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一片巨大而又压抑的黑暗。十分的暗,却不是纯粹的黑。
黑暗中依稀亮起三颗星,虽然微弱,却顽强的释放着光亮。
从此开始,不知从何处,不断有莹莹点点的星辉补上天空,却好像一群萤火虫,用生命绽放了一时的美丽,却一闪即灭。但没有想到,萤火虫们却是十分顽强,只见金色银色的队伍整齐划一,源源不断,纤纤细丝慢慢变粗,汇成河流。
一团乳白色的光亮,在星屑组成的河流上飘荡,忽明忽暗。变得黯淡时,只剩余一个透明的气泡,隐隐有着婴儿蜷缩的模样,那气泡时而又猛地绽放出强烈光芒,耀眼夺目,随之又变得黯淡,但气泡却显而易见地瞬间大了数倍,逐渐显出人形模样,就这样如同呼吸一般的数十次明暗交替后,一个成人体型的赤裸男子蜷着身子,随着星河缓缓地移动。
“我是谁?
“这是在哪儿?”
“……”
“我死了吗?”
也许是苦思不得其解,那男子时而握紧了拳头,时而又紧皱着眉头。
不知在星河中飘荡了多久,是一日,一月还是十数年,那赤裸男子好像踏在水中漫步,慢慢的,身侧竟被陆续涌来的星流重重包裹,他舒展了身子,随波逐流,载沉载浮,徜徉星海,数遍了每一个星星,细细地感受每一颗星的生命,倾听着每一颗星诉说的故事。
此时的星河,始终在缓缓地流动,循环往复,但每一颗星粒的流动的轨迹幅度,又似乎完全不同。之前那片死一样的黑暗,早已充满了生机,深邃而又绚烂,其中北边星河之巅的三颗星光最为蓬勃,一颗青润如玉、一颗内心乌黑外圈火红,另有一颗白炽刺眼,特别是这颗白星,隐隐有着雷电隐在白光下,左冲右突,正在释放着无穷力量。不知在这星河照拂下过了多久,那赤裸男子突然伸了个懒腰,好像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十分的喜悦,此时的天穹也随之猛的一下子光亮了起来,黑夜变幻白昼,闪耀刺眼。那两颗青、白大星,缩成了两只眼睛,眼神却十分清澈内敛……黑红大星却变成了个肉肉的鼻子,而那一整片浩瀚星河,瞬间幻化成了一张胖胖的菩萨大脸,笑的祥和,如此熟悉……
“空性师兄!!!?”
空性依旧是那张胖脸,此时却敛了笑意,一脸关切地说:“空明师弟,你醒了?”
空明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已在禅房的塌上。
“我还没死?”他左右看了看自己双手,又见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旧僧袍,适才只是个梦?可是自己好像真的在星河中过了十数载,每一颗星的位置,每一颗星的闪烁呼吸,都是那么清晰,那么历历在目。
空性见空明无恙,脸上又绽出笑意,语气却依旧一本正紧地说道:“师弟,你怎么弄的这一身伤回来?昏睡了七天七夜才醒。”
空明看了着空性,心中安定不少,心中默运元神透体内视,只见四肢金银经脉粗壮无比,俯瞰体内磅礴气海,不但丝毫未损,反而变得愈加庞大一望无边,抬头又仰望星河,群星更加繁密云集,此时空明的视线又不知不觉地随着星图缓缓移动,细细端详每一颗星,虽然在远远的目光中都好像尘屑一样十分微,但每一粒都历历在目,其中那青、黑、白三颗大星熠熠生辉,一种已经相处了数十年的感觉又冒了出来,真的是它们?空明心中巨震。
刚望向那颗暗含无限雷电的白星,空明此时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回神问道:“师兄,见到炉子没?它怎么样了?”空性却笑而不语,只朝屋外努了努嘴。
空明转头就瞧见门边墙根儿正趴着一坨白肉,呼哧呼哧地啃着一根木棍,也不知是从寺外何处掳掠来,这畜生不是炉子又是何物?不过,看那棍子在这雷兽嘴里,早已经是通体焦黑,感情也是被雷劈了无数次的可怜物件。
空明只是心念一动,炉子竟然也瞪着两只大眼突然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之时,空明突然不由自主地元神出窍,居然好像早已与它心灵相通,过去的点滴种种,也能大概明白出个所以然来。
在这兽的记忆中,它与宁在峰顶邂逅前的记忆模糊一片,就仿佛是从天而降、地里蹦出,但空明多多少少也弄明白了,这炉子不愧是雷兽的后代,体内自然传承了先天的九炎雷火弹,天性猛烈无比,终日里体内雷电能量汹涌喷泻不懂安放运用,使它十分地难受。之后这兽就一直溜达在外面,不断深入大山最深处,寻觅各色凶禽猛兽来试炼它那先天的雷火,原来的各种山中霸主被它与生俱来的灵兽威压合和时灵时不灵的雷火弹玩弄的叫苦不迭,炉子俨然已成了这山中帝王,而这东西成长也极快,前日里在谷底挺身与异兽殊死一战后,情急之下,似乎开了窍,雷弹终于成了得心应手的武器。
空性见空明无恙,便不多言,放心离去,空明这才运功周身细细探查,发现心窍中一道青芒鲜活,跃跃欲出,原来青竹早已回到空明身上,空明虽对青竹和器灵在危急关头消失无踪有些懊恼,但转念回想起自己当初不顾劝阻,执意独身下谷,顿时有些惭愧,只是空明还未开口,那器灵却冷不丁地先声夺人,怒道:“臭子,算你命大,竟然给你死里逃生,不但如此,修为反倒精进了不少。被你撞上大运,在危机档口,竟然得了雷兽的元神魂印。
空明此时回忆那星图之中,果真收入了几份魂印,成了星河中最为明亮的大星。最初那青竹对应的莫非就是那颗如同青玉的大星,正落在北斗中隐元星的位置;而雷兽应对的应该就是那颗白星,落在洞明星位置,可记忆中应该还有颗泛着乌光的大星,不知是啥。
空明下了塌,发现墙边自己的随身布囊鼓鼓囊囊,伸手一掏,囊中居然多了一大堆异色的石头,除了那块黑油油的板砖之王外,有的石头油润却隐隐透出蓝光,有的赤红如炭,表面粗糙多孔如同蜂巢,还有一枚石头晶莹透亮,石腹中却有一团彩色光华四下飞射,困在其中。另外还莫名其妙多了不少肉芝、首乌之类的灵宝灵药。
这些东西啥时候跑我袋子里来的?空明想的脑瓜疼。器灵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夜明石、赤焰石、忘忧石,还有这世间罕见的瑰瞳珠两枚,这些玩意儿都是些上佳的炼器材料,寻常地方可没有,嘿嘿,你可得感谢这枝青竹。”
空明道:“我可没这贪心,要是早知道这青竹对付不了异兽,我也没这胆子孤身下谷。”此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免有些懊恼,那天与异兽争斗的危机时分,那青竹和器灵都全无响应,事后却丝毫没忘了收敛那些宝石材料。
器灵对空明的心性洞察入微,不禁气笑道:“净说些孩子话,这青竹的诱惑之法,无论对野兽、妖物还是仙人凡人,只要法诀一动,便会趋之若鹜,亦步亦趋。只要你的修为胜过对手,那便是你手到擒来的鱼肉,反之,那你在对手眼中便有着不死不休的致命诱惑。这点道理,不言而喻。你也别急,你与青竹只是暂时以神意相连,到底不是一体本源,还得多寻些宝物傍身。”
见空明又是将信将疑,那器灵趁胜追击道:“那异兽死后,青竹便将它体内灵力崩解而成的物件照单全收,自然都是为你所用,不过,再好的天材地宝也还需要炼制,若是以后能找到上好的古物木料,搭配得当,想法子炼出几件往生念珠、迷音木鱼、收魂钵盂,甚至斩魄的葫芦、镇灵的印玺,那还算凑合。”
“不过……眼下你唯一现在就能使的法宝,还就是这块黑砖了,可你一个和尚使一块板砖终究太不得体”,随后,器灵又给空明出了主意,在这黑石砖上刻几个字,美其名曰:“翻天印”。
“你先将就将就,目前这个冒牌的翻天印也就是块加强版的板砖,还得有个炼器的法宝,才能聚灵力提升这块砖头的威力。”
空明正对着这块黑砖,大眼对眼的发呆,那器灵却冷哼一声,突然说道:“你子运气确实不错,也不枉我对你一番苦心。你瞧这雷兽脖子上的物件,倒是个好东西。”
空明咦了一声,问到:“当初我在连天峰底遇见的老幽魂曾说这是个邪物,我见他已经魂飞魄散,这鼎也变得普普通通,如同死物,就让炉子一路叼着走了,它能有什么玄妙之处?”
器灵嗤笑道:“你在峰底见过那个白石道人的幽魂,算是如今太岳真人玄济的师叔祖一辈,在人间修真一辈里,也确实资质罕见,立心以一道证长生,但也就是因为他醉心炼器一道,过于偏执,道心失守,才会被一个强大的异界魔物乘虚而入。”
“你想,这鼎既被称为’焚仙’,岂是寻常修真道术可以驱使?必须得先天真火才能燃起鼎芯,驱动庞大灵力炼制仙器,可这个白石,贪欲之下,竟然妄自以自己的元神魂力,替代先天真火来入鼎,结果定然是遭遇反噬,真元倒灌而死,成为焚仙鼎的养分燃料;而他的魂魄神识走脱不了,入不了轮回,只能暂借这焚仙鼎的先天法力维持神志,耐心等待,只希望能寻找一具上佳的寄体。可是好巧不巧却遇上了你,被那天河图吸了魂魄,也是他的命数。”
说到此处,器灵却不想多提那天河图的事情,又说道:“不过,这雷兽畜生倒是机灵,比你眼光好上百倍,这焚仙鼎,虽然凶险,却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炼器灵宝,被这雷兽一直戴在身上,倒是个天造地设的绝配。”
见空明一脸诧异,器灵接着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而这雷兽多少继承了它老子的九炎雷火弹,那可是可以替代天劫的先天神火,虽说也不知道现在灵不灵,我想,假以时日,对你必有助益。”
空明急道:“炉子跟我九死一生,我也不需要它耗费雷火帮我炼器。”
器灵笑骂:“你这滥好人,它现在正是精力旺盛的幼兽,体内雷火横冲直撞不懂运用,就怕闷在肚里憋坏了身子,这焚仙鼎对各色真火灵力是来者不拒,它们正成一对、两两相宜,有啥可担心?”
空明听到这里,转忧为喜,一拍脑瓜道:“前辈,我倒是想起一个地方,有不少稀奇材料,可以用来炼器,也不会浪费了炉子那么多九雷真火。”
器灵只是笑而不语。
随后几日,空明便用元神御起青竹,回了一趟连天峰地的地宫,按照器灵的指点,捡了一个须弥袋子,林林总总地装了一批材料,有不少是那老幽魂滥用真元凡火炼坏了的,就统统只能回炉,让炉子喷几口紫电雷火,炼化为基础材料。
其余日子,空明隔三差五地,仍会拉着炉子偷偷上山去找无月玩耍。有一日傍晚刚念完经,空明领着炉子又想上山,却见山道上拦路站着个胖和尚,正是空性。
空明一脸窘态正想施礼,空性却笑道:“师弟,可千万别再乱跑,近日更得好好修行,咱们寺里,今年还等着你在清凉大会露露脸呢。”
空明好奇地问道:“师兄,清凉大会是乘凉吃瓜的会么?
空性哑然失笑,只是轻轻拽着空明胳膊,这名为师兄弟,实为师徒的两人缓步走回禅院。空性边走,一边耐心地解释起清凉大会的规则来,他一板一眼地说道:“清凉大会,十年一轮回,由咱们梵音寺领袖嵩山的各家佛院,与隔壁太室山上的道士们有个赌赛,呃,佛家弟子说赌不合适,是个公平的比赛。这大会里,法术法宝不限,如果不想斗法,只是讲经辩论也行。既然咱们这嵩山为五岳之首,因此僧道两方各选五人攻擂,应了五岳之数,另外又选最强者设为擂主,上届胜者则要设两人担任擂主,因此攻擂方需得连胜才算得胜,就算一胜一败也算失败。”
空性一向话少,今天竟然破天荒地解释了这么一大段,空明还想再问,那空性却不再多讲,空明扭头看了看登山径的尽头,心里默默地喊了一声无月,轻轻笑了笑,便跟着师兄快步走去。
此后的数月,空明再也没有出过禅院,没有见过那个鹅黄的俏丽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