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天俊与庞绾两个来到净心湖,巡视四周,良久也没有找到任何洞府的入口。一时俩人寻到一丛乔木密林,相比别处更为茂盛,庞绾起疑,因提剑格外谨慎,道:“我在前面带路,丞相心跟随。”
于是,庞绾拨开杈桠,每踏进一步,即敛声屏气,如此艰难走了半炷香的路程,顿时豁然开朗,眼前但见峭壁云崖,耸入九天。山底却是一排八个洞穴,上官天俊一见,一时不知先进哪一个好,不禁感叹道:“果然是狡兔三窟!”
庞绾很觉得奇怪,明明上次来查探青龙下落的时候,四处尚有暗哨,因挟制一个才问出,今儿再来却是恁般地谧静,不觉令人发怵,因止足道:“丞相且在外面候着,恐那洞穴里有机关设伏,由我先进去打探。”上官天俊点头。庞绾也不知先进哪一处洞穴,直接从左往右一一试探,前三个走到尽头碰到石壁,皆是未打通的死路。到第四个时,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隐隐听得有鬼魅之音,就像进了鬼窟似的。每一挪足,浑身就不自在,越往里面走,越觉得双腿俨然被缠缚住了,庞绾运气定住心神,手指放在剑柄,随时出鞘以备不测。
再走了两步,忽而背后传来孱弱的颤音,道:“来者何人,敢自独闯魔鬼窟!”
庞绾听音猛地回身,将剑横在胸前,道:“在下逍遥子庞绾,受皇上所托,前来拜见贵派掌门。不知阁下是谁,烦请出示真面目,这般鬼鬼祟祟,大失江湖侠士磊落之风!”
那颤音忽而又绕至庞绾背后,大笑道:“呸,大言不惭的庞太尉!你这个禄鬼,甘为朝廷走卒,也敢自持侠义之风!”庞绾因不明此处暗道机关有多少,闻得此言,敛步欲往退往洞口。那颤音却似明月一般,人到哪里,跟到哪里,顿时嗤笑道:“我这鬼窟八倄阵,但凡进来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的,只可惜江湖上恐再无逍遥子了!”话音方落,庞绾忽觉脚底一松,似乎是踩到了机关,猛然意识到不妙,说时迟那时快,耳畔如有万箭纵横穿梭。庞绾只得听音辨位,掣出冷月青锋剑,来回闪躲格挡。不意闪躲之际,又踩到了其他的机关,庞绾顿觉前后左右一股气力逼迫进来,似飞石猛厉,从四面扑向周身,一时退无可退,仿佛被逼到了一个死角。又听那颤音坏笑道:“这种被蹂躏的滋味如何?念逍遥子英名远播遐迩,只要肯跪下诚服,入我门中弟子,或可苟全性命。”
庞绾被激怒了,大骂道:“逍遥子剑下,曾无意失手只杀过一个人,不要逼我再杀第二个人!”
那颤音哂笑道:“我最恨似你这种道貌岸然,自诩清高的不羁浪子!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说话时,忽然在黑暗中现出一个明晃晃的身影,瞬移过来,将庞绾堵在死角。庞绾见那身形飘了过来,却无头无脚,只有一件缀满了晶莹透光的衣裳披着,十分瘆人,因不待搭话,又不想伤人,只得运三成气力,使出无极剑法,朝着那晶莹透光的鬼魅身形一通乱刺。那鬼魅身形飘忽不定,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因从未见过此等诡异武功,庞绾直是摸不着头脑。听那颤音奸笑道:“逍遥子也不过如此。”说着,那鬼魅身形陡然分开四个,却现出四个一样的人脸来,庞绾尚未看出是谁,只见四个鬼魅身形同时出掌劈了过来,封死庞绾任何闪躲的机会。庞绾运气,使出十成之力,挥剑幻化出四个人形来。一阵格挡过后,彼此相持不下,庞绾却毫发未损,那颤音不禁惊诧道:“逍遥子果然非同凡响,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霎时,洞窟内似天崩地裂,响起了袅袅不绝的埙音,声音在洞窟内壁上几经回弹重叠,越发震得地动山摇。庞绾立时意识到是古埙战狂廖刑天在暗中作祟,因对神功并不熟稔,虽然定力浑厚,也经不住强似洪钟的音律反复冲击,抵挡了几十个回合,渐觉五脏六腑之气冲塞于脑门,霎时体力不支,单膝跪地,一只手撑住剑柄。尚未喘过气来,背后却中了一掌,听那颤音怒道:“你的死期到了!”
庞绾被一掌打的滚到一旁,但觉全身上下实在疼得难受,连提剑的力气也没有了,因喘着粗气,道:“想我逍遥子一世英名,竟毁在你这个妖魔之手。”此时,也无力反抗,但听空中弥漫着的音律似化作无数锋芒,直朝自个刺过来。
蓦然,又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进来,道:“大师兄且饶他一命。”
听那颤音说道:“四师妹,你为什非要对他不死心?他害得你每逢月圆之夜,都要经受心魔奴役剧痛之苦,还不够惨吗?他现在已无招架之力了,正好趁机杀了他,以除尽心魔。”
那女子却求道:“纵然他是我的心魔,我也认了。”
后面的话尚未听完,庞绾突然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在地。说话的两个人正是廖刑天和钟旱魃,但听庞绾倒地痛苦的声音,钟旱魃已然忍不住,擎着火把箭一般飞过去,背着庞绾离开魔鬼窟,带去了宅院。不知过了多久,庞绾醒来,却见旁边有一位女子侍奉,仿佛是在哪里见过的,一时想不起来。那女子见庞绾醒了,忙转身出去,嚷道:“师姐,人醒了。”
稍时,钟旱魃戴着面具就进来了,却是背对着,坐在卧榻之侧,问道:“你觉得怎样了?”庞绾不愿回答,翻身就要起来,一运气不觉又疼得倒下了。钟旱魃慌得忙转过身搀扶着,道:“你没好,着急什么?”
庞绾抬头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道:“我不想在这妖魔门派受人恩惠,实是奇耻大辱!”
钟旱魃闻之,心似在滴血,突然将面具摘下来,道:“你就不能好好看我一眼吗?我为什么要戴上面具?那是因为我不想其他臭男人多看我一眼,我要把美貌都留给你!你屡次伤我的心,我却屡次不死心,知道我有多么的爱着你吗?我为了你守身如玉,连死都愿意,为什么就不能接纳我?”
庞绾闭目道:“你我本非一路人,强拧的瓜不甜,请你不要再为我做任何牺牲了,不值得的。”
钟旱魃气得一掌劈断桌案,却流出眼泪,道:“牺牲与否,那是我的事!你我曾经牵手追莺逐燕,犹似神仙眷侣,羡煞旁人,而今却说不是一路人,分明你自己心里有鬼,做了负心汉,就是不敢承认!”一面就拽住庞绾的胳膊,道:“告诉我,你究竟想怎么样?”
庞绾道:“我是奉皇上之命,随护丞相大人来此找你们掌门的。要事缠身,实在无心再谈别的事。”
钟旱魃道:“你要是不说出个原因来,就别想出这个屋子。”一面起身唤篆儿道:“师妹过来,好好地看着逍遥子。”一面戴上兽形面具,盯住庞绾,道:“做朝廷的走卒,是我深恶而痛绝之的!”
语讫,离开宅院,下去到洞府内,却见众弟子正围着议事。中间上官天俊向廖刑天拱手行礼道:“阴阳两派素来互不侵犯,贵掌门藏着朝廷要犯而不放,如此行事,不但在江湖上有失名节,在朝野中也招人非议。”原来先前上官天俊在洞窟外候着,忽而天空中撒下一张来,蒙上眼睛,直接给拖进了洞府。
廖刑天且故意兜圈子道:“我究竟不知青龙是谁,藏之何益?想必朝廷是道听途说,竟然派重臣前来要人,也太草率了些。”
上官天俊躬身说道:“若说偏听一人,那是朝廷的过失。然而,青龙藏身于贵门派的消息,不但逍遥子打探到了,另有两个净灵派弟子亲自到府上报信,故此朝廷不得不有所疑虑。”
廖刑天闻之,内里顿生一股无名之火,先是被净灵派的冥空掌打死了两个弟子,现在居然又跟阳派合谋针对,因反驳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你们没有实在的证据,凭什么来跟我要人?”一面冷笑道:“我只认你是太阳师,而今做了丞相,德不配位,实在不敢令人恭维。”一面欺近身,一只手拧住上官天俊的胳膊,道:“人莫知,己非为,我并不想多事,但是很替太阴师的惨状抱不平。若不是念在天国几千年来的规矩,我现在就可以轻易捏死你!”
上官天俊一听,心头一阵惊颤,竟不知廖刑天是从哪里打探到的消息,不觉额头直冒冷汗,开始盘算着若能全身而退,必定穷极手段,以朝廷名义铲除魔罡派,因微笑道:“青龙有没有藏身此处,全凭贵掌门一句话。既然没有,我也不叨扰了,请许我带走逍遥子庞太尉,免得皇上生疑,以致阴阳两派不和。”
谁知,话一出,钟旱魃不依了,道:“他是我的汉子,不是你们朝廷的走卒!回去给皇上带个话,别再掺和阴派的任何事,否则叫他睡不安稳,吃不踏实!”
上官天俊为退身之计,故意给钟旱魃行礼道:“那就有劳这位女侠好生照顾逍遥子。”
廖舂眼见事不成,派人蒙上眼睛,亲自送出去,一直给推到净心湖边,屏退左右,然后一脚踢到上官天俊的腿上,又摁住头往湖水里塞,嗤笑道:“掌门方才忘了一句话,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要是连一兵一卒都不敢动,爷可就要认他这个孙子了!”语讫,转身抬脚离开。
上官天俊毕竟上了年纪,一头扎进水里,灌了几口水,差点没喘过气儿,一时趴在岸边,自个捶了半天胸口,吐出来方觉好受些,因自觉身为丞相,竟受这般凌辱,一口恶气出不来,指着魔罡派洞府的方向詈言发誓道:“一兵一卒太少,我要纵驰铁马十万,将你这深山洞府,从里到外夷为平地!”
语讫,就匆忙赶往净灵王宫,欲从蒯通手里调拨兵马。蒯通推诿道:“未有皇上手谕,下官实不敢担着杀头的危险,调派一兵一卒,还请丞相大人体谅。”
不料,上官天俊一听到“一兵一卒”,就像戳到了自己的伤疤似的,羞愤难当,破口大骂道:“我好歹也是当朝丞相,竟受这般侮辱!”
蒯通进言道:“不忍则乱大谋,此时不宜妄动干戈。丞相大人且请息怒,等回京都禀奏皇上,再计议不迟。”
上官天俊气糊涂了,才想起另一件事,回眸凝视着蒯通,质问道:“那廖刑天是怎么知道太阴师在你这里的?”
蒯通一听,也懵了,心翼翼地回道:“魔罡派弟子常在净灵王宫附近活动,那些江湖中人来无影去无踪,也许什么时候就看见了,也未可知。”
上官天俊不满道:“偏偏就那么巧,偏偏那些江湖中人跑到你所管辖的大牢里,偏偏又看见了太阴师,你竟然丝毫未察觉,干什么吃的!”
蒯通吓得跪下,请罪道:“是下官疏于监管,办事不力。”
上官天俊沉着下来,思忖半晌,道:“在你这王宫内,掘一处地牢,将太阴师关进去。事后将所有掘工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蒯通一听,直觉胆寒,点头应诺,退下去即遵照丞相吩咐,为防不测,掘好地牢,连带所有参与者,统统杀掉。此后,凡一日三餐,蒯通皆让亲信侍卫端下去喂食。
上官天俊则匆忙离开净灵王宫,赶回京都,为了出一口恶气,见到皇上,有意添油加醋,先说如何羁押庞绾,再说如何藐视天子,最后才说如何羞辱了自己。楚天玄闻之,先是震惊,然后不禁大笑道:“朕让你去,一为要人,二为招抚,结果你反受辱而归,可真的有些大失朕之所望。”
上官天俊躬身道:“微臣受些屈辱不算什么,然而那些江湖门派,身处天子庇护之下,不思报效朝廷,却反私藏朝廷要犯,明目张胆与朝廷作对,目中无人,侮慢朝纲,甚至威胁天子,有过之而不无及,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天玄道:“依丞相之见,该当如何?”
上官天俊道:“既然他们不肯交出青龙,又招抚不得,皇上宜当机立断,起兵讨伐,斩草除根,勿留后患。”
楚天玄笑道:“装孙子有什么不好的,天下终归属于后来者,就让他们当一阵子大爷。朕知道丞相受了委屈,可是朕早就说过,眼下天朝百废待兴,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不宜动武滋扰庶民。丞相这几日就不必上朝了,在府上好生将养一阵子。”
上官天俊不解道:“难道皇上就轻易放了他们,那玄武前车之鉴还不够彻底吗?”
楚天玄道:“谁说朕要放了他们?朕与玄武是君臣,与那些江湖中人是君民。若比玄武为山林猛虎,则比江湖中人为荆棘狡兔,猛虎易擒,狡兔难追。故此,朕不养山林之虎,敢放荆棘之兔。而况,迩来朕闻江湖上门派多有不睦之心,早晚缠斗瓦解,朕又何须劳神费力,派兵围剿?至于青龙,朕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丞相下去传朕谕旨,让参将蒯通于净心湖周边山林多布岗哨,时刻盯防魔罡派弟子之动向。”
上官天俊领命,道:“那逍遥子庞太尉怎么办?”
楚天玄道:“他手上有朕御赐的逍遥金牌,谁若动他一根毫毛,就是太岁头上动土。再者,他是岩穴之士,不轻易苟合妖魔邪派,以他的不羁性情,又怎忍得栖身其中?”
上官天俊闻之,只得暂且隐忍,然而回到府上谋算一番,忽得一计,即唤心腹展琅过来,先将一百两白银赏赐,道:“你来府上也有些日子了,长年奔波劳累,我一时没想到,今儿就把这些赏给你。”
展琅心思灵敏,听话音就知道另有别事,因将白银又推了回去,躬身说道:“的愿为丞相大人鞍前马后,若说是图这银子,宁可再投别门。丞相大人若有要事相托,以此银作为赍赏,那竟是多余的。的斗胆请缨,但为丞相大人之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上官天俊闻之,不料展琅竟有一股游侠之气,顿生敬仰,因将银子推在一边,道:“我确实有一件大事,但这件事告诉你之后,务必办得妥妥当当,不留痕迹。”于是,起身走到展琅身边,附耳过去嘀咕了半天。
听毕,展琅拱手道:“请丞相大人放心,且看今日之江湖,一年之后,是怎样的腥风血雨。”语讫,退下去,即刻动身。
原来,上官天俊窥伺皇上意图,想让江湖中各门派早些互相争斗,如此方可尽快洗刷屈辱。再三斟酌之下,四大门派中唯有孤星派声名最差,倒是可以权为利用,在各门派之间挑拨生事,上官天俊遂派展琅前去孤星派,欲以富贾的身份买通洪九流。此等阴险狡诈之计,正应谶了文章开篇所说“术者,以有道生无道”,恰是术孽之首恶者。待展琅退出,上官天俊又唤那莹儿进来,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莹儿有些害怕,不知所措。上官天俊道:“实话告诉你,你别无选择,就是逃出了这府邸,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莹儿战战兢兢的,忽而屈膝跪下,大抵是服从了,眼角却流出一丝无奈的泪水。上官天俊忙踱步近身,将莹儿搀扶起来,笑道:“你以后就是我的夫人,那些下人们随便你使唤,再不用看他们的脸色。”语讫,唤孟俦进来,交代了一番,立即拜堂成亲,当晚即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