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流年被电话吵醒，迟一的声音，hey，明天下午有空吗，我们公司的新品发布会，过来看看吗？

    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流年清了清嗓子，嗯，好啊。

    迟一听出了睡意，玩笑着，不会吧还在睡觉？过美国时间吶。这样吧，邀请函我发你邮箱，回聊。说完挂了电话。

    流年迷迷糊糊起来，一看时间，已经10点，身边的钟离也随着她接电话醒过来。

    他搂着她吻了她的额头就起身，然后他们各自穿衣洗漱，叼上一片面包出门，恢复工作节奏。

    流年一到公司就像上了发条一样一刻不停地分派任务，执行，看资料，排档期做访问。她发现迟一的专访是约在两天后，看来他叫她明天去参加发布会是有目的的。流年一看自己的档期，在周末之前连吃饭行程都已排满，生活留给她的空隙实在太少。

    她坐下来查看迟一的个人履历，初中毕业去美国上高中，大学和研究生在米兰完成，学的是设计，第一份工作就在lvh集团，两年之后辞职创立自己的品牌，现在33岁的他是国内屈指可数的新锐设计师，潮流风向标。新闻常爆出各类网红向他投怀送抱，年轻时尚，风头正旺的艺术家该是狂妄桀骜的样子，流年这么一想，觉得彼时他没有计较她推稿真是已经幸运。一定是公司的平台优势给了她新一轮的专访机会。

    这天流年加班准备访问材料。

    这幢地处市中心的写字楼，深夜依旧灯火通明。披星戴月的职场男女，享受着高贵的物质，也付出着代价。站在高楼，浩瀚的天空之下，昼伏夜出的人类是多么微小而苟且的生物，活在壳里，偶尔抵抗，跳不出生活的半径，自身的局限又让人生充斥着遗憾。只能边走边看，努力活成当下追求的样子，而追求一直在变。

    流年走出办公室，关上灯，打了个哈欠，开车回家。

    第二天下午，在城市近郊的海边，簇拥着大量时尚圈人士，鬼魅乖戾，中性至简，一切所谓过分显现的外形和内在融入时尚的装扮统统被允许。甚至致敬。

    海风吹起巨大的金色气球，墨绿色的环状结构门，沿着海岸线上架起一个t台，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魇，又如同行走的旅人，脚步所过之处，开出盛艳的花朵。

    流年化了淡妆带着助理走进发布会现场。迟一的春夏新款秀。络绎不绝的明星，媒体，模特和网络博主。快门在耀眼的地方停留。

    连续加班的疲劳，狂狼的海风扑面，流年有点头疼，起身去吧台倒了一杯热水，走回座位的路上看见迟一的助理，他正在打电话，是回应媒体的口气，他说，不好意思，迟一今天的访问已经排满了，不能再加。对方争取说愿意等，可以安排在最后。助理说，不行，迟一自己定的最后一家必须是《v刊》，其他媒体都不行。《v刊》，这是她所在的平台，流年听到自己的专访被排在最后，便不急不缓地坐回位置上等待。

    t台前撑起帷幔，上下固定，随风鼓起，左右飘扬。没多久，音乐声开始响起。幻境渐渐出现，光影重合，虚实难辨。模特有着健康的古铜色皮肤，裹着全金色服装轻灵走过t台。雍容高贵的外衣，健康活力的身体。流年敏锐读懂这一季反差里的奥义。

    随着流光浮动，雅痞风格的迟一从舞台背后出来，盛大谢幕。

    大秀结束，媒体涌向迟一。流年助理挤进人群拍了一些照片，参与了媒体群访。出来后她把采访记录递给流年，流年把编辑思路告诉她，要求她以最快方式先在网络推送中把这一条推出，抢占头条发布的先机。助理回公司处理图文，流年继续等待做专访。

    半小时后，迟一的助理小跑过来，是流年吗，迟一ok了。

    流年走进采访区，各大媒体已陆续散去，迟一一个人坐在那里，此刻的他显得很安静。

    流年坐下，架好录音设备，打开笔记本，看着迟一，为什么今年选择海洋主题？通常讲海是蓝色，但这一季却用极尽繁荣的金色。

    迟一说，去年我在夏威夷的海滩边看到一个年迈的老阿姨独自在晒太阳，夕阳照在她身上，她的衣服就是金色的。我过去和她聊天，她给我讲了她的故事，她说，我和我的伴侣情人节那天相识，于是一直把这天当做纪念日，50年来未曾改变。岁月流逝快，那天早晨起来，我坐在阳台看报纸，客厅里他在唱歌。挪开报纸，我看见书房门旁站着个陶醉的“歌唱家”，闭着眼，右手缓缓从脸上摘下一副老花镜。看到那一幕，我的泪水涌出来。突然觉得岁月无情，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挺拔的年轻人。

    后来中午他买菜回来，手中拿着几枝玫瑰花，说是情人节礼物。我高兴地送他自己写的文章。开始他还出声地读，但随后读着读着，就没声了……他说：“我眼泪出来了。”

    迟一看着流年讲完这个故事，已是最后一个专访，却像是第一次讲起，略有动容的脸上迎着温和的微笑。他继续说，阿姨说她的爱人已不在，但她在讲故事的时候眼神闪着光芒，面容平和，带着微笑。没有一丝悲伤，因为在她心里一切都在，一切都依然美好。当时我觉得她很美。爱让她那么美。迟一恢复情绪说，灵感就是这个。

    流年也被故事打动，她问，这一季成衣的廓形宽松舒适，弱化造型感，是为了传递内在精神吗。

    迟一说，恩，你敏锐，时尚一直在抓年轻人，我希望告诉大家，老人的美有岁月的温度。每一个人从年轻向老去经历的过程里，对服装的理解也是有这样一个变化的。这一季我加入的元素比如领口折皱，水波暗纹都是传达一种经历的趋向，一种新旧更迭，和历久弥新吧。

    流年点头，恩，时尚的边界可以无限大，服装本身和年龄感一样，都只是个表象，无界才是实质。

    迟一默认。停顿了一会，说，还有要问的吗？

    流年看着自己的纪录，整理了一边思路，笑着说，ok了。感谢你迟一。说完把工作资料装进包里，离开采访区。

    此时已是黄昏，发布会现场在人潮退去后，弥漫着寂寞。海平面上一颗巨大的咸蛋黄缓缓落下，这里不是夏威夷，她没有看到很美的老人，但黄昏的柔和让流年感到安静。她一个人在海边走，脚步向前，心却看不到未来。

    褪去的繁华让她知道所有的相聚和快乐都是短暂。生动精彩不过是人前的呈现，并不是内心的需求。如果真像这一片海一般洒脱，或许不会有患得患失的波动。人事都一样，看似彼此牵连，其实却互不依赖。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一拍，转身抬头，是迟一。

    他站在她背后，轻松自如的神态，hey，你那么忧郁啊，带你去high下？

    真是个精力充沛的人，流年心里想。去哪儿？

    热带丛林舞会啊…走，快起来。说着拉起流年。

    隔很远就看到篝火和椰林，灰色的天幕被照亮，白茫茫的沙滩边，男男女女在跳舞，热情的巴西音乐，摆动的身体和释放的笑脸。人间欢乐的真谛在于即刻享受的当下。

    迟一拉起流年转进舞池里，这样的音乐和氛围实在不该被辜负。流年在迟一的带动下和周围的人们用肢体互动，交流，一种简单的雀跃伴随海风吹走情绪的垃圾。

    迟一靠近她耳朵轻声地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安排你最后一个访问了吗？

    原来你有预谋啊！流年说。

    迟一坏笑，对啊。

    走，这边。他带着她转出了舞池，他们在沙滩边坐下，篝火映红半边天，四周是安静的，只有大海卷浪的声音，以及远处隐约的音乐和欢腾声。天空中忽闪着星星，远离城市，夜色温柔，海的表达，是翻滚着的激烈漩涡。流年抬头看星星，突然的安静让空气有点凝固，迟一转头对着流年，说，你喜欢看星星？

    恩，因为城市里没有。流年说。

    迟一向海里投了一块石头，接上流年的话说，城市里很多东西都没有。只是不缺繁荣。

    虚假繁荣。流年补充道。

    流年，看你工作的时候以为你对这虚假繁荣是极其投入的，而此刻觉得你其实和这个世界很疏离。人都有两个自己。表里从来不一。迟一洒脱地笑着。

    流年也跟着笑起来。

    有人说过你的笑很迷人吗，你笑起来周围的景色都黯淡了。迟一看着她，身体情不自禁靠近……

    她说，迟一，我想走了。

    迟一回过神，恩，我送你。

    上车之后，流年没有说话，迟一没有打破沉静。车里放着jazz让气氛突然暧昧，流年不知道此刻迟一在想什么，但她很平静。

    疲惫的一天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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