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哥退休时单位分配了一套两房一厅一厨一卫的水泥房子,在下世纪八九十年代,这套房子及这套房子所代表的人生地位使当了一辈子农民的二姐高兴,而拥有这套房子的使用权的人――李大哥,理所当然地高人一筹,走哪里都受人敬仰,说出的话有人听,当然,从他年轻的时候起,具体地说,从他初为人父那年冬天得到了这份轻松体面的政府官员的工作之时起,他就走到哪里都受人敬仰,说出的话就有份量。房子和每月不劳而获的一千多元退休金,是过去荣耀的延续。
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打不通,王群英只好暗暗地咒骂了一句。骂的是二姐夫,眼睛里浮着二姐的影子。从手机这种玩艺儿从大都市普及到小场镇时起,李大哥就办了一张号码卡,交了五十元费用,之后,他就不停地换卡,利用营运商先使用后付费的政策,毫不客气地逃避话费。每当老姐妹们背熟了他的电话号码之时他又失联了,等下次某个机缘再次得到新号码,可能还没有打一次,就又换新号了。打不通电话,姐姐只是傻眼,王群英却气得火冒三丈,想不通,一个大男人去占这种便宜有什么意思!
心情烦躁了一天,傍晚要去散步之前,王群英给二姐的大儿子军军娃打电话,喜笑颜开客气一番之后,要李大哥的电话号码。
军军娃说:“我还是不晓得。我几个月没跟他们联系了。”
“哦哦……”一边大失所望于白打的这个异地电话,一边懵于二姐跟她这个最有本事的儿子之间虽然相距不到两里路却几个月无联系的怪异关系。
这倒使她死了心。
明天就去二姐那里走一趟吧。
虽然那套逼仄而黑嘛嘛的破职工楼给人的感觉很不安逸。
王群英睡到九点半才起床,打了一杯豆浆煎了两个鸡蛋吃了,收拾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去对面的大超市买了一提最贵的纯牛奶。提着牛奶去公交车站坐车。路上遇到的都是熟人,打招呼应酬不断。在孝泉镇人们的眼睛里,王群英是越活越美了。时尚的衣着宽边高档的遮阳帽还在其次,主要的是气质。脱俗的气质。自信。
公交车沿着镇际公路蜿蜒而行。
要下车的先知会司机,司机在前方站牌停车开门。
行道树绿荫婆娑,水稻田生机勃勃。
据史载,川西平原即天府之国,盛产水稻。
龙泉寺镇是个小镇。如果孝泉镇是幅精心描绘修新如旧的工笔画,龙泉寺镇就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土庭院。整个镇子的建设很没有章法很支离破碎,经济还相当落后。
“职工宿舍楼”几个油漆斑驳的字写在半轮油漆斑驳的金属支架上,这个支架拱在两根水泥柱子上。大门洞开。门卫窒空无一人,一把破旧的竹椅子上放着一个旧的玻璃茶杯。院子里空荡荡的,几株无人打理的多肉植物像哮喘严重的老人驻足歇息一样,弓着腰大出气。
王群英停在一楼的一个门前,拍门,喊二姐。喊不应。移步到窗口,踮着脚尖喊二姐,还是喊不应。
隔壁的门却开了。
五群英马上喊刘姐。笑着问好。
刘姐却没有领她的好,直接说:“他们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里了?”
“不晓得。”
“是不是回乡下去了?”
“不像。”
“不像?”
“好像是去医院了。”
“去医院了?哪个病了?”
“不晓得。两个人都像病了。”
“哦……”大失所望地跟自己的心点头。抬头致谢,说:“谢谢啊打扰了。”
“听孔大爷说,他在路上看到他们了,你二姐在哭。”
王群英被惊吓到了,说:“哭?我二姐在哭啥?”
“不晓得。”移动脚步往屋里走。
“她哭啥?咋个哭的?”
“边走边哭。”头也不回地说。
王群英的心脏在乱跳。马上出i,喊了辆三轮车直奔镇医院,楼上楼下每间病室地找,厕所走廊庭院无一遗漏。
给军军娃打电话,对方回复说:“我不晓得。”听说他妈妈边走边哭,回复说:“她有病啊?大街上哭?不要跟我提他们,我简直不想理他们!”
“他们是不是回乡下了呢?”
“不晓得。乡下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回去做啥子?他们哪i钥匙呢?”
是啊!他们哪i钥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