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依穿过熙攘的人群,找到了一处僻壤之地,坐在了长了些青苔的台阶上。她双手抱着手肘,头枕在手臂上,陷入了沉思。只觉她的心莫名变得有些沉重。
“清依。”熟悉的声音引她抬头,原来是琰哥哥。她许久未见他,一见到他,方才的沉重也少了几分。
今日他仍旧穿了一身深色衣衫,还未等他发问,她便道:“哥哥,为何你没去参加婚宴?”
“我得知鄯尚的王也会去,我与他曾有结怨,还是不要去扰了婚宴。”楼怀琰望着她,瞥见了她失落的神情,也知道她对这个问题并无兴趣,便问道:“清依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她垂下眼眸,道:“哥哥,你……会娶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吗?”
楼怀琰缄默许久,却没回答。
她不是没有看见他面上的为难,可是仍然止不住期待。她想等这个答案。
他终于开了口:“清依,那你会嫁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吗?”
她怔怔看着他,半晌,她笑了笑,不答。
楼怀琰望了望那远处的何府,以为她是伤心三殿下娶了他人,那日在夜宴上,他看见她时常望向三皇子,便觉她对他是有意的。
他道:“清依,你对三殿下……”
她突然抬眼看他,他的话突然一顿。
“我对三殿下?”她秀气的眉毛一拧,接过了他的话。
可是他依旧枉顾她的神色,答道:“你也莫要太伤心,他也是逼不得已,红伊姑娘要还他恩情。这一切说不定是权宜之计。”
他那日从夜宴回来,仔细回想,才明白了前因后果来。加之鄯尚的王爷的到来,更让他印证了心中所想。
她神思飘远,心思不在。三殿下娶了谁,又与她何关?可是他却不明她心中所想。
“侯爷,尚书大人来府内拜谒您。”一侍卫匆匆来报。
“好,我马上就回府。”楼怀琰看着出神的莫清依,他没有再言,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起身离去。
他衣袍拂过她的脸颊,留下了凉凉的触感。半暖的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树,洒在她有些冰凉的脸上。
收拾好心绪,她想起身回去,却被一人拦下。她看了看,发现是鄯尚人氏。他声音浑厚:“姑娘,我家王爷有请。”
王爷?虽说他帮了她,但也不过举手之劳,他该不会要她报恩吧?虽然疑惑,但还是随着带路的人,来到了一个马车前。马车端丽而不俗,就连马也是浑体洁白,矫健雄壮。
车帷被掀开,里面坐着的正是鄯尚的王。他侧过脸,朝她礼貌微笑,道:“莫姑娘,请上来。”
他竟然知道她姓莫?她心中存在一丝警惕。马车外是华丽,内里却是典雅。就连喝茶也是备着玉杯银壶,透出主人的雅致来。他倒了一杯茶,举着给她。
她接过后却迟迟不喝,只说了一声多谢。
“王爷,你找我何事?”她警觉问道。虽说他看起来不似坏人,但多份谨慎总是上上之策。
“莫姑娘,我有一事相求。”他喝过一口茶,放下茶盏后,认真恳求的眸光朝她射来。
“王爷请说。”
他从袖中摸索几分,从袖中取出一物,用拳头包着,似乎此物对他很是重要,他看了她一眼,后摊开手掌,一枚玉扳指躺在他的手心。
她瞳孔微张,身子不禁震了震,那不是方才红伊姑娘摔碎的玉扳指吗?
他笑了笑:“我料到她会摔那玉扳指,所以方才那是假的。”
她伸手拿过那玉扳指,手指刚刚触及那扳指,似还留存着他的余温,只是余温散去,只剩下玉石冷冷的触感。她抬眸问道:“王爷要我替你给她?”
方才他在大堂里说他与红伊姑娘再无相见之期,此时说有事相求,便是此事罢。
“姑娘聪明,正是想让姑娘帮我转赠给她,但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至少要等她不再那么恨我的时候。”
由爱生恨,他们的前缘定是百转千回,她出神地看着掌心中的一枚玉扳指,她问:“你方才为何不再坚持一会,说不定红伊姑娘心一软便同你走了!”
王爷略微一笑,道:“不会的,她那般恨我,怎么可能会跟我走?”他眸中含着痛苦的神情。
她脑海中浮起了那双被泪水打湿的绣鞋,明明两个如此相爱的人,却不能在一起。
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没有权力干涉他们之间的情感。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来?”
“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一阵沉默,莫清依将手中的玉扳指微微抬起,玉脂凝华,她问:“那我什么时候交给她?”
“待我死了。”
她拿着玉扳指的手猛然一颤,震惊看他,连忙将玉扳指塞回他的手里,忙道:“你这忙,我不会帮的。”
王爷敛容闭衽,阖上眼眸,似是做什么艰难的决定。“那么——”他突然睁开了眼,眼中有着笃定与认真,那声音更向从遥远之巅传来,如天边之语:“那我求你了。”
她呼吸顿时屏住了,连眼睛都不敢再眨,她望着他,半晌也说不出话来。他是鄯尚万人之上的王,怎会纡尊降贵求她?
胸臆间似是流窜着惊恐之气,但还是脱口而出三字:“为什么?”
她想问他为何要这般哀求她,她想问他为什么要找只有一面之缘的她,她想问为什么要等他死了之后方能转赠。
满腹的疑惑恨不得全部倾泻而出,但此情此景,她仅仅问出了三字。
“既然我能为了她不远万里而来,这王的一点点自尊,算不得什么。”言罢,他整个人轻松不少,身子往后靠去,一双深邃的眼眸正望着她。这般深情的男子,世间能有几个?
“好,我答应你。”
她将腰间一绣花荷包取出,将玉扳指收纳其内,将所有的疑惑都埋入了肚中。或许是感动,或许是震惊,才让她应下了这请求。
“那便多谢姑娘相助了。”他满意地亲手沏了壶新茶,将青绿的茶倒入茶盏中,不大的马车中顿时茶香四溢。他双手持茶,递给了她。
这杯茶,她受得起,她双手接过,抿了几口,放下茶盏后,抬头而视,这交谈也该到了头:“王爷,告辞。”
“姑娘且慢。”他又从怀中掏出两物,她转眼一看,原来是一封书信和一柄青铜腰牌。她接过它们打量:“这是何物?”
“书信是给红伊的,待到那日,还望还望姑娘将其与玉扳指一同交给她。鄯尚重往来,姑娘慷慨相帮,若他日姑娘有幸去了鄯尚,凭此我也会帮姑娘一事。”
她接过收好。鄯尚,如此遥远的国度,她怎会涉足?怕是此生都不可能相求了,可是她依旧感动于他的厚谊,她道:“多谢王爷。”
车帷一落,马车已驰走。她扭头而视,路上扬起的沉灰迷了她的眼。
婚宴结束,她的怀中揣着三样珍贵物事,两件关乎红伊姑娘,一件关乎她自己。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她总觉今日马车的坐塌有些不对劲,此时更是似有异物不断顶着坐塌。
本以为是因为马车颠簸,但没想到她身子刚起时,坐塌便被掀开。她惊诧地连连往后退,跌坐在了一旁,还惊喊了一声。突然冒出个大活人,她怎么会不惊讶。
“姐,有什么事吗?”马车外的罗唤道。
但此刻的她哪里说得出话来,她的口鼻皆被人掩住,一双眼露在外面,看见从坐塌下方出来的人一身红衣,手指靠在唇边,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红伊姑娘。她看清了她的脸。她一身红色嫁衣,靠近她时,背后长长的裙摆还残存在坐塌上。“不要喊,好吗?”她声说道,眼中却并无恶意。她朝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她便放开了捂她的手。
莫清依大气不敢吐,只能声呼吸,待罗再次问起时,她慌忙应道:“我没事。”
红伊身子靠在一旁,正大口的呼吸,呼吸舒畅后,她才扭头低声说道:“真是憋死我了,再不出来我就要被憋死了!”
她妆容精美而端庄,额角却流下汗来,她伸手扇了扇脸颊,显然很热。她将嫁衣的外衬脱下,丢到了坐塌上,然后叹了口气将头上珠花宝钗的凤冠摘下,也顺手丢在了嫁衣上,甩过去的凤冠看似用力,但是甩过去却没发出很大的声响。
她身子疲到极处,双腿随意展着,眼眸半闭以养神,嘴巴一张一合,自顾自嘟哝道:“怎么成个亲那么累人!”此时的她有种洗尽铅华的美丽,此刻见她,又似那日夜宴上直爽洒脱的她,与今日在婚宴上偷偷落泪的她截然不同。
她镇定后问道:“红伊姑娘,你怎会在这里?”
“不逃,难不成还要和他洞房不成?”她眼眸全闭,问及她时,眼皮也懒得动。她只能继续追问下去:“那红伊姑娘,你为什么偏偏跑来我这了?”
她眼眸全开,笑意满眼,朝她挑眉一笑:“自然是来给你添麻烦的!”
“那我要帮你做什么,可以减少这麻烦?”既然麻烦找上了她,她逃不得,便只能减少些了。
红伊很是满意她的回答,伸手一拍她的肩膀:“够义气!”接着凑近她的耳旁,她自然竖起耳来听了,只是这话有些令她失望:“麻烦只会越来越多,你逃不得也不能逃!”
她皱了眉。望向她时,只见她嘴角的弧度高高扬起,但是却突然收住,身子一跃,合上坐塌,仿佛从未出现过。
身子敏捷到她看到的只有一闪的红影。
原来是到了。“姐到了,我扶你下轿吧!”罗伸手要拉开车帷,她也慌忙坐回了坐榻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朝罗微微一笑。
待她匆匆回到她闺房,落下门轩,正想将腰间物事藏起来时,一人从放房梁上飘然落下,一身红衣,正是红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