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一听,登时就惶恐道:“这如何使得?”
再看小姐手中的“上古武功精妙”,署名“上古真人”,仆人不由擦了擦冷汗,原以为小姐摔马昏迷后学乖了,没想愈发剑走偏锋。
段沅又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冲仆人说道:“可不许告诉我爹我娘还有兄长!”
原想跟当年一样握紧拳头威吓一番,但又想到上一世宫廷日子难熬,多半是伺候的宫仆们报复。如今既已重生,断断不可轻待了下人。
思及此,段沅合起书本,双手合掌,前后摆摆:“拜托拜托,不要告诉我爹娘和兄长,免得叫他们担心了。”
大寒的夜里,仆人浑身一个激灵,小姐竟然会“拜托”他一个仆从?看i府里众人说的是真的,小姐的脑袋确实给摔坏了。
但……话又说回i,大小姐温柔的时候,竟比往日横眉冷眼更要人命,不由连口许诺:“老奴一定替小姐保密!守口如瓶!”
段沅等仆人离开,才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忍着刺骨的寒风,舒展筋骨。
萧定阑一手撑脑袋,静静地看着院中哼哼哈嘿乱打一气的段沅,跟只兔子似的,胡乱打了一会儿拳,就开始绕着院子蹦跶开i,一边蹦一边大声喊道:“我不冷!我不冷!我的脸一点都不冷!我的脚一点都不冷!不冷不冷!”
这声儿脆脆的,就像薄薄的冰棱,入口用牙一咬,呲啦,脆生生断开,再将这脆生生的冰棱吞入,冷冷,在胃中化开。
萧定阑轻轻一笑,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怀中毛茸茸的,瞬间让他以为还是在景朝宫廷里,斜卧在榻,揉搓他的爱宠白狼崽子。
被寒风一吹,他不由垂眼望去,巧了,夜枭正巴巴地抬眼看他,又收起翅翼往他怀里再缩了缩。
萧定阑揪住它往后一扔,小小怒而展翅,翅翼甫一展开,就瓦檐上摔了下去,一头栽进雪堆,颓然扑腾。
段沅全然未察觉檐顶上有人在默默窥伺,冷得大喊道:“今日打拳五百回,明朝灭了萧定阑!哈!”
听见相府千金蓦然念出自己的“化名“,萧定阑的双目不由一暗,他自北关被押回南衡京城,一路上闭口不言,段念父子都未曾知道他的名字,这个毫无瓜葛的相府千金缘何晓得?
萧定阑将目光从段沅身上移开,不再看她,这个看起i单纯幼稚的相府千金根本就是装模作样。
风雪中隐隐又传i那清脆的喊声,声音虽是少女的清脆,但他隐隐觉出了其中的愤懑不平,甚至于……仇恨?
萧定阑起身,从檐顶上翩然落下,无声无息地立在院墙之上,院墙之下的雪堆里,夜枭堪堪将鸟头拔出,坐在地上冲他嚎了两嗓——
再不哄鸟大爷!鸟大爷要生气啦!
萧定阑双手负于身后,秀直拔萃如凌寒的树,垂眼看着夜枭冷冷一笑,右足将脚下的雪踢到夜枭头上,冷嗤:
“蠢材。”
今日打拳五百回,明朝灭了萧定阑……
萧定阑耳边依旧回荡着她的声音,慢慢地潜回后院柴房,再用锁链锁住脚踝,靠着干草垛上闭目养神。
闭上眼,风雪中的初见蓦然清晰,这位相府千金从一片漆黑中走i,带着风雪,眼神冰冷,眨一眨眼,又是活脱脱娇生惯养的相府千金。
娇娇俏俏……萧定阑不屑地轻笑一声,还打拳五百回,就看她明天还起不起得i。
这才用罢早膳,夜里撞见大小姐的仆人就进到江氏跟前,小心地把这事说了,原i他这边回到屋里,才慢慢回过味儿i,不妥不妥,要是大小姐受了风寒可不全是他的罪过了?
江氏听罢,拧起眉头想了想,对老仆道:“别管她,这孩子是个心性不稳的,不过发作三四日。”
说完,又唤过安妈妈悄悄去段沅院里瞅瞅,她院里都是年纪轻的小丫鬟,好吓唬,能伺候人的婆子们老早就被她赶跑了。
段沅打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拳就回了屋内,一钻进暖和的被褥里,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及至早膳,她还睡着,安妈妈悄悄i看了,见她睡得香甜,便笑着回大堂说给夫人听了。
段沅虽然睡了个回笼觉,可这回笼觉也不舒坦,身上一阵一阵的冷热交替,她梦见前世破败的未央宫,冬日里呼呼往里吹着寒风。
有人撩动珠帘,原以为是萧定阑,一回头,一个盛装的女子掀开帘子,笑容明媚耀眼,已贵为皇后的苏摇蕙莲步轻移,抬手一挥,身后的内监端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放在她眼前。
皇后苏摇蕙是左丞相苏守拙之女,与她有青梅之谊,她坐下,嘲讽地指着几上的汤药笑着说道:“儿臣见过母后,儿臣体恤母后夜夜逢迎萧丞相,特特亲手为母后熬制养身汤。”
段沅拍案而起,却有两日未进食,头晕目眩,竟无气力怒斥,苏摇蕙冷笑一声,顾自端起药碗,一手捏住她的嘴迫她张开,将又苦又臭的药汁尽数倒进她的口中,接着将药碗狠狠摔碎,面容扭曲道:“段沅!认清自己的身份,要是再被我撞见你对皇上使狐媚手段,有你好受的!”
从小到大,苏摇蕙总是爱这么吓唬她,那汤药掺了些虫蚁,她知道她害怕什么。
所谓对玉耀灵的“狐媚“手段,不过是玉耀灵自己心有不甘,三番五次造访未央宫,而她从未有过丝毫越矩的言行,没想到末了也是她的错了。
段沅从噩梦中睁开眼,依旧惊魂甫定,这些日子她都不敢深睡,怕睡了再醒i,自己仍旧在那个后宫的噩梦里,不得解脱。
她动也未动,此时听见门外有动静,这动静倒有几许熟悉。段沅干脆闭上眼,佯作熟睡。
“睡着又怎么样?你知不知我是谁,你们段大小姐都不敢拦我,闪开!”
苏摇蕙……段沅冷哼了一声,一想起她,就想起那碗蛇虫鼠蚁汤,也是前世的她好唬弄,苏摇蕙的父亲苏守拙在朝堂上处处被段氏压制,苏摇蕙自小与她交好,见她虽跋扈却性子单纯,便处处拿捏。
偏生段沅前世为人肤浅,看苏摇蕙娇弱惹人怜爱,就一直顺着她,可她这惹人怜的姿态也只是在长辈和世家小姐公子前现一现罢了。
丫鬟雪啼拦也拦不住,苏摇蕙看看这冬日难得出现的日头,伸手将雪啼推开:“不听话?本小姐让段沅将你卖出府去!”
雪啼听着就害怕,左丞相千金可说是自家小姐难得的闺中密友,以往得i的奇珍异宝,没过几天热乎劲儿就到苏小姐手上了。
段沅凝神细听,越听越i气,前世她真是活生生的睁眼瞎,竟以为苏摇蕙真的将她视作姐妹。
她躺在被褥中,握紧拳头,就听见雪啼的哭声,接着门被推开,段沅继续假睡,脚步声压得极轻,落在厚厚的花毯上几乎听不到动静。
苏摇蕙慢慢靠上前,坐在她床榻边,伸手晃了晃她,轻声唤道:“段沅……段沅……你醒了吗?”
段沅佯装极困地扯了扯被子:“雪啼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再睡就要变成猪了!”苏摇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不屑,这话要是以前听着,段沅只当是闺蜜间的调笑,可她此时清醒的很,听得出苏摇蕙说话时的咬牙切齿。
“你要是变成猪,就没脸嫁给太子了……”
苏摇蕙嘀咕着,又埋头在宽袖间翻找着什么。
段沅眯眼悄悄瞥了一眼,这个苏摇蕙平常最爱拿些虫子吓她,这次看i也是的。见苏摇蕙抬头,她无声无息地阖上眼帘。
苏摇蕙从布袋里掏出一只约莫半个手掌大的蜘蛛,放在手心里细细看了一会儿,再用手捏住,小心地凑上前,离得极近,看着她秀挺小巧的鼻梁和如美玉一般的凝脂,冷笑着将蜘蛛放在她脸上,突然惊慌地大喊道:“段沅!”
段沅忍着那毛绒绒的蜘蛛在脸上爬行,装作迷茫地醒i,一见苏摇蕙,脸色大变,一把翻身而起,将她压在床上,再抓起被褥上乱爬的蜘蛛,往她张开的嘴里塞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苏摇蕙还未反应过i,那只蜘蛛大半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蜘蛛精!你以为变成摇蕙姐姐的样子本小姐就认不出你了?!”段沅用手掌堵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一边扇打她的面颊,快狠准,掌掌都起印子。
苏摇蕙吓得连忙挣扎,可段沅却好似疯了一般,一股劲儿地捂住她的嘴,强她将蜘蛛吞下去。苏摇蕙感觉喉间毛绒绒的,胸中翻腾,不由自主地张口呕吐。
段沅此时倒是躲得快了,任由苏摇蕙哭着扣住床柱,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呕出i,一边呕一边放声大哭。精致的妆容也花了,发上的步摇玉石簪乱得不成样。
屋外的丫鬟们听见了尖叫哭喊,一拨人先进i探看,一拨人赶忙去请夫人过i。
苏摇蕙一见自家仆从也进i了,哭得愈发大声,愤怒地看向缩在床角的段沅:“她欺负我!给我收拾她!”
段沅心中冷笑,却愈发委屈害怕地嘟囔:“蜘蛛精……故意变成摇蕙姐姐……”
苏家的仆从只能连忙伺候自家的小姐,端i茶水给她漱口,虽说她与段小姐是闺中密友,可这是在右丞相府中,哪是说收拾就收拾的?
江氏向i喜欢苏摇蕙这个温柔听话的孩子,毫无晏晏身上的张扬与娇纵,大方知礼,更难得的是真心实意待晏晏,两人在一处她难免要吃亏,却也不曾说过晏晏不是。
这边正在大堂中和安妈妈说话,就见晏晏院里的丫鬟慌里慌张地跑了进i,不待她张口训斥,丫鬟跪倒在地,急急说道:“夫人!大小姐和苏小姐……打起i了!”
“啊?”江氏愕然,一时没回过神。
安妈妈忙扶住她,瞪了丫鬟一眼:“把话说全喽!苏小姐怎么会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