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夜,长江畔升起一轮圆月,月色皎皎,清光万里。照得两岸山川凝碧,江上水波浩淼,一派皖南秋景如烟笼玉砌一般。渐霜风凄紧,木叶萧萧而落,簌簌瑟瑟,鸣声不住。除此外,山河一片寂寥,唯听得江水奔腾东流而去,涛浪声阵阵,浩荡千里不绝于耳。
月上中天时分,秋意转凉。江南一片竹林中,结出了秋霜来,远远望去,仿佛蒙上一层薄薄的星光。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清越的歌声自竹林中飘出,伴着玉钗敲动竹节的脆响。这声音稚气未脱,如黄莺出谷,甚是好听,但曲中激荡着一股百转回肠的哀婉之意,令人不觉泣下。
一曲歌罢,击竹而唱的女子将玉钗收入袖中,背倚修竹而立。少女年约及笄,梳着双鬟,圆圆的脸上两弯凝黛长眉,一双剪水明眸,非常秀美。只是她面色苍白,秀目一瞬不眨地望着远方,蛾眉紧蹙,神色似是十分凄苦。
一个青年站在她身边,静静地听。青年真诚的目光停在少女脸上,似是听得呆了,也看得呆了。少女唱罢,他感到胸口一滞,不由叹了口气,说道:
“表妹唱的可真好。”
“是么?”少女将头偏过一边,悄悄拭去眼中将溢未溢的泪珠,一面说:“你可听得出这曲中的意思么?”
“我……”年轻人面带窘迫地看着她,呆呆地摇了摇头。
女孩也不理会,自顾自地说下去:“别看月光这样清明,照得万里一色,毫无分别,可月亮底下的人,命运却大有不同呢。你看那有福分的,夫妻合欢,父子同聚,逢着这中秋佳节,何等快活。可是那命薄的,形单影只,无奈漂泊于天地之间,又怎知天地茫茫,哪里才是归途呢?”
青年着急地说:“欸!你身子刚好转,怎得说这种糊涂话?快别伤心了。”
“哎…”少女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都怪我身子骨太弱,这次舟车劳顿,竟然病了。又偏偏在这江边上病倒,我家主人都过江了,独留我一人在这里,我怎生如此命苦呵!”
年轻人眉头一皱,说道:“这话也太糊涂了!你从前为奴为婢,以后留在我这里,再不用服侍人,有什么不快活的?”
女孩低下头,再不言语。她心中暗暗想着:“表哥说的很对。可我实在放心不下我那主人,可怜她年幼柔弱,离了我,又没个贴心的人照拂,日后在家中的处境,还不知何等艰难呢!”
却说这少女名叫琼珠,乃是皖南牯牛降山区,一户姓舒的员外郎家中使女。数年以前,舒员外为独子许下一个女孩儿。那位媳妇家里清贫,舒员外便遣了年幼懂事的丫鬟琼珠去服侍起居。两个女孩子一同长大,十分情厚。而这青年是琼珠的表哥,名唤秦重,是池州境内的一个渔民,他所居住的白沙洲,亦是舒员外一处产业。
三日前,秦重打渔归来,见舒员外神色严肃,端坐在他家中;又见里屋的门敞开着,床上卧着个双目紧闭,面带病容的少女,定睛一看,竟是表妹琼珠。
原来此年是舒家媳妇的豆蔻之年,经员外做主,与舒公子成了结发之礼。不知何故,忽一日,舒员外命令举家北迁,离开皖南故里。这一路车驰马疾,走得极为匆忙。琼珠体弱,路上染了风寒,撑到池州附近,渐渐高烧不起。舒员外急着渡江,一日也不肯耽搁。因知道秦重家离江边不远,人又可靠,于是不顾媳妇苦苦哀求,将昏迷的琼珠送到了这里。同时留下一笔厚财,托他收容照料。
怎奈琼珠是个情深意厚之人,待舒家媳妇如亲生姊妹一般,十分牵挂。待她醒转过来时,急忙托表哥去江畔打听,却听得这一日黄昏,员外一家已雇了大船过江,一路顺风顺水,相去已远,再难追赶了。
琼珠想到这里,抬头遥望,只见远方江面上,一艘画船缓缓前进,渐行渐远,化作视野中一个的黑点。见到这番场景,她倚着翠竹的身子不住发抖,再也忍不住,一声呜咽,两行珠泪应声而落。此时一别,今后便是并南汾北,天各一方,相见再难期。念及至此,怎不叫人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