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沁竹的石榴成熟上市。榴园一开,收购老板们又进来了,他们没有吸取西红柿老板们的教训,仍就自己架上称,吆五喝六地收购。
长荣和刀已然将沁竹当作了自家地盘: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在此处混,留下买路财!
不识相是吧,不识相没关系,天上不会掉馅饼,利益是斗争的结果,老套路,安排弟们收些低次果,硬是充当优级品卖。就这样,老板们的收购点被一个个砸烂了。表像上,这是购销间的矛盾,镇政府和派出所拿这帮人也没办法。
于是,榴老板们也不得不入乡随俗,乖乖拿出一毛钱来,让长荣刀们有偿服务。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绝好的、双赢的办法,不紧秩序和安全有了保障,代收费也通过压低收购价转嫁到榴农头上,对他们毫发无损。
秋的累累硕果挂在枝头,秋的斑斓瑰丽尽收眼底,秋的喜悦涌上心间。
一季石榴收购下来,长荣和刀又捞进了不少。他们在沁竹镇上新租了居所:一个宽敞明亮的四合大院,只有白四爷一个人住着,儿女都在外工作,白四爷恋家乡,不肯随去,老人家鹤发童颜,红光满面,衣着整洁讲究,戴着黑礼帽,满腹经纶,博识儒雅,生活极有规律:溜鸟、练字、养兰花。
几十盆俊逸挺拔的兰花,三笼子喳喳叫的鸟,院里情趣盎然。
长荣和刀穿上西服,打起领带,一副正经生意人的派头,手底下聚拢一帮子弟,形成一个颇有战斗力的团体。
红灯笼,中国结,拥挤的街道,丰盛的年货,春节又要来了。一大早,白四爷刚出去江边溜鸟,文副所长就找上门来。
“刀哪去了。”他冲长荣嚷。
“不知道!”长荣爱理不理。
“你不知道谁知道,说!”文副所长十分冲动。
昨儿夜里,酒桌子上,文副所长的弟弟文三开了刀一句玩笑,刀抄起酒瓶子就给人砸过去,文三当场昏厥,于是刀就跑了。
年,是中国人的根,无论身处天涯海角,无不归心似箭,哪有躲年的道理。腊月二十八,下午,长荣朝李彩云家里走去。
彩云父母双双下世,依傍着哥哥一起生活,她虽脚勤手快非常能干,却遇上一极端刻薄的嫂子,彩云生性好强,因此渐渐为哥嫂所不容了。
长荣想要彩云出面,求周副镇长做个东,说和刀和文三之事。大过年的,躲在外面不是个事。
“你又不是没长嘴,自个去。”彩云向来看不惯俩人的所作所为,不屑于帮他们。
自个去么?秦老的死象一根毒刺,深深扎在长荣心里,有朝一日,他想揭开真相,他怎么会去呢?
回去的路上,长荣遇上白长勇,他拉起长勇进了酒馆。
腊月二十九,急不可奈的孩子已经穿上新衣服,在街上放鞭炮了。中午,长勇告诉长荣:周副镇长出面说了,给三仟元了结。
长荣用信封封好三仟元,又买了一箱子水果,硬着头皮上医院去。
文三拆开信封瞅了一眼,文副所长递给长荣一根烟。长荣尴尬地站了一会,出得门来,他又回转身去:“对不起,三弟,我替刀给你道歉!”
走进四合院,白四爷正在给兰花浇水。
“四爷爷,这都是些什么兰呀?”刀说着,却掀开一个鸟笼子的罩布。
“这叫乌苏里,这叫雪里红,这叫高山流水,这叫桃园结义……有春兰、剑兰、寒兰、瓣兰、蕙兰、珍珠兰……”白四爷极有耐心地给长荣介绍。长荣是喜欢花的,特别是大红大紫的,兰花却是另一番意境,他第一次听到花儿这么美丽的名字,不由蹲下身来,跟白四爷一起给兰花修身。
“兰,花中君子也,承天地之灵性,秉日月之精华,亭亭玉立,不为红尘媚,笑傲高洁开……”白四爷乘机给长荣讲兰经。
晚上,刀回来了。
年三十,各家各户新贴了春联门神,挂起灯笼。刀采购了许多食品,捆在摩托车后架上,拉回家来。
刀娘洗了头,在院里晒太阳,刀不屑跟他娘说话,只把一箱子东西放在桌子上,转身骑车走了。刀娘走出来,倚着门,呆呆地望着那条路,直到有人跟她打招呼,才回应一声,进屋关门。
长荣家年年都很热闹,亲戚朋友们都爱来坐坐,白主任陪男人们喝酒吃茶,长荣母亲跟女人们拉家常聊天,长荣则忙着泡茶倒水、剥桔削梨。人要人朝,山要水潮,人气旺,财运才会旺。屋里不时欢声笑语。这样,一直忙到初二,接待完来拜年的人,屋里才得安静。
只有这几天,长荣的心才属于这个家里。
一年之计在于春,白主任想跟儿子谈谈。
“长荣,要不你去当兵。”
“我不答应!”长荣娘首先反对:“万一解放台湾打起仗来,且不充当了炮灰?”
“妇人之见!”白主任抢白老伴。
长荣更不愿意,他不怕打仗,只是受不了那么严格的管束。
“招工招干都不合适,我都找了多少回人了,一点门都没有,没办法哟,这年月,想端个铁饭碗不容易哩!”
谁不想过好日子,条条都是金光大道,长荣并没有认真想过出人投地的事,他没有计划,只要好吃好玩,只要在沁竹镇上活得潇酒自在,只要有钱赚。
今年的西红柿成熟得早,负责代收的人却有三伙,除去刀长荣,还有文三、王副镇长的儿王大胖。大家各拿其钱,各为其主。
长荣和刀没有守住地盘,心里很上火,却也无可耐何。这么丰厚的利益,什么势力都想来插手,文副所长腰里有枪,王副镇长手中有权,谁都不好惹,但明争暗斗是免不了的,为了一个赤裸裸的钱字,彼此之间矛盾日积月累。
长荣和刀在跟豪爽大方的柿老板们接触中,慢慢发现了沁竹镇的缈:老板们“压金花”,直是往桌子上扔钱,不管牌大牌,回回跟着,一沓红钱完了,哗一下拉开皮包,又拣出一沓来,撕掉封条。好家伙,皮包里装了满满一包钱!身上穿的更是农村人没听说过的名牌,抽的香烟也是长荣和刀没见过的,一打听:八十元一盒。
刀喜欢和老板们在一起,他喜欢他们的财气和豪气,喜欢听他们神吹天南地北、吃喝嫖赌的艳情轶事。长荣从到大并不曾缺过钱用,他向往的却是独立自主、自由自在。
正当长荣和刀策划着要给文三和王大胖一点颜色看看时,文三和王大胖倒还先干上了,你说我抢了你地盘,我说你越界乱收购,终于发生械斗。王大胖子从城里请来的“青头帮”的一些烂仔,心狠手辣,人手一根三尺长的木棍,照头就打,沁竹镇的这些混混,不曾脱掉农民的烙印,淳朴善良还没消尽,只是嘴上干提劲,轮到要动手,难免心慈手软,所以文三这一伙就吃了大亏,白长洪的右眼被打瞎了,李二牛的左腿被打断了。
流氓们逃之夭夭,王大胖远走他乡避祸,王副镇长舍财免灾,出了一大笔医药费,从沁江调到县里,换了一个工作单位。
派出所忙了一阵,抓不着人,着实也没办法。但沁竹镇代收西红柿的格局从此被打破了,谁都可以给商贩代收,有钱大家赚嘛,长荣和刀这时也明白,霸是霸不住了。
老板们正乐于此,他们可不在乎人多人少。
从事代收的人多了,大伙心里又都想着钱,这些聪明人就在柿农身上打起主意:在收购商出价的基础上,又悄悄压低一点;在等级上把关再严格一级。柿农必须依靠这些外地客商才能将西红柿卖出去,只有被动地接受柿价,最后倒霉吃亏。
这一季下来,长荣和刀并没多少进帐,不过刀手红,从老板们口袋里赢得万儿八千。