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程着黎明的鱼肚白色。这几天的天气总是湿漉漉的,又或是接近年下的缘故,竟一连几天的纷落着,雪虽不大,但也算给了这寒冬添了几分的凉意。
公寓楼间,她站在窗前抬眼望了一眼楼下的几个特务。邢知筠今日起的尤其早,本以为能离了尾巴,却不想天还未大亮楼下的人儿便早早来换岗蹲守,看来是许叙催的急了。
她知道,自方锦洳一事过后,何擎本对自己的疑心变的愈发的重,暗的让许叙偷偷布了不少的特务跟着自己。
就这样跟着了些时日,邢知筠如往常一般,也终究没戳破。
连下了几天零零落落的雪,终于停了,推开窗的凉意袭了身子,邢知筠抬手轻拢了拢大衣。趁雪还未下,她必须现在离开并在八点之前返回家,然后如往日一样若无其事的去行动处上班,前几日的平日行踪可以让这几个废物盯着,可今天不能。
因为今天是祭奠阎毓疏的日子。
邢知筠料理好屋内的一切,伪装成与往常在家般的样子,随后从后门处翻了旁的院墙离开了公寓。
天色由黎明的鱼肚白色,逐渐成淡蓝色。山中何其寂静,时不时鸣的几句鸟叫传彻山林,让人不由得静下心来。她拿着马蹄莲花束走上了山,快要临近的时候,一眼望去,那远处祭奠的男人身影格外熟悉。
看着他的身影,她心中不禁一酸。
快要接近年下,上海的雪也愈发的让人捉摸不透,忽然间说下就下了。漫天的飞絮飘落,落在地上的一片片化成了水,山上的路变的些许的湿润泥泞。
她轻步走了过去,将怀中的马蹄莲花束缓缓放在坛上,随后将手中紧握着含着些许温度的棕黑怀表也放置在一旁。
物件就那么静静的躺在石案上,显得孤寂了许多。
临别时,毓疏给她备了不少自己亲配的治伤药来调她的伤,补她的身子。她从未想过,离开徐公馆的那次,和毓疏已然是最后一面,当初对自己的伤情嘱咐万分的人,现如今已经冰冷的躺在里面。
锦洳和毓疏,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两人。现如今,与自己已经是天人永隔。
想到这儿,她的心头一颤,泪水在眼眶里来回的打转,却还是咽下情绪强忍着缓缓对毓疏旁着最后的话:“交易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你死在我面前,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救不了你,也救不了锦洳。”
身旁的男人未言,从一开始,他就从未相信过她是汉奸。
只见他轻抬眼,望了一眼石案上静静躺着的怀表。他知道,是她从毓疏身上拿下来的。正因为物件未落到76号手中,自己此番才能躲过麻烦,不受日本人想法设法的牵制。
“日本人咬的死,证据确凿,我也无能为力。”徐浣清未抬头,轻声话道。
字里行间,道尽了他的不得已。
阎毓疏的故去,他憔悴了不少,面色血气不佳,清隽的双眼已经有了些许的红血丝,声音也添了几分沙哑。
看着一旁的徐浣清,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满是亏欠。
“我该回去了。”她对他轻声话了句,转身准备走。
“弄脏了裤袜,别人会怀疑的。”他默默道。
他的话极轻,她听着心中似有了慰藉一般。自己的身份是绝密,少一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不管被他知晓身份是幸还是不幸,但得知此时他相信自己,她心中不知为何安许了许多,倏地添了几分说不清的宽慰。
从一开始,他就不曾问却自己的身份,直到现在却还是把一切看的通透,看得清澈见底。
“我背你吧。”他起了身子,看向她。
他背着她一步步向山下走着,她左手轻绾着他的脖子,右手微蜷在他的肩头把头埋了进去。
一时间千万般酸楚涌上心头,或许只有这一刻,才是真正放下伪装的安稳。未过片刻,他的黑衬衫肩头渐渐湿润了,她清秀的面容上还挂着丝丝清泪。
“锦洳是从和我一起长大的,毓疏是救过我两次命的恩人。
她哽咽的说着,话语刚落满是再也忍不住情绪,不堪一击的羸弱。
从行刑到现在,她如一根紧绷的弦一般。或许是压抑了太久,从无声哭泣到崩溃落泪。
徐浣清收紧了护着她的手,又不敢太过于用力碰伤到她未愈的身子。他明白她心里的难受,但他又何尝不是,毓疏与自己结识多年,又留在徐公馆做自己的秘密医生,最凶险棘手的时候有计云和毓疏陪同在身边,这么多年,如亲人一般。
戏园
临近午时,平时来梨园听戏的人儿只多不少,只是今儿的场面虽人有着,但略少了些听戏的滋味。
戏台上乃是长台式,相继的三面矮栏护拥着,四边角儿上有木柱撑着顶阁。管弦乐锣鼓的老师傅皆坐在台下门侧,与台上的人儿协映着。
台上的两位角儿演着名剧霸王别姬,引人入胜。见引到动情之处,一声清脆的女声从台下传出。
“好!”
一身着新派的法式洋装,梳着利落的欧式宫廷卷发的女子激动般鼓掌喝彩着。
台下的楚若娴望着戏台子上的景象,面容欢娱了些许,这楚家大姐从便是个戏迷,时候就常常偷辞了先生的课,跑来梨园听戏。
只见她眼睛不离台上的角儿演绎的淋漓尽致的景儿,纤细嫩白的手衔拿着圆木桌子上的瓜子递入口中,桌面上放置着未喝完的半杯温热茶水。
诺大的台下,坐着十多个长衫的男人,和几个着装差不多的女人。这些人虽是目属台间,但或多或少注意力都在楚若娴身上,看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样难得的名剧,台下人儿却也这样怪异的屈指可数。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只要戏听美了,别人与她无关。左右她是楚父的掌上明珠,在这上海滩,谁也不敢动她。
递拿着白毛巾的戏园伙计在台下廊间递茶端水穿来穿去。只见这时,戏园门口那旁一长衫男人缓步走了出来,伙计看到,便识相般未言退了下去。
男人站直的身子,看了眼戏园场下的人儿布局,面色露着几分满意。
偶然换着上了长衫的梁复霖,似有了些许的书卷气,显得儒雅了些许,
“让人都撤下去。”梁复霖看着台下的人儿,轻声对身旁的手下道了一句。
身旁的手下微点头话道:“是,梁爷。”
话语刚落,随即梁复霖抬着步子向台中看戏的女人缓缓走去。
只见手下的清脆的掌鸣声穿过,梁复霖此时刚好走到了楚若娴身旁的椅子旁落坐,台下人看到此幕后,听罢掌鸣声纷纷退下,辞了场子。
梁复霖抬手拿起圆木桌上的茶壶细细倒着茶水置于杯中,只见温热的茶水覆了半杯,他抬手轻抿了一口。
“梁复霖,你的人?”桌旁的人儿未看他,眼目盯着戏台上,手中衔着瓜子漫不经心般缓缓问道。
听她此话,梁复霖嘴角勾起一抹笑,看着面前娇媚百生的人儿应答道着:“素闻楚姐喜欢听戏,才包了场子。但又怕楚姐一人看戏寂寞,这才找几个陪衬。复霖,只为博美人一乐。”
“多年不见,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家父给伯老拜寿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你,是伯老最亲近的手下。如今啊,你也从一个管家的变成了当家的。”楚若娴面色红润,桃腮带笑般清浅一笑。
随即她抬手拍了拍手上的遗留的瓜子皮,看向梁复霖笑着又话道:“不过也是,这世道,人吃人嘛。”
梁复霖笑着应话道:“没想到九重天一别,时隔多年,楚姐还能对我有印象。”
楚若娴听着戏,笑笑话道:“那是自然。”
“那你今天又打了什么主意?”楚若娴似是想到了什么,将目光转向梁复霖,看着他调侃般问道。
“前些日子有些琐事,这才错过了楚姐的回国宴。”梁复霖解释话道。
“所以今日特来请楚姐一聚。”梁复霖话语刚落,意思确已经表明。
楚若娴笑着打趣般话道:“你现在风头正盛,这空闲可不易得啊。”
梁复霖话道:“再不易得的空闲,也要用的其所,例如陪同楚姐,还请美人肯赏个脸。”
“现如今你可是个大忙人,大忙人开口了,我今天戏也看美了。”
“当然!”楚若娴嫣然一笑,抬手拿起桌子一旁绣着点点金丝珍珠的手包,起身对梁复霖话道。
梁复霖笑着如绅士般,随即连同起身,跟着楚若娴从戏园走了出去。
梁复霖明白,现如今上海滩与徐家的声望财力可以相比的无非是楚家。
商人皆藏心,楚家家大业大根基多年,楚先生也非等闲之辈,也是个多年商场上的老狐狸,心思更是更加难以揣测。以后若是楚先生改了思绪,徐家与楚家一旦联姻,徐浣清得益,那日后铲除徐浣清势必是又添了一大难处,对自己更是又添了几分威胁。
如果自己能得了楚若娴的欢心,自己娶了她,不但有个家世容貌非凡又面子得体的妻子,楚家的物力财力家底深厚,对自己更是有莫大的帮助,那日后自己的仕途之路就平坦多了。
深夜
天上的最后一轮弦月失了光辉,整个夜沦进了无尽的夜色中。何公馆这边地属微偏僻,远离了闹市区,周围极其安宁。
寒风打着路旁的梧桐树,树根旁地下的坑洼处还微存的片片的积雪,掺杂着些许遗留的梧桐叶。
处决了方锦洳以后,何擎这几天总能时不时想起行刑前的情景。看着她脸上的决绝,仿佛自己曾经的为之坚持信念重历了一般。如今的现状,以后的后路,加上曾经的南京往事扰在脑海里无尽的掺抹着,交集着。
沈如因见他面色不佳,甚是忧心。何擎是个何等性子,这么多年她自然也清晰明了,见多问也无益处,只好给他泡了些宁心安神的百合花茶备下,待他睡前喝些安眠。
睡前刚饮了些,眯了眼睡眠极浅的何擎被一通电话扰醒。
他抬手开了手边的灯,借着微弱昏黄的灯光理了理精神,抵着床缓缓坐起靠在床头,一手拿起了床边的电话。
只听电话那边是一个浑圆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何处长,,您还睡的踏实吗?”
听到这句话,他目光突然变的凌厉精神些许,立马变得警醒了许多。
“你是谁?”何擎对着电话那端的男人回问道。
可随即回应何擎的,是一串挂掉电话的断线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