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峻的话说得那般诚恳，还惹妖心动。

    他还给红药说了好些个妖怪的故事，故事里的妖怪，吃了人的心，永葆青春，活在人世间，肆意行走，潇洒极了。

    要是红药能在外头的世界多游走两年，就会知道这些貌似有理有据的故事，全都是顾峻瞎编的。他就是在怂恿红药吃了他的心，好让他这一辈子得到解脱。

    红药是在吃了他的心之后，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说什么早就忘了燕平了，说什么自己在这人世的执念全无，所以才想着离开，都是骗人的！

    他的心里，明明装的都是燕平！

    这个骗子！

    可是这个骗子已经如愿以偿，成功地死了。

    红药跌坐在他的尸体面前，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什么滴落。

    她摸了一把，后来才知道那个东西叫做眼泪。

    眼泪是人才有的东西，妖怪生来，是不会哭的。

    她因为吃了顾峻的心，提早知晓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是什么东西。

    她一边高兴自己离做人又近了好几步，一边又苦恼自己日后若是碰到燕平了，该怎么跟她解释。她信任自己，才把自己的一缕魂魄分给了她，现在人她没照顾，反而还被她给吃了，这下可好，真是里外都不是人，没法做朋友了。

    红药草草将顾峻埋了，同燕平埋在一块儿。后来她辗转人世几遭，都没再遇上燕平。

    但巧的是，她在人世，碰上了一个跟顾峻长得很像的男人，他叫凌风。

    一开始，红药不过是因为这个人长得像顾峻，感到好奇才接近他的。

    但涉世未深的她，架不住凌风的柔情蜜意。不知怎么的，红药脑海中，竟然浮现的是燕平和顾峻的那段过往。红药对于人的所有的感情与认知，都是来源于这两个人。可偏偏，燕平和顾峻，是这世上有情人的最坏榜样。红药学他们两个人，简直就是在自掘坟墓，自己刨坑把自己给埋里头了。

    凌风到底不是顾峻，比不得顾峻情深义重。二人成婚之后，红药才知晓，凌风在认识自己之前，早已有了心上人，那女人是青楼的花魁，只不过碍于父母高堂，凌风不得不放弃花魁，选择了良家女子。

    烈女怕缠郎，反一下，是同样的道理。成婚后没过多久，红药就发现凌风同那个花魁又在一块儿了，凌风更是不顾家人反对，将她抬进家里做了妾。

    红药不知怎么的，想到了燕平。

    燕平当年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那个时候，燕平是怎么做的呢？

    红药学着燕平，也如法炮制。

    但她毕竟不是燕平，凌风也不是顾峻。

    妖怪就是妖怪，再怎么学人，也学不像。

    而那花魁混迹风月许久，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红药的计策被一次次地识破，一直到某天，凌风亲手端了一碗汤给她，她喝下之后，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败了，而且败得一塌糊涂。

    一切都是花魁干的，但红药却觉得凌风一定是知道的。

    他知道，却什么也不说，相当于默许了默许了花魁的做法。

    红药体会到了这世间万般心酸，心灰意冷，终于再次回到山林之中。

    秦梦和红药，本就是同一个人，也因此，红药的这段记忆，秦梦也拥有了。她之前梦到的有关顾长安害死自己孩子的事情，那些遭遇，并不是燕平的，而是独属于红药的。只是这些记忆太过混乱，让秦梦没法分辨那记忆，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红药的。

    红药死了，而且是为了救他们而牺牲掉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有一个月，秦梦每每想到当时的情景，还是觉得心口堵得慌。

    赵抟开解她，说：“要是没有你当初分给她的一缕魂魄，她到现在都还是株杂草。你就当她只是报了恩归隐山林去了不就行了吗？”

    秦梦怒视赵抟，“这根本就不一样！”

    赵抟无奈：“怎么不一样？那我们换个思路想，她要救的根本就不是你，她曾经还想过要你死呢！她选择那样的一条路，那样的死法，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顾长安。所以要愧疚的也不是你，应该是顾长安那个花心大萝北。这样想，是不是心里会好受点？”

    为了顾长安？

    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秦梦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算是勉强认同了赵抟这个说法。

    “不够，”赵抟贱兮兮地表情凑过来，八卦道：“你们两个都经历一番生死了，怎么现在还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都互诉衷肠了，还别扭个什么劲儿啊？”

    秦梦闻言，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顾长安，“我怎么知道？我可没别扭！别扭的是他！”

    无论是朱珣的事情，还是红药的事情，亦或是关于他们两个人的前世，给他们二人的生活都带来了不大不的冲击。有时候秦梦下班回家关门的时候，看着店门口摆放的广告牌，都有些发怔。

    如果知道前世只会让人徒增烦恼与痛苦的话，这家店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不过，秦梦猜错了。

    令顾长安变得这么奇怪的原因，不是红药，也不是什么前世，而是因为当初约定好的日期快要到了。

    当初，他们两个收到的那封邀请函上并没有写掌管这家店的期限，但顾长安却又隐隐的预感，那个人——这家店的幕后老板，马上就会要再次出现了。

    有一件事，连赵抟和月萝都不知道。

    那一天，红药纵深跳下楼之后，月萝怕那朱珣这样都还不能死透，赶紧跑下楼去查探，天台上，就留了他和气息奄奄的秦梦。

    秦梦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她的目光涣散，瞳孔晦暗，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翳。

    这个场景，跟他预感到的画面一模一样。

    秦梦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她看不清楚顾长安的脸，她的手在空中不断地碰触摸索，只想抓住一个可以依仗的东西。

    顾长安紧紧抓住她的手。

    她哭着呢喃：“我不想死，顾长安。我不想死，顾长安。”

    脑海中被禁锢的前世的记忆，在那一刻，纷涌而来。

    天地苍茫之中，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伴随而来的，是漫天的曼珠沙华。

    他对顾长安说：“我可以救她，就跟当初救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