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镇,任平生赤膊上身,对着一道水流湍急的瀑布,出刀不已。
长年居此东海,本以为一个任光瑶就够人受的,一身武功招数皆是针对她而练,先前与武婴一战,任平生才知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传闻凤凰城城主顾十方随手一拳可令瀑布倒流,任平生想着自己怎么着也要一刀将其分开两段吧?
五百刀过后,任平生稍作歇息,坐在岸边畅饮甘甜泉水。
自打刘晚照和萧紫苑走后,镇上就没消停过,江湖人一波又一波,多是慕名而来,任平生也才后知后觉原来萧姐以前名头这么响!
开始任平生觉得新鲜,还能同那些扑了空的江湖人聊聊江湖事,后来人数渐多,任平生也就厌烦起来,所幸白天锁了门,跑进山里练功。
前些天邹元姬跟在一名白首老者身后,站在岸上看他练刀看了许久,后来那老头拉过自己说了好些话,说什么他任平生命格是头黑凤凰,如若上进,有机会压一压什么朱雀。
任平生听不太懂,觉得那老头神神叨叨,自顾自找话说,还全是些龙啊凤啊不切实际的言语,要不是邹元姬看待老者的眼神满是敬意,任平生都想拍着老头的肩膀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天色已近黄昏,却有脚步声渐近,任平生收了刀,循声看去,只见一名双鬓泛白,脸色呈蜡黄倦态的中年人走来。
这人眼角皱纹不浅,可下巴光溜溜没胡子,让人不好判断年龄。
那人走近后,拿衣袖细细擦了擦额头汗水,微笑道:“兄弟就是任平生吧?”
任平生感到奇怪,这处地方可是锁青观后山,没有亓官堇的允许,应该不会有陌生人过来才是。眼前这老伯什么来路?
“我就是任平生,老伯您是?”
那人笑道:“我叫陈福。”
陈福?没听说过。
真不是任平生孤陋寡闻,先前同那些形形色色的江湖人闲聊,对如今江湖上的名人也算略知一二,还真没一号叫陈福的高手。但是能被亓官堇放进来,能是等闲之辈?若是人家根本没见亓官堇,凭本事偷溜进来,那任平生不得更心了?
任平生静待陈福下文。
陈福几欲张口,像是过于激动,怎么也说不好,反反复复,始终是一个“词”字。
最后他竟有些哽咽,抹了抹眼角,这才重新微笑道:“晚照公子,听说就住在这儿?”
又是来找阿照和紫苑姐的?任平生顿时没了兴致,“老伯来晚啦,刘晚照已经离开东海,不知折往何方了。”
谁知陈福竟是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想看看晚照公子这些年住的地方,兄弟务必帮帮忙!”
先前不知多少人说想看看萧紫苑故居,行贿手段五花八门,都给任平生拒绝。女子闺房岂是说看就看?任平生早就厌烦这一套,想都没想便要拒绝,可见那老伯着实诚恳,又犹豫起来。
难道真是找阿照的?
这些天也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儒生,自称什么西蜀旧臣,还说刘晚照是蜀国公子,要接他回去复国。
任平生对此将信将疑,只是见那些人似乎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明天就光复西蜀,却对刘晚照这位他们口中的公子不怎么尊敬,恨铁不成钢者有之,感慨烂泥扶不上墙者有之,更有甚者痛骂刘晚照是天下第一的败家子,败了半国国运,西蜀如何续命?
任平生对这些人可没好感,可眼前老伯明显与之前见过的人都不相同,任平生思虑再三,最后答应道:“先说好,只许在院子里看啊!”
陈福连忙答应,毫不夸张的说,简直感激涕零,说着多谢多谢!
这么大的大男人还哭哭啼啼,着实把任平生给吓了一跳,这是刘晚照亲爹不成?
下了山便能看到那处木屋,用的都是上好杉木,卖相还算不错。陈福在院中踱步,最终停留在那颗老槐树下,看了许久。
树上满是剑痕,深深浅浅。
剑痕由低到高,愈发精炼,最下处总向一边歪的剑痕,想来是刘晚照还不高时留下。
陈福这才忽然省起,公子的左眼已经瞎了。
这些年东奔西走,一些旁枝末节,竟是记不太清了,而今想起此事,面色本就蜡黄的老人,更显黯然。
恐怕这也是刘晚照无论如何不肯去光复西蜀的心结所在,当年除了被扣瞎一只眼睛,更是让当初还不大的少年,心中落下满是阴影。
陈福思来想去,觉得那座王宫中能被少年始终惦念的,除了他的孪生姐姐,恐怕就只有先王了。
少年的姐姐如今在白帝城稳稳当当,先王留给他的些许温暖,似乎还不够让少年由衷去惦念一国之兴衰。
陈福盯着最下面的剑痕看了又看,然后伸出手比划一下,觉得刚刚开始练剑的公子,大概才这么高才对。
不知当初那身影,提着名剑蜀道难挥砍会是个什么光景,天底下恐怕只有萧紫苑一人明了。
想及此处,陈福笑了笑,转身冲任平生弯腰作揖行礼。
“多谢任公子成全!”
任平生自认自己一个辈,万不能让年长者如此客气对待,连忙扶起陈福,“客气了,客气了。”
陈福没有多作停留,很快告辞离去,任平生觉得这怪人应该是去找刘晚照了。
刘晚照他们离开东海后,具体怎么个行程,连镇子酒楼的女掌柜欧阳夜也不清楚,可能上北秦,可能下江南,反正不管去哪儿,那子都算去江湖看了一眼。
任平生把刀搁在槐树旁,轻轻一跃上了房顶,坐下后抬头看天。
原来明月已高头。
院中有张摇椅,据说每次萧紫苑给刘晚照喂完剑招后,总喜欢躺在那儿看星星。
刘晚照他们走后,平时总是懒散的任平生勤快起来,把这儿里里外外收拾的一干净,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山上亓官蓝丫头的帮助。想来没多久以前,蓝丫头也是这般帮助刘晚照的。
任平生稍稍低头,有些空落落的院子,在他看来,却比凤凰城来的温馨。任平生忍不住想,他们平时都做些什么。
想来想去,觉得刘晚照那个傻子,多半是抱着一柄剑,不知疲倦地挥舞。而悠闲躺在摇椅上数星星的萧紫苑,或许偶尔数累了,便抬头看看刘晚照,然后翻个白眼,接着数她的星星。
不知从何时起,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
刘晚照不去帮忙“报仇”,江伶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遗憾昨天那姑娘戴了面纱,没能一睹芳容,单听声音的话,江伶猜测或许会是一位冷艳姑娘?
当然,也很有可能只是对他那般冰冷不耐烦,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江伶再清楚不过,有时都会觉得自己的性子真是白瞎了一副天生好皮囊,若是如二弟那般正经,那仰慕自己的女子还不如过江之鲫?
洛阳城人多如牛毛,江伶忽然爬上刘晚照后背,怎么也不愿下来,说是怕走丢。
刘晚照觉得这娃子就是懒。
不过刘晚照想起以前在东海时,蓝丫头总是在山下玩过时辰,上山时累的迷迷糊糊直打瞌睡,自己便是这样背着她上山,如今背起江伶,倒是有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就是背后这人不会甜甜的叫自己阿照哥,而且废话还特别多。
江伶自顾自嘟囔着,刘晚照只管闷头走路,到了一处岔口时,江伶忽然把刘晚照脑袋转向右边,道:“刘晚照,咱们去尚义居!在洛阳想找一处江湖气重的酒楼啊,就只有那尚义居喽。”
“尚义任侠?”刘晚照觉得这不像是能在六扇门眼皮子底下开下去的店。
江伶神秘兮兮道:“这店就是六扇门儿开的。”
刘晚照愣了愣,怎么?以此宽慰一下江湖人?
江伶像是能从刘晚照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似的,点头道:“确实是为了宽慰一下江湖人,不过也没把六扇门三个字搬上明面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嘛!顺便一提,我江家也出了一笔钱,每月有分红哦。”
言罢江伶又环顾四周,看着这热热闹闹的洛阳城,那些商家摊贩,一个个咧嘴笑出了花。
江伶撇撇嘴道:“整座洛阳城的生意人,都该给本公子一成分红的。”
刘晚照也赞同地点点头,“是该如此。”
江伶摸摸下巴,眯起眼睛,“今年人多了不少啊……”
刘晚照这次等着听江伶准备说些什么,江伶却想了又想,觉得种种设想都不太合理,索性不想了,哇呜一声泄了气似的趴在刘晚照脑袋上,手指轻轻戳着他的头发,呢喃道:“……六扇门儿。”
刘晚照还记得昨日留仙坊,六扇门“捕神”铁首,同四大神捕之一的慕容云铃见了萧紫苑。他们谈些什么,恐怕也只有他们各自知晓。
当时萧紫苑出门时,看向自己有片刻沉思,那一刻刘晚照便知道北秦可能会有什么动作。
山雨欲来风满楼,刘晚照觉得这满城江湖人,就好像一阵声势浩大的飓风。
那雨又将从何而来?
刘晚照沉吟片刻,忽然黑着脸,抖了抖肩膀,差点给江伶掉下去,他没好气道:“别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