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并蒂摇金屋(16)
京兆尹拍惊堂木,众人仍安静不下来,百姓们义愤填膺,指责着周钰丹。周钰丹被衙役搀扶下去,百姓们的喧哗声才渐止。
张容琛复跪下,
京兆尹道,
“既然张氏并非献策之人,便与此案无关,周氏设计陷害,依大汉法令,当判斩首示众。”
“退堂。”
张容琛垂首,拜道,
“谢大人明察秋毫,还周氏嫡妹公道。”
衙门外的百姓们见张容琛跪下,纷纷跪下,高呼青天。
京兆尹离开,张容琛走出大堂,百姓们蜂拥而上,
“容琛姐,您受苦了。”
“容琛姐,您还好吗?”
“容琛姐可受了刑?”
张容琛一一回答过来,
“被暂时关押狱中时未曾受刑,京兆尹大人并非滥用私刑之人。”
“如今真相大白,倒也无愧周家妹妹的在天之灵。”
百姓们应合着,一个老妪上前,颤颤巍巍地走到张容琛面前,老眼湿润,
“容琛姐,你受苦了啊——”
百姓们见状皆是有所撼动,
“容琛姐,您这么个大好人,竟然还被污蔑成奸佞之人。”
张容琛带着和善的笑安慰道,
“如今恶人已除,我也没有被冤枉,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张容琛用自己的衣袖给老妪擦眼泪,
“婆婆,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老妪道,
“说句不敬的话,我老婆子可是把你看成亲闺女的,这一下子真叫我老婆子的心七上八下的,以为以后都要看不见你了。”
张容琛半蹲着和老妪说着话,周围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关心着张容琛。
过了许久人群才散。
张容瑾立在不远的树下,淡漠地看着张容琛。
张容琛亦看着张容瑾。
张容琛缓缓向张容瑾走来,
“我洗脱了冤屈,难道妹妹不开心吗?”
阳光自树冠洒落,斑驳的树影投在张容瑾身上,一双潋滟生情的桃花眸此刻尽是冰冷,张容瑾道,
“姐姐,你夜里入睡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不安?”
张容琛笑,笑容依旧谦逊温和,
“我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
然她身边却似地狱般阴翳。
张容瑾道,
“既然姐姐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妹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祝姐姐一直有如此好运与伶牙俐齿。”
张容琛看着她,
“那便多谢妹妹吉言。”
张容琛转身欲走,却又忽然回头,
“对了,三妹,过几日便是大宴,我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还请妹妹多担待。”
张容瑾看着她,未发一言。
张容琛抬步离开。
张容瑾走在长街上,长街上吆喝声不断,
“卖糖人了,不好看不要钱。”
“糖葫芦糖葫芦——”
“藿菜饼欸,藿菜饼——”
“新鲜出炉,热热乎的饆饠——”
“姑娘看看面具吧。”
张容瑾摇摇头,径直走过。
她还记得,她失忆后第一次出门时,对这一切都感到极其陌生,站在最热闹的地方,却孤独得无可救药。
没想到,她一直以为的张家三姐,竟然就是自己。
一句“自能引春朝,何必恨飞霜。”将含朝从深渊中带出的张家三姐。
献赈灾策救万民于水火的张家三姐。
一副画像艳动长安的长安第一美人张家三姐。
原来都是她。
梦里与太子殿下纠葛之人,原来从始至终也只有她而已。
她以为她只是替身,他却对她是谁知道得清清楚楚。
张容瑾抬眸,却见对着她的楼台上站了一个人,一双眸子似万千桃花纷飞下,眼神隔着云,穿过海落在她身上。
似乎是穿越千年时光而来,静谧而祥和,自然而温柔。
身姿似青松挺拔,一袭玄色衣衫立于楼台上。
方清澜站在一旁,视线也看过来。
刘启看着她,用手中扇子轻敲栏杆,方清澜对着张容瑾做了一个口型,
“过来——”
张容瑾佯作温柔地一笑,转身抬步便向反方向走。
方清澜调侃地笑道,
“殿下,看来她并不想见你。”
话音未落,却见刘启从楼上飞身而下。
方清澜扶栏道,
“殿下!”
张容瑾还未看清楚眼前景象,只听见一片尖叫声和四散逃离的脚步声,便被人捂住了眼睛。
而长街上,一个男子拿着染血的刀,地上躺着一个气绝的妇人,血流了满地。
四周的人四下逃离,女子的尖叫声不断。
张容瑾只觉眼睛被一只大手捂住,却并非发现长街上所发生的事。
张容瑾想掰开那只手,却忽听耳畔低低的一声,
“瑾卿,不要看。”
似一颗石子被丢进平静无波的古潭中,泛起涟漪阵阵。
顷刻间,却又听见一声尖叫,接着便是倒地的声音。
方清澜用手中画扇猛然敲在男子手臂上,男子的手一抖,刀应声而落。
反手打在男子脖子上,男子闭眼倒下。
方清澜一手揽住腿软的栗鹭洲,淡淡道,
“没事了。”
栗鹭洲颤抖着从方清澜怀里出来,看着倒地的男子,忙上前走到之前那个被砍刀所伤的妇人身前,栗鹭洲半蹲下身子,替女子探脉搏。
女子已奄奄一息,栗鹭洲道,
“还有救。”
“能替我将人送去归春堂吗?”
方清澜蹲下身,抱起妇人。
栗鹭洲跟在他身后。
刘启放下手,
“好了。”
倒在地上的男子被从衙门里赶来的衙役抬走。
张容瑾回头,阳光明媚而清浅,风和煦,正好看见他低着头看着她笑。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面上的绒毛,逆着光,他流畅而精致的轮廓格外清晰,一双剑眉浓而英挺,眸子微微带着浅棕色,清亮得似他头顶的阳光,薄唇,高鼻梁,他只离她不到一个巴掌的距离对着她笑。
张容瑾忽觉心跳得快了些,
“殿下,我还有约要赴。”
肆野的阳光像是湖水一样倾撒下来,泛着灿烂而细碎的水光,落在刘启眸间。
“栗鹭洲走了,你的约只怕赴不成。”
张容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快要响遏行云。
张容瑾垂首道,
“殿下,你真的…”
刘启漫不在意地反问道,
“真的什么?”
张容瑾想,
真的很帅。
张容瑾道,
“那我走了。”
张容瑾抬步便想走,刘启抓住她的手腕,
“大宴上,记得打扮得低调点。”
张容瑾点点头,
“我知道。”
张容瑾转身走了,走到转角,回头看,刘启已经不在那儿了。
转角处便是清风阁,张容瑾上楼开门,屏镜上前,
“姐,您怎去了这么久?栗姐呢?”
张容瑾道,
“我们先回去吧,鹭洲来不了了。”
屏镜道,
“方才我站在楼台上,好像看见公子了。”
张容瑾道,
“张挚?”
屏镜支支吾吾道,
“好像是去的…去的寻芳阁。”
张容瑾道,
“这爱好倒是跟大哥很像。大哥也是十五岁就开始出入各种风月场所,因为他觉得那儿才女最多。”
屏镜笑,道,
“是,大公子以前就常常往寻芳阁跑。还差点赎了花魁。”
张容瑾道,
“他可不是差点,他是真的买了花魁一夜,结果跟人聊了一夜的天。”
屏镜道,
“当真吗?”
张容瑾点点头,
“真。”
他买下来的花魁,是窦瑶素。
张容瑾道,
“不然我们也进去看看吧,我也许久未进过寻芳阁了。”
屏镜道,
“姐,别了吧。”
张容瑾道,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便是。”
屏镜踌躇两下,道,
“那我还是跟着姐吧。”
张容瑾回到府中,还未曾进卿云苑,便有一个婢女跑着向张容瑾而来,
婢女道,
“见过三姐。”
张容瑾道,
“怎么了?”
婢女垂首不敢与张容瑾对视,道:
“奴婢是五公子的随侍婢女兰伊。”
张容瑾道,
“可是与五公子有关?”
兰伊点点头,道,
“公子在寻芳阁同奉常家的大公子打起来了。如今闹得正大,双方都不肯让步,如此僵持下去恐怕……奴婢是想着,公子最听姐您的话,若是三姐能出面劝阻,也许事态还有转还的余地。”
张容瑾道:“寻芳阁?”
婢女惶恐道:
“是,但并非公子主动去的,今日是寻芳阁内一位花娘梳拢的日子,您也知道,朱少爷好色,强拉了公子去,公子也不知寻芳阁是那种地方,去了之后不久便想离开,也因此和奉常家的公子有了争执打了起来。看状况,如今怕是愈演愈凶了。”
张容瑾心道,原来不是为了争花魁才打起来的。这丫鬟倒是忠心,还给张挚找理由掩盖上青楼的事实,想来是怕她知道了责怪张挚。
张容瑾想着,左右自己等会儿要去,既然能替张挚解决问题也是好的。
只是打架这件事委实不是件好事,说得了,就只是少年意气用事,说得大了,也许会牵扯到两家的关系,从而在朝堂之上产生影响。
张容瑾道,
“你别急,先在这里等着,待我回去换身衣裳引我去。”
“屏镜,走吧。”
屏镜道声是,跟在张容瑾身后。
张容瑾换过男子衣衫,将长发全部束起,用青黛将眉毛化成剑眉,倒是一个郎君模样。
屏镜也换过衣裳,装成她的厮。
张容瑾忽想起之前还未恢复记忆之时,自己也曾经女扮男装过,只是那时,屏镜仍是女装,买华胜的时候还被误以为是夫妻。
只不过,现在想起来,似乎是很久之前了一般。
张容瑾和屏镜走到门口,果见兰伊在门外来来往往地焦急地兜着圈子。
见张容瑾来了,兰伊喜形于色,
“姐,奴婢引您去。”
三人到了寻芳阁,进门便有人迎上,张容瑾摆摆手,示意自己是来找人的。引人便退下了。
张容瑾一路打量着楼内的装潢,随着兰伊上楼。楼内还是同三年前差得不多,装潢淡雅,倘若不说,绝对想不到是青楼楚馆。
三人上楼,不多时,果然在一间屋子里听见吵闹声,兰伊对张容瑾道,
“三姐,就是这儿。”
张容瑾推门就进,一个杯子飞出,险些砸中张容瑾,杯子从楼上坠下,碎片溅起,不少人被动静惊到,向楼上看去,张容瑾进了屋子,立刻将门关上,隔绝了楼下好奇和不怀好意的视线。
屋子内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的多
一个长相妖娆,却又透着清丽的女子抱着琴端坐在台上,泪痕点点,一身紫衣,未穿鞋,赤着脚踩在地上。
张挚站着,一身灰衣,衣衫上绣有青竹,一块玉珏佩在腰间。面容白皙清秀,却因气恼而泛红。
对面坐着一个深蓝衣裳的少年,面若冠玉,发间一支血玉飘冰发簪,皱着眉头,正将杯子砸在桌上,茶水四溅,衣衫上亦染上茶水点点。
张挚面红耳赤,怒道:
“怜熹姑娘身世如此凄惨,如今若你我不为她赎身,日后被他人买去,只怕是还要受更多苦。见人有难不救,岂是君子所为?”
子午筠亦愤懑道:
“她不过一介青楼女子,你勿要再被其蒙骗了,妓子爱财,不过是看中你的身份,若是赎回去,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样的大浪,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骗你为她赎身而做的戏,这怎能与圣人口中的义相提并论?”
子午筠似是气急了,又道了一句:
“我看你的圣贤书算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这点把戏都看不穿,还整天喊着要行济于世,做你的春秋大梦,我今日便看你要如何处置。”
张容瑾摇摇头,果真是孩子意气用事。
子午筠言罢,张挚挥袖又朝地上砸了一个杯子,显然是气得急了。
张容瑾微微侧身多看,两个人这才看见早已进来的张容瑾。
张挚看见,立马跑过来急问道:
“三姐…姐姐,怎么样?没有砸到你吧?”
握住张容瑾的胳膊看了又看。
子午筠虽面红耳赤,此刻见张容瑾来仍叉手作礼,张容瑾心中有了定论,这少年,眼前虽气急,却仍保有风度和礼节,倒是自己家这个,从方才的对话里看来,倒是愚钝如斯,被人蒙骗不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张容瑾亦还平礼于子午筠:
“舍弟顽劣,为公子添麻烦了。”
转而看向张挚:
“张挚,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挚闻言几乎红了眼:
“我想要替怜熹姑娘赎身。”
“怜熹姑娘身世可怜,就在一年前,怜熹姑娘在街上被歹徒骚扰,是我从歹徒手中将怜熹姑娘救出,后来,她失母,其父便将其卖进了寻芳阁。“
”眼见着寻芳阁今日竟要逼着怜熹姑娘梳拢卖身,我怎能坐视不管?依子午兄所言绝非君子所为。弟弟想为怜熹姑娘赎身,可子午兄却一拦再拦,硬是不肯让我为怜熹姑娘赎身,可今日我若不为怜熹姑娘赎身,怜熹姑娘就要被逼着以色事人,这叫我怎么忍心?“
张挚抱着张容瑾的胳膊,道,
”姐姐,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救救怜熹姑娘好不好?她真的是受世事逼迫才不得不沦落风尘,她如今仍是良家女子,我怎么能看着她就此完完全全地跌落深渊。”
张容瑾听得头疼,偏偏张挚一脸希望地看着她。
张容瑾偏头,视线落在那位一脸无辜的怜熹姑娘身上,外衣褪到了肩膀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双美目带着泪痕,双目含情脉脉正看向张挚。
张容瑾敛目看向她赤着的双脚,而怜熹显然是注意到了张容瑾的眼神,用衣裙遮住了双足。
怜熹见张容瑾似是不喜欢她,马上放下琴,奔前跪倒在了张挚的脚边,揪着张挚的衣角凄声道:
“公子,倘若怜熹令公子为难了,公子离开便是,怜熹不想让公子为难的,怜熹这些年这么苦都过去了,还在乎以后吗?从沦落青楼的那一天起,怜熹就知道,此生再难回头,终是难遇良人,要一生陨落在青楼楚馆里,当人人唾弃的青楼女子,怜熹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公子一切安好,只要公子一切安好怜熹便也安好了,公子,走吧,这一切,怜熹都可以承受。”
怜熹梨花带雨,声音哽咽,模样叫人怜惜。
张容瑾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怜熹。
眼前女子的把戏终是把戏。
眼前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无奈和凄楚,无端让男子生出保护欲,又一通诉出深情,让人难以拒绝,嘴里说的是没关系,却又说出了自己遭遇凄惨,从过去到现在,种种相告。让人不禁心生怜惜,难怪取了这个名字,怜熹……怜惜……真是个好名字
真是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好一个不幸坠入风尘的良家女子。
张容瑾露出一丝讽笑,眸底却冰冷。
张挚年龄尚听不懂,可是她却听得明明白白,哪有衣衫半褪,赤裸双足,话语缠绵,满心勾引人的良家女子?
摆明了是看中了张挚身家权势,否则如此多的恩客中怎么偏挑谢谢这一桌下手?
偏要在张挚面前卖惨,让张挚忆起他们过往有故?
但若欢场之人,却是可以理解了
毕竟此处像张挚这样年轻俊逸的公子哥可不多,更何况还是廷尉大夫府上的嫡子,在欢场上,是人都免不了痴心妄想一朝飞上枝头。
张容瑾道:“你想赎她?”
张挚见张容瑾面色不豫,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看了跪坐在地上衣裳凌乱的怜熹,却又坚定道,
道:“是,我想赎怜熹姑娘。”
张容瑾道:“如今梳拢的价钱几何?”
张挚答:“七百两。”
张容瑾:“父亲每月俸禄几何?”
张挚似有些为难:“一百八十斛。可是咱们家还有——”
张容瑾:“无需再多言,父亲身为廷尉大夫,日夜为社稷殚精竭虑,一个月的俸禄才一百八十斛,而你今日便要用这些钱一掷千金为一个欢场女子赎身,作为一个自幼便开始读圣贤书满怀天下抱负的人,见自己如今这样的行为,你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君子当耳清目明,而你如今如此轻易便被一个欢场女子一言蔽之,如此行径,难道就不愧对圣人?”
张容瑾:
“你如今年少,年轻气盛,不知欢场尔虞,罔顾好友相劝,今日便罢,跟我回去。”
张容瑾看着死死揪住张挚衣角的怜熹姑娘道:
“怜熹姑娘,舍弟非汝良人,还请恕张家不能赎你,愿姑娘他日高枝早攀。”
怜熹拼命地揪住张挚衣角,似乎有话要说,却都化作一弯泪泉,分外叫人怜惜。
张挚似乎还有什么要说,却说不出,看向张容瑾,目中遗憾纠结。
张容瑾淡漠道:“张琪,走了。“
”若是不跟我回去,往后你也不要再回去了。”
言罢,向子午筠示意告辞,转身便离开,张挚跟在其后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怜熹,目中皆是纠结。
张容瑾不忍让他知道事实,却又不能让他陷入愧疚中。
心想若是将这位怜熹姑娘买下,日后让张琪慢慢识清其真面目,好好给张挚提个醒倒算是合适的处置。
只怕是日后难免会有波澜。
张容瑾道:“今日身上可带足七百两?”
屏镜答:
“如今身上只有一百两银子,倘若姐现在要用,奴婢可以拿着令牌去最近的月笙居支银子。只是一来一回要耗费些时间罢了。”
月笙居是张家名下的铺子,专卖金银首饰,在长安有极高的声望和名气,在长安开了数家。
当初张释之未从仕之前,张家其实是完完全全的从商之流。
张容瑾低声道:
“好,待会儿我去对面的清风阁坐会儿,你同几个厮去支钱,届时便将她赎出来。”
张容瑾看向在身后走得慢吞吞,心有怨气的张挚,到底是年轻气盛,不知欢场尔虞。
歌妓的歌声在耳边响起。
“…秋水盈盈…再见尤怯百花残……
…无语凝噎兮…是桥头人家树下……
……玉玎珰…一声声乱公子柔肠…
紧拢袖……泪湿裳……
妾立汀洲水中央……待君溯流上…
一丛蒹葭…掩映卿卿身影欲断肠……”
张容瑾在楼阶上走着,身后的张挚步步跟随,却垂头丧气,离张容瑾足有五六步距离。
对面的楼阶上走下来两个人,方清澜低声与刘启说着什么,卫竹君就跟在身后。
张容瑾看过去,微微皱眉,
方清澜抬头,恰好看见张容瑾,方清澜颇为惊讶,刘启顺着方清澜的视线看过来,张容瑾和刘启四目相接。
她看见刘启眉头微拧,仿佛是有些生气。
奇怪了,生气的不应该是她吗?
答应了要娶的她的人此刻出现在青楼楚馆,还一副见鬼的模样。
张容瑾转过头,打算装作不认识便离开,却忽然站住脚步,屏镜一时不防,撞在张容瑾身上。
屏镜揉着鼻子,道,
“姐,怎么了?”
张容瑾转过身,看向刘启,一瞬间,张容瑾还带上了谄媚的笑,
张容瑾向刘启走近几步,
“这位公子,我想替一位花娘赎身,奈何没有带钱,不知公子可否借我银两周转?”
刘启少有的五官扭曲,他拧着眉,
“你要买花娘?”
张容瑾挑眉道,
“是啊,许公子上青楼,就不许我买花娘吗?”
方清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着扇子看向别处,一直扇着扇子憋笑。
刘启看着她,眉宇间很是阴郁,
“你买花娘做什么?”
张容瑾笑,
“这个嘛…自然是我对这花娘一见钟情,要把她买下带回府里做妾,毕竟这花娘可是冰肌玉骨,看一眼也叫人销魂。”
不知是不是张容瑾的错觉,她只觉得刘启的面色更黑了。
看这样子,想是要拒绝的。
却不想,下一刻,刘启微微转头向卫竹君道:
“去将她口中这个花魁买下来。”
卫竹君恭敬道,
“是。”
由兰伊带路向楼上走去,
只是,这回轮到张容瑾面色一变,
“公子就这么将银子借给我了?”
刘启道,
“左右你用不上。”
张容瑾难得地被噎了一下。
不过既然将怜熹买下,想必张挚也可放心了。
张容瑾道:“多谢公子。”
提步想走,刘启却言:
“站住。“
”回来。”
张容瑾看着自己的脚。
一会儿,卫竹君回来,拿着一张羊皮纸,是怜熹的卖身契,刘启看也未看一眼,示意卫竹君将卖身契递给她。
卫竹君将羊皮纸双手奉上,毕恭毕敬道,
“张…公子,这是那位姑娘的卖身契。”
张容瑾点点头,接过,还未仔细看,
便听刘启道:
“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
声音低沉,仿佛有怒气将发,他转身便走。
卫竹君停下了脚步,笑道:
“公子的意思,是希望您往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毕竟人多口杂,恐于女子名声有碍。”
言罢转身跟着刘启而出,张容瑾看着刘启身影消失在门口,低头看了一眼卖身契,将卖身契交于屏镜:
“拿好。”
明明他一个与她有婚约的男子上青楼,有错的当是他,怎么还和她置气起来?
她才该是生气的那一个吧。
张容瑾对张挚道:
“张挚,走了。”
张挚似是才反应过来,凝视着屏镜手中的卖身契,亦步亦趋地跟着张容瑾出了门。
屏镜则留下等怜熹收拾细软,待后回府。
张容瑾走到门口,忽想起如今栗鹭洲应该得空了,也当去看看她。
便对张挚道,
“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办,待会儿再回去,至于怜熹,待会儿会跟着屏镜回府的。”
怜熹已被赎下,张挚的落寞一扫而空,忙喜道,
“好。”
张容瑾与张挚分道扬镳。
张容瑾走到拐角,却被人拉住手腕,一把拽进了巷子里,被人压在墙上。
正好是上次花灯节时她与刘启独处的那条巷子,没想到花灯节时这条巷子无人,如今更是冷清。
刘启拧着眉看张容瑾,
“为什么买花娘?”
张容瑾没看刘启,
“那你为什么上青楼?”
刘启沉声道,
“我是有要事要办。”
张容瑾转过头盯着刘启,眸光灼灼道,
“我也是有要事要办,可你呢?你们男人上青楼不就是为了一件事,不就是为了——唔”
一个“嫖”字没说出口,张容瑾的嘴被堵上。
刘启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摁在她后脑勺上,遮住了阳光,将她抵在墙上,在她唇齿间攻城掠地。
他的手穿梭过她的发,她发上唯一的一根簪子不自觉坠落,墨发如瀑。
骨节分明大手揽住她的腰,正午的阳光本该刺眼,他高大的身影却打下一片阴影挡住了她。
张容瑾本想推他,却推不动,刘启吻得极深,她没有喘息的契机。
却觉心跳得越来越快,看着他放大的俊颜,推着他的手便松下来。
没有人过,旁边有一个墙角挡着,但张容瑾却耳尖地听见有人声靠近。
张容瑾猛地一推,刘启后退一步,眸光迷离地看着她。
张容瑾把食指比在唇间,道,
“嘘,别说话,有人。”
正此时,人声越来越近,
“那女子已经无事了,她丈夫是赌徒,那女子拿不出钱,于是她丈夫便当街挥刀相向。”
“既然已经救回,那歹徒也已经被押送衙门,你便不用再多担心了。”
“嗯。”
人声越来越远,直至慢慢消失不见。
张容瑾伸手推刘启,道,
“你生的哪门子气,我才该生气,一个前几日还信誓旦旦说要娶我的人,如今竟然当着我的面在青楼出现,这才叫人生气罢。”
刘启抓住她的手,走近几步,浅浅地一笑,
“怎么,你嫉妒啊。”
玉颜尽是戏谑。
张容瑾看向别处,
“我嫉妒个屁!”
刘启捏着张容瑾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
“既然不嫉妒,那生什么气?”
张容瑾怒目而视,刘启却似摸猫一般摸了摸她的头,格外的温柔,
“别生气好吗,我是真的有要事在身,那青楼背后的东家是方清澜,方清澜说有事非在寻芳阁说不可,我才去的。”
张容瑾闻言,火已消了一大半,却仍黑着脸,冷哼一声,
“没一点诚意。”
刘启笑,
“外加上你要的那个花娘,诚意够了吧。”
张容瑾闻言,像被抓住了辫子。咳咳两声,
“那我原谅你了。”
刘启委身替她捡起簪子,骨节分明的玉指穿梭过她的长发,替她将头发束起来。
张容瑾眼前却恍然是从前刘启骗她是窦归舟时,那时,她发间簪子掉落,他替她拾起,顺手便替她插回发间。
后来,张琮的事情发生,她强迫自己远离他,她本以为,如今这般的场景不会再重现,却没想到,如今的张琮出道返世,张琮的心结解开,她的心结也随张琮心结解开而解开。
如今,她和刘启还能像从前一般嬉笑怒骂,没有半分心机与算计,亦无躲避和愧疚。
刘启替她束好发,低头在她耳畔道,
“我得走了,还有事要办。”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今日,我很开心,“
”能和你同从前一般,我真的很开心。”
刘启摸摸她的头,两人从巷子里走出,她看着刘启离开,便转身离开。
刘启却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回到府中,屏镜便迎了上来。
张容瑾问屏镜道:
“那位怜熹姑娘如今安顿在何处?”
屏镜道:
“已经安顿在下人的院子里,恰好我的屋子还有一个空位可置张床铺,便安排她同我一个屋子住了。”
张容瑾若有所思,道,
“你们把她安排到广臻苑去吧,去做哥哥门外的洒扫婢女,少让她见五公子,但要是闹得拦不住——”
张容瑾笑:
“便不用拦了。”
张容瑾推开窗子,背对窗棂道:
“接下来的,你听着,好好记下。”
“到时多提点提点她。务必要将府内的规矩全部交代完,给她发等同于二等丫鬟的月钱,叫广臻苑的婢女厮们都让着她些,定要叫他们知道怜熹姑娘是五公子几乎同人打起来还一掷千金才带回来的,在五公子心里地位极高,勿要让他们怠慢了怜熹姑娘。”
屏镜应:“是,奴婢记下了。”
外面撒扫的婢子都竖着耳朵听张容瑾说话。
张容瑾点头道:
“记得,若五公子问起来,便将我方才叫你记下的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给五公子听。”
张容瑾道:
“挚儿心性纯良,若非是见怜熹身世极为可怜凄惨,亦是决计不愿将欢场里的妓子买回家中来的。“
”这次亦是例外,怜熹将身世尽数告知挚儿,挚儿知晓了前因后果,自然不愿眼睁睁见其跌入深渊而坐视不理,我亦不愿他心中愧疚不安,这才勉强为怜熹姑娘赎了身,怜熹姑娘到底是个可怜人,务必让众人对其有礼些。”
屏镜应是。
张容瑾看着窗外的几个假装在扫地的丫头,返身关了窗,道:
“这些丫头每日吵得我头疼。”
“你寻个机会将她们分到各个院子里。”
屏镜道:“好,奴婢稍后便去办。”
“姐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吩咐?”
张容瑾道:
“待这些丫头走后,便再换一批丫头来,不要多勤快聪明,同这些丫头差不多便行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