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冬天,一场雪下来,燕飞山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下去,即使是大人,也能没到膝盖。
一早起来,曼曼跑去竹苑找林乔堆雪人。一进竹苑,发现已经有了一个雪人立在那儿,还和自己差不多高。仔细一看,雪人的眼睛居然还会动。
“呀”吓得曼曼倒退几步,“林乔?!你干嘛呢?吓死我了。”
“师父让我在这里罚站,雪下的太大了,我懒得抖,是不是很像雪人?”林乔不在乎地抖抖眉,居然连眉毛都变成了白色,可见林乔已经站了很久。
“你又干什么淘气事了?又和师父顶嘴了?昨天的晚课睡着了?”曼曼忙走上前替他掸起来雪。
“没有,我只是问了他我母亲的事。”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他不愿意说就不说呗,何苦大雪天的这么罚你。脾气也是够古怪的。”
“不是只有这个我还问了我父亲的事。”
“啊“曼曼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他和你说什么了没?“
”没有,他脸色刷的就变了,不过,他罚我之后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你别到了关键地方就支支吾吾呀。“
”他说,我和他很像,除了那一双眼睛,怎么看都是那个人的翻版。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厌恶。“林乔突然叹了口气。”哎,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喜欢我,但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兴许是你多想了,你本来就容易乱想。乔师父他兴许只是不愿忆起陈年旧事,你既然明白其中究竟,日后也就少和他提及吧。”曼曼一时不知怎么安慰他,想转开话题帮他分心“你站了这么久,也该罚完了,外面太冷,我们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嗯,我们进去。”林乔耸耸肩表示同意。
练功的日子总是辛苦多过于快乐,每日天没亮就要早起练晨功,晚上还有术科和经书讲解的晚课。十来岁的孩子正是缺觉的时候,林乔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睡懒觉是什么时候了。
他本就是个自控力极强的孩子,但仍然避免不了好几次在晚课的课堂上无意识地打盹。只要一旦被师父抓到,那结果,必然是整晚的惨痛夜读或是第二天的罚时加练。
林乔自然是不会做和爷爷告状打小报告之类他一向鄙夷,认为只有小人才做的事情,但有时候被罚狠了,被曼曼瞧见,她便会去央求自己的爹爹周管家和乔庄主通风报信,希望能救林乔于水火之中。可几次求助下来,乔老爷子非但没有出手相助,还表示师父罚学生天经地义,自己以前也罚了自己这个大徒弟许多,才换来他今日的脱胎换骨,他相信乔燕云自有分寸。
曼曼常常看着被罚的两眼昏花的林乔很是无奈,真的是小的太倔老的又太豁达,自己夹在中间无能为力。
几年过去了,经过日复一日的训练,最近的林乔总是感觉到一些些变化,他觉得自己似乎身体变的轻盈许多,原本有些吃力的铁棍穿刺草人,无论是准头还是力气都在大幅提高。师父训练他采用的一些怪方法也同样慢慢地有了效果。甚至让他同时抛出多根针,准确地在瞬间抓住其中唯一涂成不同颜色的一根这种他最初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近也偶尔有了成功的时候。
师父常说,无论练习多少内功心法或是研读多少武林秘籍,最紧要的永远是看似最简单的事情。快速准确地使敌人一击毙命才是习武的终极目标,只要出招就必须有伤亡才有可能达成百分百的成功。
林乔总觉得逻辑有些不对,但具体错在哪里又说不出口。
直到一次,师父带他去山上的林子里训练,让他在一招内用手中的铁棒击毙林中跑过的动物。
当他们抓住已经超过食物需求的野兔野鸡时,师父仍然没有让他停手,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挥动铁棒,砸裂动物的身体和脑袋。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地上堆满了死相惨烈的动物尸体,林乔身上的汗和手中的血迹告诉他自己,是时候该停止了。
他回过身看向师父,刚想要询问些什么。
“我没有喊停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不是质疑,而是继续。第三棍和第十五棍还有第三十七棍超过一棍才击毙,第十二棍和第四十八棍没有一击毙命只是侥幸杀死而已。继续,不要让我看到你的手是停止的”。师父又是那副谁家死了人的冷淡表情。
“好。”林乔口上答应,手中的棍棒也继续挥舞。
但看着一地血迹,似乎自己胸中几年来郁结的疑问逐渐有了答案。原来是这样,是杀戮。
为什么学习武功的目的是一招毙命,师父所说的那种人,更像是杀手。
即使是动物的生命,在获取了维持生命的必要份额后,再开杀戮也不应该。那么将来在面对人的时候,不用谈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即使是武功过人的武林高手,也着实没有必要次次取人首级的道理。这是第一次,林乔真正在心中提出对师父完整的质疑。这样边想边做,自然影响了他手中棍棒的速度和准头。
“你在干什么,发呆吗?将来遇到要将你一击毙命的敌人,你也要这样和他说吗。我在发呆,你慢点打。快,加快速度。”见林乔速度有所减缓,师父毫不客气地吼起来。
怎么可能是杀手训练。师父应该只是在教我最基本的防身术,确保我在进入最危险的环境中也能全身而退。林乔心中暗暗为师父的行为找到了借口,也似乎在说服自己。
他继续挥舞棍棒,地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等到回到山庄,又是一身血汗和酸痛。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师徒俩也好几年的朝夕相处下来,林乔却常常很是疑惑。
按理说,即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滋生了些许感情,可是师父于他却总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除了日常的教习的任务外,几乎不与他多言,私下里也从来没有交流谈心。每次他想要问师父些功课以外的私事,不是被师父冷冰冰的眼神硬生生吞下想要说的话就是被师父的加时惩戒弄的说不出话来。不知是师父刻意避开自己的私事还是本就性格如此。
前些年,爷爷不想山庄成为众矢之的,以免在他走后给林乔带来太多麻烦,也不想有太多知道自己女儿过往的人留在庄内和林乔旧事重提的机会。就陆续把自己年轻时收的大小弟子悉数送出庄子,愿意经商立门立户的,给他们足够的金子作为开门砖,愿意远游的除了必要的旅途费用也为他们写好了书信以备不时之需。因此,庄内并无曾经与师父年轻时相处过的人可以让林乔一探师父性格究竟。
他常常很好奇师父除了教习以外的时间都在做些什么。
但好几次,他偶尔坐在窗台发呆。似乎在竹苑茂密的竹林缝隙中看到一丝恍惚的人影飘过,那高大壮硕,玄色长衫让他霎时想起师父,但当他定睛一看,那人影又转身不见踪迹。
那人会是师父吗?他在看什么?这个竹林是否承载着他一生难忘的往事?每每这时,林乔也不由自主地看着竹林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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