,在这深冬,虽不足春夏鲜嫩,但亦是不可多得美味佳肴,钓鱼城,最美味不过炭火烤鱼。活鱼,用蜀地最好的酒泡上两天两夜,再去鳞剖腹,用盐腌制半刻钟,于火尽灭后无烟的碳上烤制,不断翻面,约两刻钟,便外焦里嫩,最后用大火熬制了一天一夜的粘稠的猪肘子汁浇于烤鱼上面,再浇上油酥过的蒜末和韭菜,满屋飘香,食之,欲罢不能。
牛肉,秦岭巴山上的山地野黄牛肉,取大腿往上十到二十二寸处肉,切成半指宽厚的肉块,在一锅萝卜白菜牛骨汤中煮熟后,切成片,裹一层芝麻酱后入口,柔美鲜嫩,轻轻咀嚼,有蔬菜的鲜美,有肉的鲜嫩,有芝麻酱的清香,让人飘飘欲仙,清新自然,如春日的先草地中,纵马驰骋,花香四溢。
酒,自然是泸州的美酒,窖藏三十年的高粱酒,倾倒于瓷碗中,透明如无物,入口缠绵,不辣,不冲,却回味无穷,酒香从鼻腔入肺,几碗后,人仿佛羽化登仙,翱翔于天地之间,踩踏着风和云,飘然骑鹤而去。
美食,美酒,美人,太美了,美到人不愿粗鲁,不愿狼吞虎咽,轻描淡写,举止有方的优雅地开始,又结束。结束时,已是戌时初过,微醺的两人,不再观望灯火映三江的美景,匆匆躲进相邻的两间上等客房中,美美地睡下了,梦,有梦,一定是好梦。
翌日,唐木走了,只身乘舟沿内水往上,去川北阆中,唐二爷驻地。他没让她一同去,她也没有固执的要去,她知道他去杀人,她知道此去凶恶,他不能分心顾她,她是个懂事的女人,他让她在这里等他,她就在这里等他,他说他会回来,那他就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