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梵梵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个女人带着哥哥离开时的场景。

    那时候天下着很大的雨,爸爸坐在客厅里抽着烟,她蜷在爸爸的怀抱里看着电视,昏昏欲睡。那个女人从几天前就开始收拾东西,好像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每次白梵梵看见她在收拾东西总会问她,“妈妈,你在干嘛呢?是要去哪里玩吗?带上我好不好,我周末作业保证都完成了,不耽误学习的。”可她从来都没有回答她,只是把她支开,又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东西。而就在那天,她终于把想法付诸于现实,打破了家里原有的宁静。

    她拉着行李箱放在爸爸面前,又把哥哥从房里拉了出来,然后站在爸爸面前对他说,“白司康,我要带着皓皓离开,我们说好的了。”白梵梵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白司康把手里的烟掐灭了,用手轻轻地拍着白梵梵的手臂,眼睛没有看向她,而是看着自己怀里的女儿,沉默了许久才说,“你把梵梵也带走吧,他跟着我只会受苦,她还这么,算我求你吧。”白梵梵并不知道他们说的离开是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妈妈只带着哥哥不带着我呢?是我太调皮了吗?

    那女人突然发起疯来,“我们不是说好的了吗?我只带走皓皓,白梵梵由你带着,我们不是都说好的了吗?你怎么能出尔反尔,你知道我不能带着梵梵一起走的,他们家已经有女儿了,我只能带着皓皓过去。你是不是想推卸责任?你无赖!”说完紧紧地抱着白皓惟,白皓惟被母亲突然的举动给吓哭了,白梵梵也被吓到了,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妈妈,她哭了起来,“妈妈,妈妈,我不吵不闹绝不给你闯祸好不好,你别丢下我和爸爸好不好?我想跟哥哥在一起,以后再也不跟他吵架了好不好?妈妈。”“不,不,不,绝不可能,今天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我一定要带着皓皓离开,也只能带着皓皓离开。”那个女人大声地嘶吼着,白梵梵光着脚丫跑过去轻轻地拉着她的衣袖,她却跟见了鬼一样地甩开她,白梵梵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的更加厉害,白皓惟想要去扶她却被紧紧地箍在怀里。

    白司康终于怒了,跑过去抱起白梵梵,愤怒地瞪着那女人,“你是不是疯了,梵梵也是你的女儿,你不想带走她你也不能这么对她,你想走就走吧,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滚,永远别回来了,但有一点请你记住了,皓皓是你的孩子,梵梵也是!”那女人听到白司康说的话立马拉着箱子又拉着白皓惟往外走,白皓惟却拼命地抓住门框,“妈妈,妈妈,带着妹妹一起吧,求求你了,带上妹妹吧。”她却跟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坚持着拉走白皓惟。白梵梵急得从爸爸怀里挣脱,光着脚丫追出去,跑到阳台时摔了一跤,努力爬起来,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握着哥哥的手,“妈妈,求求你,别走好不好?别带走哥哥好不好?妈妈,妈妈,你别丢下我和爸爸,别走好不好!”而那个女人只是冷冷地对白司康说,“管好你女儿!”

    白家一片混乱,哭声喊声还有叹息声混杂在一起。

    住在对门的陈爷爷和陈奶奶听到动静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却看见了让人心疼的一幕:白梵梵双手紧紧地抓着哥哥的衣服,跪在地上一直磕着头,嘴里一边哭一边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妈妈,别带走哥哥,别丢下我和爸爸,求求你了。”而那个女人却不为所动,松开白皓惟的手,蹲在白梵梵面前,双手用力地扣着白梵梵的肉手,白梵梵觉得钻心的疼,可是却固执地不想松开手,她知道只要她松开哥哥的衣服,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了。白司康在旁边木讷地看着一切,无奈地说,“梵梵,松手吧,让他们走吧。”话语里充满了无奈、无能为力和心疼。可是白梵梵依旧固执地抓着,就是不松开。

    那女人突然跪下来,朝白梵梵磕了几个头,白梵梵懵了,彻底地懵了,妈妈这是在求我吗?我这么做是不是真的错了?为什么妈妈要求我?白梵梵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一连串的动作,突然觉得内心无比的平静,一个八岁的孩,内心前所未有的清明,淡淡地说,“我可以让你们走,可是你要答应我,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哥哥,不能让别人像我欺负他一样地欺负他。”那女人疯狂地点头,白梵梵缓缓地松开双手,那女人立马站起来拉着行李箱,牵着白皓惟往楼下跑。“等等。”白梵梵突然又追了出去,站在楼梯口,冷冷地往下看,“你记住了,今天是你自己求着我们让你走的,以后,你便再也不要回来了,永远永远!”楼梯里荡着稚嫩又坚定的回声,那女人愣了一下,又拼命地往楼下跑,生怕多呆一秒她就再也走不了一样。

    白梵梵看着他们往楼下跑,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她才顺着墙缓缓坐下,陈爷爷陈奶奶深深地叹息,走过去把她扶起来,“这是作孽啊,好孩子,别怕别怕,还有爷爷奶奶在这呢,别怕别怕。”他们带着她走进白家,只看见白父又在闷头喝酒,全然不理全身湿透、手上受伤流血的女儿。“哎,梵梵爸爸,我们把梵梵带到我们对门去收拾收拾。”说完就带着白梵梵往对门走。

    陈爷爷陈奶奶帮她洗脸、换衣服、包扎伤口,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瓷娃娃,老人家看着心疼,煮了点姜汤给她喝后就抱着她躺在床上休息,知道她睡着他们才安心。当天她就生病了,高烧,迷迷糊糊的,可把老人家给吓坏了,好在陈爷爷以前是中医院的老中医,自个儿给她针灸、刮痧,又煮了药给她喝上烧才渐渐退下来。

    后来白梵梵病好后就回到自己家了,她跟一夜长大了一样,跟着陈爷爷陈奶奶学洗衣服做饭,拖地扫地,没少吃苦,可是她心里觉得值。那个女人不要他们了,那他们就只能相依为命了,她想好好地照顾爸爸,就像以前爸爸照顾她一样。即便没有那个女人,他们也可以活得很好。

    白梵梵说到这里以为自己会泪流满面,可是此时的她竟流不出一滴眼泪。想想也是,该流的不该流的早在那些年都流光了,现在也没什么好流泪的了。

    宁弈沛听着白梵梵讲着这些,心揪成了一团,他曾想过她以前肯定经历过些什么,是个有故事的人,却不曾想那么年幼的她就经历着这些成人都难以接受的生离和伤害。他紧紧地抱着白梵梵,心揪成了一团,白梵梵嘿嘿地笑,“你觉得痛吗?我当时也觉得痛,心跟受了千刀万剐一样的疼,有时候半夜睡醒还会起来到屋子里转转,然后躺在那个女人以前睡过的地方,又到哥哥房间里坐坐,发现是真的没有别人了才又回去睡觉,然后就睁眼到天亮,直到天亮才敢睡去。有时候早上醒来枕头都是湿的,那个时候的我好糗哦。”“别说了梵梵,别说了,都过去了。”“是啊,都过去了,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痛,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白梵梵任由他抱着自己,在他怀里她终于感受到了温暖,很多年没有感受到的温暖,暖到她舍不得离开。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当初我死命地想要留下哥哥,而今天的我们却形同路人?”宁弈沛缓缓地松开她,轻轻地点点头。白梵梵突然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瞬间觉得有点冷,抱着双膝又再次陷入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