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北风凛冽,临长的冬格外严寒,三九天里的冰凌都要比平日多上几分。
今日恰巧又是飘雪之日,鹅毛大小的雪花随着寒风飘落,院内敲击木鱼的声音划破寒日,声声入耳,清脆悠远。佛祖面露慈祥,带着普渡众生的光芒。
厉安跪在蒲团上,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木鱼,嘴里小声嘟囔着佛经,这是她近日来必做的一件时,她那夫君不信佛,厉安也不便当着他的面来求佛,如今她那夫君被皇上召入宫中,她才得以机会出来几次。
厉安瘦削的脸庞依然能见当年风彩,偏偏那双手形如枯槁,她不过三十余岁,却两鬓灰白,好似年过花甲的入土老人,那张脸不知年少时是多少公子的梦中情人,如今却成了过往云烟。
南白在一旁看着她家小姐逐渐失去韶华,不复当初,心中不由得惋惜连连,她家小姐出身将军府,精通武艺,琴棋书画也不逊于别家女子,再加上一张绝世的脸庞,不知迷倒多少少年。
可终归是过去了,若不是……
厉安诵经完毕后,有跪拜了佛祖一番,才由着南白将她扶起,她今日来拜佛有两事,一是为带军出征的青梅竹马祈祷他凯旋而归,而是保他夫君平安归来相安无事。
“夫人,现在回府?”南白扶着厉安,方才觉得她身子轻如纸张,无比心疼。
“嗯。”厉安看看天,才发觉今日诵经的时间比往时要长,还是要早点赶回府中较好。
还未等二人离开寺院,便碰上了前来拜佛的厉贵妃——厉锦。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厉安慢慢向厉锦行了个礼。
“姐姐这是做什么,你我二人何时这般生分了。”厉锦连忙扶住厉安。
“姊妹之情也不能失了礼分。”厉安轻声道。
“姐姐说的是,你我二人并不常见,进人竟在这寺庙相遇乃是天意,不如姐姐陪妹妹坐上一坐可好?”厉锦温声道着。
“妾身无异。”厉安刚刚回道,便随厉锦进了一间房屋,看着厉锦如此轻车熟路想来也是来过不少次。
等二人进到屋中,厉锦便将陪同丫鬟打发了出去,厉安见状也不好将南白留在屋中,向她摆摆手示意她一同出去,刹那间屋内便只剩下厉锦厉安两人。
“姐姐无须拘束,就当你我二人同小时候那般玩闹便可。”厉锦笑靥如花仍保青春年华,不似厉安那般憔悴。
厉安点点头也笑了两人竟是聊起了儿时的事,那么一瞬间厉安以为她回到了儿时,当年她极好武艺偏又调皮似个淘气的男童,父亲也为礼仪之事训了她好几次。
偏偏她当时皮的很,左耳进右耳出,为此挨了不少次军棍。而厉锦不同,她从小怕疼因此不在武艺上下功夫,整日攻于琴棋书画和礼仪之节。
年幼之时厉锦整日追在厉安身后,说是姐姐厉害要好好保护她,厉安因此也处处让着厉锦,她疼爱妹妹国都皆知,搞得她哥哥的风头都被她抢去,时常打趣她说让她连哥哥一起保护好了,顺便为哥哥出征。年少无知的她还真是傻傻地答应了为此长大后哥哥也长把这事挂在嘴边,惹得她一顿恼怒。
可如今无事人非,厉锦身着金丝牡丹的华服,面施粉黛,恰似当年,而她两鬓斑白,倒像是个半入土地的花甲老人,当年再好也回不去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家常,后来厉锦话锋一转将话端引到了厉安那位青梅竹马身上。
“姐姐你是不知,当年那穆元直喜爱花天酒地,花心的很,明明都有婚约了还要去春风楼一番游玩,真是气人。”厉锦说道此处不由的一阵嫌弃。
厉安却因她这无心抱怨之语心中掀起波涛大浪。
婚约?他何时有过婚约?当年他对自己可不是这样说道!
厉锦见厉安骤变的脸色小心地问:“姐姐莫不是不知?他早就与王家小姐订下了娃娃亲,还骗先帝说从未,不然先帝也不会赐婚我与他。”
厉安眼神黯淡无光,毫无生气,吓得厉锦连唤了好几声,厉安却是咽喉涌起一股腥甜,气急之下吐出一口血便昏倒了,怕是时日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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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寒天,京都也是严寒至极,倒是比临长暖和许多。
皇城内,厚雪盖在琉璃瓦上,与朱红的楼墙相称,倒也别有一番风趣,是极好的风景。
一辆马车行驶而来,白雪之上很快便多了一道车辙。
顾少寒马车上下来,理了理官服,信步向议事殿走去,再踏入这宫中他心中思绪万千。
若是没有那些与他无关的事,或许如今坐在高堂之上的便是他了,若是让他再来一次,他仍会那样做,不为别人只为一个心中容不下她的女子。
李公公见顾少寒已来,连忙前去,讪媚地说道:“宁晋王大驾光临,咱家有失远迎,皇上正在殿内等候宁晋王大奖光临。”
顾少寒点点头,便迈步走向议事殿,见那明黄色,连忙跪下磕头:“微臣参见皇上。”
“宁晋王不必多礼,李公公赐座。”皇上放下手中的公文,抬头看着他这位哥哥。
顾少寒道谢后,便欠身坐下。
皇上把玩这手中的扳指,打量着这位宁晋王,曾经的太子储君。虽历经沧桑,但眉宇间依旧存有当年的风彩,面色依旧如当年那般,毫无波澜,岁月没有将他这位哥哥磨灭,皇上满意地笑了笑,怪不得易安郡主这般喜欢他。
“朕听闻宁晋王与其王妃尚不和睦,不知传言是否如真?”皇上试探道。
“回陛下,既然是传言便十分有八分有假,微臣与夫人只是常年不常见面,不如外界所言。”顾少寒回道,皇上问及厉安,怕是另有所事。
其实传言并不是空穴来潮,厉安当年确实不愿嫁于他,是他强求来的姻缘,这默契多年来他们夫妻二人不和也是属实,而他所谓的常年不见面也是如实,他常年在外与厉安见面的机会本就鲜少,偏偏厉安也不愿见他,他们一年之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果然外界传言皆是空穴来潮,只是宁晋王这些年来无一子嗣,不知是不是宁王妃身子欠佳,宁晋王何不想着再纳一妾来延续香火。”皇上也不愿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主题。
“回禀皇上,微臣一心心悦妻子,并无纳妾之意,多谢皇上关心。”顾少寒再言,语气寒了几分。
皇上似有些尴尬,这易安郡主真是付错了人,这宁晋王乃是出了名的情种,与厉安结为夫妇十余年,从不沾花惹草,从未有纳妾之意,他与易安郡主相说,她还不信,非要让皇太后来劝,皇上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提了提便被宁晋王一口回绝了,回去定要好生劝劝易安郡主。
两人又聊了聊临长之前的瘟疫和近来朝中的琐事,最后还是宁晋王先行告退,皇上碍于刚才一事,倒也没说些什么,让李公公送顾少寒出宫。
回到马车上,顾少寒忍不住回忆起当年来。
厉安那是才刚刚及笄就被先帝赐婚与顾少寒,当时厉安早有心悦之人乃是她的青梅竹马——穆元直,可那小子风花雪月样样都爱,偏偏不爱厉安,还说厉安是个母夜叉不似平常女子那般温柔。
顾少寒偏爱厉安这样的性子,听到穆元直这般说着厉安差点与他打起来,后被先帝知道还训了他一顿,说是他与厉安已有婚约不必在意,可只有顾少寒知道他与厉安只是有婚约,不是厉安与他有情意。
听说当年厉安在大婚前夜私自溜出了将军府,想要找穆元直私奔,被厉大将军发现后在外面跪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将她嫁给了顾少寒。
那日顾少寒满心欢喜地掀开厉安头上的头纱,迎来的第一句便是“别碰我”,瞬间心就凉了半截,将交杯酒递给厉安自己仰头喝下后便转身离开,留下厉安一人在婚房。他没有碰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过。
来回七日顾少寒才回府,一回府中便见府中上下挂着白绫,下人无一不围着孝布,他不由得心下一沉,连忙向厉安的房中走去,却只见南白一人跪在地上发愣。他当时便慌了,有生之年第一次这么怕。
“到底出了什么事?!说话!”顾少寒声音嘶哑地说。
南白这才眼睛红肿地起身,低声地说:“夫人没了。”随即便是无声地哭泣。
顾少寒像是被判了死刑一般,感觉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声音却是出奇的平稳:“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七日前,夫人去寺庙里上香,遇见厉贵妃便聊了聊,谁知道……谁知道过了一会厉贵妃便大喊一身,等奴婢进去……进去的时候夫人已经没了气息。”南白颤声地说,说道最后竟是不顾礼节的大哭起来。
“葬在哪了?”顾少寒揉揉眉心,无力地问。
“临长东边的山上。”南白边哭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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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安不知怎的便出现在自己的坟前,依旧是孤魂野鬼的模样,本想四处转转在看看这世界一眼,看到来人便愣愣地定在那里了。
顾少寒一时间憔悴了不少,眼中无声,面色苍白,身边连一个随从都没有,来都厉安坟前直接跪了下来,连厉安都是一惊。
他这是做什么?
“你怎么这般不听话,不是说不让你与厉贵妃来往吗,她早就不是当年的厉锦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顾少寒的语气温柔地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厉安不由得一愣,顾少寒确实说过,可她与他真在置气中,哪里听得进去他的劝告,这么长时间,她不过多时便忘记了。
“我该说你什么好,早知道当年直接将那穆元直打死好了,你恨我就恨我,起码不会想现在这般狼狈。”
“跟我置气你总是要说我有本事可以打死你也没人会知道,可是啊,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厉安闻言不由的一愣,看着顾少寒堂堂的宁晋王,杀伐果断,却在她的坟前落了泪。
之前种种不由得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每次与顾少寒置气都是有求与他,他面上不饶人总是拒绝他,可那些事那一件不是他帮忙解决的,若不是这般,他或许早就坐拥这天下了。
而那穆元直,厉安已看清了他的面貌,当是自己眼瞎,看错了,错把人渣当鲜花,如今她只想好好抱一抱面前哭得像个孩子般的顾少寒,她终归是欠他太多了,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还清。
身子越来越轻了,最后化成一缕孤烟随风而去。
希望来世能还清欠你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