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玄走出竹林庵外,见一年轻公子,正是顾君裁,立于马旁。顾君裁见了皇上,忙跪拜启奏道:“玄武已死于金銮殿,朝臣齐聚昭德仪门,切盼皇上早日回宫。”
楚天玄一听伍行风死了,却是喜忧参半,莫可名状,一边跨上马去,一边问道:“玄武是怎么死的?”
顾君裁回道:“其不肯放下武器,一味负隅顽抗,皇后犹豫不决,家父只得依天朝律法下令,当场剿杀。”
楚天玄闭目沉思半晌,一时睁开眼,方才挥鞭径往京都城内赶去,在西市长街城门口,恰撞见耶律浑穹带兵退守城外驻地,因命令道:“城外泥涝不堪,三郎且将二十万大军分做三处,一处十万驻守京都城内,一处五万驻守蚕丝镇,一处五万驻守天湖村。”
耶律浑穹遵令,却藏着一心事,因心翼翼说道:“恳请皇上让微臣回府邸一趟,只怕夫人也在担心。”
楚天玄闻之,笑道:“朕的身边是离不开三郎的,十万大军且由你带着。另外两处,朕自有人选。”耶律浑穹喜不自禁,忙拱手谢恩,即退下去分派兵马。楚天玄又命顾君裁带着一百侍卫,押上周明玉、房金森、封幽、华沔、陶夔、尤桑六个人的囚车进城。一时到了宫中,楚天玄先秘密吩咐九儿道:“将婉儿带去宫闱,不要让人看见,暂寄落凤斋。”九儿依令,即时退下。楚天玄这才换上龙袍,准备上朝议事。到了金銮殿,大臣们早已两班列定,等候多时,一见皇上安然无恙地回来,纷纷跪下朝拜。楚天玄往龙椅上坐定,似乎才觉安稳,叹了一口气,道:“朕此行多厄,有赖诸位大臣忠心耿耿,同心戮力,方得以剿灭天朝余患。在此,朕要特别嘉赏廷尉顾大人,其能临危不乱,谨守天朝律法而荡除逆臣贼子,实为诸大臣虚心效仿之楷模。”众大臣听了,纷纷遵言称善,一面又向顾虚年庆贺讨好。上官天俊、段休、庞绾、郭敖四个却是各自跪拜,不动声色。楚天玄开口,第一个先问上官天俊,道:“听说京都城中洪涝泛滥,不少百姓因此而遭殃,丞相可有及时济粮赈灾?”
上官天俊回道:“城中百姓受灾,皇后亦是悲天悯人,牵挂于心,早已命臣等发粮救人,而今灾情已然控住,皇上毋须担忧。”
楚天玄闻之,放了心,这才问庞绾道:“听说玄武押着南山子来要挟朕,现其人何在?”
庞绾回道:“在殿外候着,正等皇上召见。”
说话时,一位苍髯耆老进来拜见。楚天玄目测其人,仙风道骨之质气比之澹台尊老稍逊,飘然出尘之丰度比之太阴师略胜,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自己的生父,且不开口,等他先朝拜。果然楚剑平屈膝跪下,向上磕头拜道:“愚莽草民,叩见皇上。”
楚天玄且盯着看了半天,问道:“玄武之前广布谣言,说南山子是朕的生父,你可是八仙子之中的南山子?”
楚剑平并不掩饰,回道:“正是老夫。”
楚天玄又问道:“那么你真的是朕的生父?”
楚剑平回道:“老夫怎敢奢望,会有明主仁君似的儿子?而况皇也是听来的谣言,既是道听途说,难免以讹传讹,怎可当真?”
楚天玄道:“听说你姓楚,名剑平,纵然朕不信,也难消众臣心中疑虑,更别说挡得住百姓悠悠之口了。朕审慎再三,此事必定不是空穴来风。你在世一天,就会有人不遂意一天。方今天下初定,朕起王师才讨伐中土,又遭遇百年不遇之洪灾,民不聊生,百废待兴,再也经不起任何内患了。试想,倘若你不在尘世,就不怕什么歪批狂徒,再胆敢借此兴风作浪。朕的一片苦衷,南山子可明白?”
庞绾闻之,忙出班谏诤道:“皇上乃有道明君,岂可枉杀八仙名士?”
郭敖亦忙出班谏议道:“八仙子在民间颇有威望,皇上此举无异于舍本逐末,不但于事无补,令诸原欲献见之名流隐士望而却步,更甚者恐生怨愤,于江山社稷不利。”
上官天俊也出班启奏道:“还请皇上收回成命,万不可在此事上稍有差池。”
楚天玄只是故意试探,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而已,听大臣们各个阻止,因说道:“将南山子暂且押监,听候处置。”楚剑平磕头谢恩,退下。楚天玄即令将周明玉、房金森、华沔、封幽、陶夔、尤桑六个人押上殿来,各个都被捆绑着,被武士摁住跪下,却都撇着脸,不看楚天玄。楚天玄一个一个看了一遍,笑对诸臣道:“这六个人更是玄武部下的大将军,都有些来历。”遂命丞相,将六个人底细一一述明。楚天玄道:“朕一时不知如何处置他们,请诸大臣商量决策。”
房金森犹且不服气,龇牙咧嘴的,瞪着楚天玄大嚷道:“敢动你房爷爷,有本事单枪匹马的来,老子一根指头就能捏碎你这个狗皇帝!”
两个武士摁着,死劲踹了两脚。上官天俊因想皇上必是有意想赦免其中一二,至于是谁,却不好揣测,故暂且不发议论,等试准的圣意再说。顾虚年生性耿直,先启奏道:“这六个人皆为玄武部下大将,虽然受人指使,依天朝律法,当以谋逆之罪论处,腰斩于市!”
大臣们闻之,纷纷赞许。楚天玄咳嗽一声,道:“真是难得一见,你们竟如此齐心?”语讫,且又看着朝臣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上官天俊觉时机已到,忙启奏道:“依天朝律法,他们是当该死,但是皇上早有五不杀之善政,正因仁厚,令降者诚服,八方来朝,天下归心。故而,据微臣之见,或可变通量刑。”
楚天玄故意乜斜着眼,问道:“依丞相之言,如何量刑?”
上官天俊尽力察颜观色,因回道:“陶夔原是陶译良之侄,先前陶氏九族被诛,避于天湖村方躲过一劫,今儿是数罪并罚,无可赦免。”
陶夔听了,直接向上官天俊吐了一口唾沫,又朝楚天玄大笑道:“昏君奸相!”
楚天玄即命拉出去,腰斩于市。上官天俊又道:“至于华沔,面对已放下武器的薛不死部下士卒,仍然大开杀戒,其诛心太狠毒,亦当腰斩于市。”华沔面无惧色,起身昂首挺胸就要跨步出去。
楚天玄忙止住道:“等等,朕当年有愧于其堂弟,念其只是报仇心切,情有可原,现发配边关为士卒,让大司马好生管教就是了。”华沔一听,回头瞥了一眼楚天玄,即被推出了殿外。
上官天俊接着说道:“封幽原是朱雀府上的门客,虽跟了玄武,也没造过什么杀孽,皇上亦可酌量减刑。”
楚天玄闻之,道:“那就让封幽继续驻守天湖村。”大臣们一听,都呆住了,连封幽自己都不敢相信。楚天玄且瞅准了封幽,道:“朕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你的少主。朱雀年幼,尚且能为国捐躯,舍生取义,你贵为他的门客,可别再有负朕之所望。朕能杀了你无数次,但饶了你只有这一次!”
封幽一听,不觉磕了一个头,道:“谢皇上不杀之恩。”随即被押了下去。
上官天俊道:“尤桑尚有几分稚气,念其年幼,倒可免于一死。”
此话正中楚天玄下怀,因为楚天玄一直为尤婵之死,而怀有愧疚,接着上官天俊的话,道:“那就让尤桑在三郎部下做个副将,驻守京都。”
上官天俊又道:“至于周明玉和房金森两个,一个谨慎微,颇谙兵法,一个性情桀骜,暴躁无常,恐都难诚心归服,依微臣之见,皆当腰斩于市。”
周明玉闻之,只是闭目不语。房金森瞪大了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上官天俊,哈哈笑道:“腰斩多费事,老子的头就在这里,命人一刀砍下去,岂不爽快!”
楚天玄心底是想留住二人,因问顾虚年道:“顾大人以为如何?”
顾虚年回禀道:“当如丞相所说,腰斩于市!”
楚天玄又问郭敖。郭敖回奏道:“房金森性情固然是暴躁了些,然其为人憨厚戆直,颇有中土廉颇之风范,杀之可惜。皇上若权而用之,必能早日一统华夏。至于周明玉,有儒将之风,皇上既有意留之,索性放下一切疑忌,仍命其驻守蚕丝镇。”
上官天俊一听,有些恼火,想不明白郭敖为什么处处都跟自己作对似的,因指着郭敖斥责道:“郭御史也太不拿皇上安危当回事了!”一面转身启奏道:“若皇上有意赦免他二人,依微臣之间,可暂贬为士卒,且观其效,再论擢升之事。”
众臣皆向着丞相,纷纷攻讦郭敖,指责其有不轨之心。楚天玄看了看庞绾,始终一副远离尘嚣之外的神情,知道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因止住群臣,看着顾虚年道:“将此二人暂且押监,听候处置。”语讫,退朝。
楚天玄先回冥空苑,庞绾一直跟着到了书房。楚天玄甚觉讶异,笑道:“逍遥子今儿难得肯在尘俗中多待一会儿,不如陪朕去后院中圣坡下棋?”
庞绾将右手放在胸前,俯身道:“逍遥子只是担心南山子安危,皇上一日不肯放了他,逍遥子则一日不离开皇宫半步。”
楚天玄闻之,大笑道:“那朕了可算真的留住了你,南山子以后就在宫里住着了,朕会派人好生伺候她后半辈子的。”
谁知话音方落,庞绾跪下道:“若皇上决意强人所难,那逍遥子只好去刑部要人了!”语讫,起身夺门而出,正好撞着回来复命的九儿,将九儿撞的一个趔趄,后仰倒地。
楚天玄忙出来喝止住,道:“逍遥子,朕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是要违抗圣旨,逼朕杀了你不成?”
庞绾道:“皇上是天朝之主,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等逍遥子护着南山子出了城,任凭皇上处置!”说着,抬脚就走。
楚天玄生气道:“站住!”忙召唤卫北襄带着禁军侍卫过来堵住。卫北襄一生所敬仰者,独逍遥子庞绾而已,此刻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略显尴尬。
庞绾冷笑道:“逍遥子想要人,只怕谁也拦不住!”说着,即掣剑出鞘,准备运功发力。
卫北襄忙拱手搭话道:“皇上既已在朝臣面前下令,纵然要放了南山子,也得等明日议定再说。逍遥子乃洒脱侠士,何必急于这一时?”
庞绾闻之,转身进了冥空苑。楚天玄见其傲慢无礼的样子,甚为恼怒,道:“朕贵为天子,今番却这等让人觑!”
卫北襄躬身劝道:“逍遥子本性如此,皇上自当深知。既已礼贤下士用了他,又何必生气,致生嫌隙呢?皇上且细想,逍遥子是唯一沟通阴阳两派,以及出世圣徒的人。上次在城外,若非逍遥子独当一面,江湖门派声讨过来,谁知朝野会怎样动荡的?”
楚天玄闻之有理,压了压心头之怒火,转身进去且找庞绾攀谈。到了后院,且见庞绾正在避风亭内闭目打坐,楚天玄命九儿奉上茶水,进去静坐下来,搭讪道:“朕的是有苦衷,才只得暂羁押南山子。那些臣子们虽然不疑有他,然而据你所说,他确实是朕的生父,朕也想陪在他身边,深惟尽孝而已。再者,朕也确实担忧,若南山子出了宫,保不齐又有人拿他做文章。而今这天下你也看见了,再经不起折腾了。”
庞绾道:“那皇上想关他到什么时候?南山子秉性爱丘山,将他闭塞于深宫内,岂不是藩篱羁鸟,涸泽厄鱼,不得放任天然之身,陶冶物外之趣,对于一位洒脱逸士来说,无异于刑上大夫,轻侮亵渎!”
楚天玄闻之,道:“朕可以理解,但是朕之所顾虑,逍遥子也不能充耳不闻,凡事总须权衡利弊。再说了,若南山子不是朕的生父,朕何必为他瞻前顾后的?朕之所以在朝堂之上逼问他,一则探一探他的口风,他既然不愿意认朕这个儿子,那朕也不为难他。二则此事个中真情知道的不多,朕就是要去一去大臣们的疑测,封住他们的嘴巴,免得背后妄议。朕是该想的都想到了,故而只好暂且委屈南山子,至于什么时候放他出去,朕也不知道。”
庞绾起身道:“逍遥子还有一事瞒着皇上,此刻也不得不说了。当初南山子膝下实有一长子一幼女,一个托付给了庄稼人,后辗转于冥空长者之手,另一个托付给了修真盟主淳于元。”
楚天玄一听,眉头一皱,道:“你是说那白蝶是朕的妹妹?”
庞绾道:“逍遥子实不敢隐瞒其情,南山子不认皇上,是顾念天子威仪。但是八仙子齐聚幽兰谷时,听南山子言辞隐约,竟是很想见一见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一直深居山谷,不敢私自去见白姑娘,也是顾念皇上。若皇上能够亲自诏令,以退为进,贬南山子为佣,去左将军充个下人仆从,实则让其父女相认。如此,南山子或可稍能释却心中愁郁,逍遥子也放心。此事关乎人伦纲常,还望皇上顾念父子之情,权宜决策。”
楚天玄拈须,沉思半晌,道:“朕答应就是了。”又说道:“烦请逍遥子传朕旨意,去将白蝶带进宫来。”庞绾会意,即刻出宫。那白蝶听说皇上宣召,不知何事,并不带丫头,只坐上轿子,跟随庞绾入宫。送到冥空苑书房,庞绾俯身退下。白蝶见皇上正在览阅竹简,忙欠身请安。九儿请其入席,奉了茶,也退下去。楚天玄道:“朕派人冒渎登府,叨扰之处,夫人可不要见怪。”
白蝶尚自以为是朱向南远征中土出了什么事,忙问道:“是不是大将军那边来了什么信儿?”
楚天玄道:“夫人不用担心,他那边战事很顺利。今儿请夫人来,是有一件事相托。八仙子之中有一位南山子,现就在宫中。朕听说他是夫人的生父,而他也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女儿,故而朕愿成人之美,把他送到夫人的府上。夫人从今往后,务必谨守孝道,赡养南山子。”
白蝶听得懵了,不知是该领命,还是该拒绝,因忽而想起传遍城中的言论,说南山子是当今皇上的生父,即疑惑道:“皇上也见过我爹爹的,怎么会是南山子?我若收了他,那我爹爹该怎么办?”
楚天玄起身,走到白蝶席案前,俯身说道:“这是朕的命令!那白老汉实则是修真盟主淳于元,这件事他是最清楚不过的。等朕找到了他,会让他到夫人府上证言的。另外,不要告诉任何人南山子在夫人府上的消息,终日得有人守着他,别让他出门。”
白蝶忽而有些害怕,不敢违拗只得答应。果然,翌日天未亮,就有宫里的马车停到了府外敲门,硬将楚剑平给送了进去。到了内堂,下人们奉好茶纷纷避退,白蝶只留鹊儿伺候,坐着不敢看楚剑平。楚剑平却一直打量白蝶,一种慈父审视的神情,然而终究觉得惭愧,低下头顾自叹息。故此,场面一度尴尬,谁也不知从何处说起。鹊儿端茶,走过去,放到楚剑平旁边,笑问道:“夫人叫我问这位耆老,姓甚名谁?”楚剑平回了。鹊儿又道:“你是皇上派人送来的,府上不敢怠慢,以后就做个管家,也不要你做任何事,只是个虚职,懂了吗?还有,终日不能出门,有事吩咐下人们就是了。下人们要是不听使唤,就告诉我,我替你治他们。若要见夫人,得先问问我,别屋子里乱窜。”说着,命仆从领下去了。
白蝶见楚剑平出去了,又责怪鹊儿道:“人家好歹是一位耆老,你看你一点礼貌都没有。”
鹊儿笑道:“你们都不说话,只好我随意喽。”一面问道:“这南山子看面相确实有几分想像,只是性情不大对,怎么会是夫人的爹爹?”
白蝶支着下颌,啐道:“你要是没事,就下去,或者到那府里去找葱儿那丫头玩,别来烦我!”
鹊儿伸了伸舌头,忙退下去,果真到三郎府邸,找葱儿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